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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此心安处 ...

  •   在张老爷子的提携下,月白和张蕙芳一起在广和楼连演了三天的好戏,第一天重头戏是张蕙芳的《天女散花》,第二天是月白的《击鼓骂曹》,到了第三天全本《红鬃烈马》戏票已被黄牛炒到了一元五角,竟同老爷子的戏一个票价,愈发成了梨园内外的一大新闻。演出当晚台下坐了个满坑满谷,过道上都是人,台上一生一旦使出浑身解数卖力地演,台下票友看客也都被两个初露头角的年轻人的热情所感染,掌声叫好声来得那样热烈,每个人都想用自己的声音来见证这两名梨园新贵的诞生。

      接下来几天大报小报上更是连篇累牍地送上了溢美之词,坊间越来越多真真假假关于张蕙芳、关于戴月白的传闻轶事,没有人知道来源也没有人在乎去向,人们只是迫不及待想要知道更多更多。

      月白却被突如其来的走红搅得有些不知所措,从默默无闻到炙手可热仿佛只是一夜之间的事,一切都来得太快了,身边多了好多半生不熟的面孔,人人见了自己都热情恭维,那股亲热劲儿仿似多年至交。交际应酬更是没完没了,月白忽然怀念起每天下了戏去林翠薇那里吃宵夜的日子,就在几天前她还能自由自在地享受每个属于家人的夜晚,几样点心、几碟小菜,一家人说说贴心话,弹琴品香,在月色里乘凉,如此地自在安适、简单无忧。

      而如今一切都打乱了,就像在戏台上忽然找不到调门。

      甚至已经有两天没有去见过林翠薇了。

      眼前的山珍海味月白一点胃口都没有,别人聊些什么自己也只是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别人问到自己,自己便应上几句,心里只惦着林翠薇,恨不得立刻飞去见她。终于熬到散了席,月白送老爷子和张蕙芳到家,老爷子因方才喝了几杯兴之所至又在院子里给月白说开了戏。连着说了几出三国戏,没想到一说戏加上方才的酒意惹得老爷子又想起不争气的大徒弟周福山,从前老爷子寄予了许多期望在他身上,他也确实是块好材料,不枉老爷子多年的心血,文武带打都拿得起来,只是老爷子万没想到自己辛苦了一场却培养了一个日本人的奴才。这话不提还好,只要一提张蕙芳便是一肚子气,把这个没骨气的大师兄从头到尾骂了个痛快。月白瞧老爷子神色黯然愈发伤心,几次冲张蕙芳使眼色也没效果,只好出言打断,随口问了一些昆腔里的行腔咬字上的窍门,老爷子也才慢慢从往事的伤感中走出来。

      等老爷子回房睡了,月白又和张蕙芳在院子里聊了一会儿才出了张府,月白一边想着心事一边走在幽幽夜色里。初夏的月光格外清明,又是一天之中难得一个人安闲自在的时刻,月白不知不觉愈发放慢了脚步,再抬眼时才发现自己已然走到林翠薇的门口。
      月白觉得好笑,自己心里正想着她,没想到连腿脚都不知听了谁的使唤把自己引到这里来。
      可如今半夜三更去叫门又不方便,月白便在门口坐着歇了一会儿,又一路溜达到陶然亭吊嗓子。等到天已泛白才又买了豆浆油条和林翠薇最爱吃的奶酪回到了林家。

      月白料想林翠薇一定还没起来本想放下吃的就走,没想到梅香从里面匆匆忙忙跑出来拉住她说林翠薇请她进去房里说话。

      月白进来的时候见林翠薇还在梳头,阳光洒进窗棂,房间里的人和物都是那样娟秀美好。就在这一刻月白忽然生出了回家的感觉,就像游荡在外十八年的薛平贵终于见到了久别重逢的王宝钏,终于回到了最初的寒窑。
      这才是一个可以让自己心安的所在。不是所有栖身的地方都可以称其为家,可是只要有亲人在地方便是家。
      正是那一句,此心安处是吾乡!

