《秣陵旧事》平湖驿客

7、回忆（六）

　　七
　　掖庭乃深宫禁地，即使贵为敬王也不得擅入，于是瑟瑟自作主张，约了敬王在上次结拜的亭子和凌青见面。
　　“三姐，你们好好聊着吧。我到那儿替你们看着去。”瑟瑟指指不远处，“说完了，你叫我一声儿。”
　　看她走远，敬王说：“想不到瑟瑟倒很热心。”
　　“心肠太热，总有一天会吃亏的。”凌青觉得离他太近有点窘迫，后退了一步，“就像，太早把心交出去，反而更容易失去真情一样。”
　　“瑟瑟把事情同我说了。她叫我向你解释。”敬王笑笑，“可在你心里，不早有定论了吗？我再多说，也只是巧言矫饰而已。”
　　他的表情似有无限灰心，凌青便有些气馁，但又不能不撑下去，“那你今天还来做什么。既然不想解释，又何必白白耽误这半天的辰光，也害瑟瑟白热心一场！”
　　“是啊，秋高气爽，正是出游踏青的好日子。我在城郊有座别馆，饶有风致，改天领你瞧瞧去。”
　　“你——”凌青气不过他这副玩世不恭不态度，转身就走，“算我自讨没趣。”说到这里，语气已然哽咽。敬王忙走快一步，拦住她，“好罢，我不说笑，说正经的就是。”
　　“大哥忌我，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他总以为父皇宠我，我便一定会抢他太子的宝座。孰不知我这人最怕拘束，朝廷的事，千头万绪，我不想管更懒得管。父皇封我做王爷，我也乐得担此闲职，成日价同心爱的人游山玩水，歌舞升平，该是多逍遥自在的日子，强如做那个拘拘束束的皇帝。我可不傻，怎么会自己找笼子钻呢？”他显得颇为无奈，“我娶你，除了喜欢，别无他想。至于你父亲官居几品，我根本毫不在意。”
　　“可是，”凌青听他说话不像作伪，心里就相信了大半，却还有个疑虑不解，“名门淑媛那么多，你又是个多情种子，这会子忽然说要娶我，换谁谁都不信。”
　　敬王有些为难地敲了敲脑袋，“我早说了这是无法深究的事情。不过未免佳人再次生疑，那我还是勉为其难想几个原因好了。——你跟宫里那些浓妆艳抹的女人不一样，和你说话我觉得很舒服，不需要刻意掩饰心情，也不用费心思猜测你话背后的意图。还有，”他想了想，还是带笑说了出来，“贵妃娘娘说你体态端正，乃宜男之相——”
　　“啐！你又说这种没正经的话！”凌青话说得很严肃，但仍是忍不住扑哧一笑。一场风波就在这一笑间消弥于无形了。
　　“还是王爷有办法。我劝了三姐一天，她听都不要听。”瑟瑟走过来，伸出手指去刮凌青的脸，“昨儿还哭了一天呢，说了多少狠话，这会子见了面倒又好了。羞不羞？”
　　“哦，她还哭鼻子哪。”敬王带些揶揄的表情看身旁的人儿，“红颜一笑有什么稀奇，能博得佳人为吾一哭，这才是千古幸事呀！”
　　“你们俩尽拿着我取笑！”凌青拿敬王没法，却能教训瑟瑟，她伸手去呵瑟瑟的痒，“看你这小蹄子还多嘴多舌不了！”
　　瑟瑟最怕痒，忙躲到敬王身后，娇呼：“王爷救我！”敬王哈哈大笑，“做皇帝有什么好，空有佳丽三千！我只要有你们这对姐妹花相伴，余愿足矣！”
　　瑟瑟羞红了粉面，低头不语。凌青则白了他一眼，“不害臊！”她嘴上这么说着，心里却极是甜蜜。

　　误会已经冰释。可凌青心中却隐隐感到担忧。她很清楚王储之争是历来宫中必演的戏码，只是不知太子对敬王的猜忌已到了草木皆兵的地步。想到敬王的将来，推而广之，再想到自己，似乎前途堪虞。但又想到既已选择了这条路，纵使千辛万苦，说不得也只能走下去了。
　　接下来的一段日子却很平顺。敬王人虽不能来掖庭，但总差人送些精致稀奇的小玩艺，而且一式两份，宫人也俨然将凌青与瑟瑟视作敬王妃看待。有时敬王也邀二人到御苑散步，或是在华章宫相见，与凌青单独见面，十次中也有三四次。
　　这天又有新鲜的江南小点送到。凌青很会做人，便吩咐把一些给丽真允儿也送去。瑟瑟见了，说：“青姐，她们那样说你，你怎么还对她们这么好？”她因为厌恶丽真她们的作为，已不再对她们姐妹相称。
　　凌青淡淡一笑，“同是一个屋檐底下住着，何必非闹个面红耳赤不可？更何况我们也算是结拜过的姐妹，那一声‘大姐’、‘二姐’是白叫的么？”
　　瑟瑟不服，刚想争辩几句，却见丽真和允儿满脸堆笑的来了。她顿时气上心头，不发一语，站起来就走了。
　　丽真有些尴尬地笑道，“我们似乎来得不是时候。”
　　“大姐不要误会。刚才我同四妹拌了几句嘴，她这是恼我呢！”凌青招呼她们坐下，命人倒了茶水。
　　“三妹的涵养，我和大姐拍马也赶不上！前些日子我随口说的话，还望妹妹不要放在心上才是。”允儿说。
　　“自家姐妹，二姐这么说就见外了。”
　　丽真便附和道，“三妹是最重情义的人。不比我们心眼儿窄，什么都还没有，倒先吃起醋来，还说了一堆有的没的，伤了姐妹间的和气。”
　　“是啊。”允儿也道，“事到如今，我们也对妹妹说了实话罢。其实初见敬王，我们的心思和你、和瑟瑟都是一样的。只是我们福薄，不入敬王的眼，眼瞅着你和瑟瑟飞上高枝儿去了，一时着恼，说错了话是有的。”
　　凌青见她们真情表白，也就将旧恶抛诸一边。“大姐、二姐，既然是姐妹，就不要再说抱歉的话了。我们进宫，不论指给哪个王爷，都是共侍一夫的命，要认真妒忌起来，这日子还没法儿过了呢。”说着，三人笑作一团。
　　凌青又命人把瑟瑟请来。瑟瑟也是个大方的人，见丽真和允儿刻意修好，便也前愆不计，四姐妹仍旧和好如初了。往后敬王再托人送东西来，都是拿出来四人均分，以示姐妹间亲密无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