      “今天怎么这么早来?是特意过来送吃的?”
      “你也起得这么早,我本来想放下就走的。”
      “原来不是来见我的……”林翠薇说到这里回身冲她笑笑。
      月白走过来帮她梳理头发,第一次注意到原来林翠薇的发丝是这样细细软软的,还有淡淡的清香,两人许久都没有再开口就任韶光在发丝间一点一滴地溜走。

      盘好了发,月白忍不住打了个呵欠,林翠薇问道,“昨晚没睡好吗?瞧你眼睛都快睁不开了。听说昨儿又陪老爷子去应酬去了,吃到了几点?”
      月白没敢说自己一夜未睡,摇头说自己没事,让林翠薇别担心。
      林翠薇瞧着心疼,劝她再去床上睡一会儿,重新把方才叠好的床铺又铺好。此时月白困得眼也睁不开人也没了力气,也不坚持只任林翠薇安排,见林翠薇安顿好了自己转身要走,她又像个孩子似的拉住林翠薇不肯放手,求她也在自己身边躺一会儿,林翠薇也就顺着她躺在旁边。

      月白一闻到林翠薇身上的香气就忍不住想要亲近,原本已经睡眼迷离,此刻却还是忍不住蹭到林翠薇身边,林翠薇瞧她睁眼的力气都没有,笑着转身朝外装作不理她让她好好睡觉,她却从后面环住林翠薇,贴在一起。

      “有没有想我?”
      “没有!”
      “可是我怎么每时每刻都想姐姐呢,真不公平!”
      “想我什么?”
      “想你这里”
      月白吻了她的唇。
      “还有这里,这里……”
      她的眉眼、她的面颊、她的玉颈,吻得林翠薇直求饶,用力把她紧紧搂在怀里不让她再动一分一毫,又柔情地说,“你今儿来我心里说不出的高兴,可是实在不忍心你这样折腾,身子怎么受得了,这话我从没说过,一直都怕你不高兴,可如今还是想问你一句,要不就搬过来住吧?”
      这事月白也想过,可是一想到芷兰又有些犹豫,
      林翠薇瞧出她的犹豫,又转口说,“要不再等等,我前几日看了一处宅子觉着还不错,有空你陪我再一块儿去瞧瞧?”
      “哦?什么样的宅子?”
      “是两所四合院并起来的,上一家已把内墙拆去连成一气,上房十间,南房十间,一间门洞,一间门房,我想好了,三间打通可以作客厅,另外四间打通为一大间,可以给你吊嗓、排戏,我也可以在里面弹琴画画,你说好不好?那里院子又很宽敞,到时候还可以在院子多养些花草,把香椿也移过去……”
      见月白有几分动心,林翠薇又说,”我想过了,日后算上彩凤和德海,加上你芷兰姐姐一起也够住了,如果你的小桃和彩云姐姐也想来一起住也是够的……”
      月白起先还在点头,听到后面才知道原来林翠薇在取笑自己,便翻身压在林翠薇身上重重吻了下去。

      月白折腾累了才小睡了一会儿,不到中午便起来吃了饭又跟着德海一起去了张府。

      没几日妇女会请张蕙芳和月白去唱堂会,名义上为的是答谢会中太太小姐们为上一次赈灾筹款慷慨解囊,其实不过是一帮子有钱有势的太太小姐们找个由头热闹一下,又可以光明正大堂而皇之地把眼下当红的一生一旦请来作陪。赈灾时林翠薇捐钱捐物出了不少,这一日也在受邀之列,她本来说不去,可架不住月白和张蕙芳几次三番劝她,也就答应着一起去热闹热闹。

      这日堂会的戏提调不是别人,正是许久未见的小师叔李玉琴。月白乍一见她闲雅社的诸事种种便都涌上心头,想起了师父师叔,心中更是感慨万千,眼眶也泛了红。李玉琴终究是场面上人,虽然心里难受,表面上依然是谈笑风生,没人的时候才小声在月白耳边宽慰几句,劝她好容易有了今日的风光,千万别再想着过去的事了,“你师叔从前总在人前人后夸你好,若是她见了你今日的风光不知道要多欣慰呢,快别难过了,等下还要上台呢。”
      “师叔最近去瞧过师父吗?不知道她怎么样了?我之前去了几次都被挡在门外……”说起被逐的事月白神色黯然。
      “她这两个月病得尤其厉害,有两次我去瞧她,她竟连人都不认得了。徒弟们走得差不多,上次我去只见到冬梅,你什么时候得了空再去瞧瞧她吧……再不去怕是……”
      “怎么会这样”,月白被李玉琴的话吓了一跳,难以置信地瞧了她好一会儿,等从对方的眼睛里得到了肯定的答案才叹了一声,“我明儿就带上彩凤一起去!”
      李玉琴又劝慰她几句,让她千万别把从前筱雁蓉撵走她们姐妹的事再放在心上。月白一直感念着师父师叔当日收留的恩情,只怕没机会报答,哪里曾怨过。两人又聊了一会儿,月白才去扮戏。

      李玉琴又带了一波一波的人来后台瞧,有些是从前常跟余婷芳在一处玩月白也曾见过的,有些又是没见过的。月白客客气气地同每一个人打招呼,尽管许多人的上下打量的目光实在让自己心里不舒服,那目光似乎都在审视玩味自己究竟会不会是第二个余婷芳。

      众人一走,一旁看热闹的张蕙芳便过来打趣,嘲笑月白的女人缘。月白被她取笑惯了,也不吭声,坐下闭目养神,脑子里却闪现的都是不知憔悴成什么样的师父。

      堂会过后又是晚宴,李玉琴如今倒是洋派作风,搞了自助式的酒会。月白一直被许多人围着说话,张蕙芳陪在林翠薇身边远远地瞧着。
      张蕙芳从前被人前人后恭维惯了,见如今月白出尽了风头心中难免有些不是滋味。本以为林翠薇见月白被美女们围着肯定会吃醋,却见她神色未变,不由得想要刻薄月白几句,激她一激。
      “姐姐真是操心命,这月白不红姐姐操心操肺,红了更是要看紧点儿,不然还不知道要像她师叔一样闹出多少人命官司!”
      “月白的性情没那么张扬,只怕她此刻也正不自在呢。”
      “她哪里就那么好,要你这么宠着护着?就算姐姐有心当垆卖酒,也要看对方是不是司马相如,值不值得?”
      “当垆卖酒”四个字一出林翠薇神色一变,差点弄翻了手中的酒杯,她定睛看着张蕙芳,张蕙芳本来还在喋喋不休,一见她定睛瞧着自己也忽然意识到自己失言,忙闭了嘴不再说话。林翠薇见她神色慌张更起了疑心,追问道,“雪衣琴你也见过了?”
      “‘雪衣’这个名字好”,月白好容易走出人群,少年人春风得意地走到林翠薇身边,“之前没听说过,是萧老新斫的?”
      月白话一出口,忽然面前二人都神色大变,一个一脸疑惑,一个一脸慌张,月白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只知道祸从口出这次肯定是要有大麻烦了。
      正想着该如何是好忽然听见身后李玉琴又在高声叫自己,似乎又有什么贵客到了,月白忙拉了林翠薇的手说,“我去去就来!”
      “我送你的琴呢?”
      “月白!”
      月白听见身后又唤了一声,忙说,“我回头再来解释!”

      月白慌忙脱了身,来到李玉琴面前,只见小师叔身边站了一个和自己年纪相仿的女子。小师叔拉过月白来相互介绍,月白却还在惦记林翠薇,不时回头瞧,小师叔和那女子聊些什么全没往耳朵里进。
      月白觉得自己的手被人狠狠一攥才回过神来,原来是李玉琴瞧她心不在焉怠慢了眼前的女子在提醒她,只听见那女子说,
      “来得晚了,戴老板的好戏都错过了,实在可惜,下一次我做东来办堂会,要把今日的戏都补上。”
      “今儿如果没有我这戏提调能请得动这两位角儿?你趁早好好贿赂贿赂我,到时我帮你请。”
      “那我可要先谢谢姐姐了。”
      “我瞧你手里拿的扇子不错,不如就先当谢礼吧?”
      “这可不行,我这扇子是好容易托人求来的……”,那女子说话时媚眼如丝地瞧了月白一眼,月白瞧她目光似乎颇有深意,仔细一看原来她手中的扇子正是当日广和楼李老板跟自己求的那一把。
      李玉琴借过扇子瞧出端倪,又喊了旁边的人也一同来瞧,众人都道她们二人原来早就明修栈道暗渡陈仓取笑一番,月白被众人笑得尴尬,心想自己真是冤枉,方才小师叔介绍二人认识的时候自己心不在焉连对方姓甚名谁都没听见,哪里又有什么暗度陈仓呢,与其在这里被人打趣真恨不得尽早脱身,可再回头找时林翠薇和张蕙芳早已不见了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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