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与剑》过尔尔

7、006

　　方楠听到这个声音，动作一僵。

　　万万没想到。

　　她揉了揉额头：“上官律你真是神通广大。”今早上官律就缠着要来，她周旋了半天，最后被将由一个手刀解决了问题。然而她万万没想到的是，上官律竟然醒来后继续坚定不移地下山来找她们。

　　上官律叹了口气，神情哀怨：“为了找娘子，当然要无所不用其极了。却没想到娘子却口口声声不认我，真叫我寒心。”

　　方楠转过脸去。

　　上官律忽然收敛了表情：“娘子是不是该跟我回去了？”

　　方楠愣了愣，不是跟他说了不走吗，为什么又来问。上官律皱了皱眉：“方才收了家母来信，询问此刻已经到了何处，家人将信送到了原定的驿站，那儿的掌柜再差人找过来的。娘子，你在这里有了朋友是好事，却终归是我上官家的媳妇，还是应当回家奉茶才是。若以后你想出来，我再陪你也行。你迟迟拖延，家里还恐怕我弄丢了媳妇。”

　　方楠下意识回头看了看将由，却见她神色平静，点了点头：“有道理。”

　　方楠忽然拿不定主意了。

　　如果将由挽留她，她会怎么样呢？可是将由没有挽留，她说有道理，意思就是她应该跟上官律回去。她所说的那些事，要听将由倾诉烦闷之类的话，在将由看来兴许可笑得很。

　　可是昨夜那些泪是假的吗？

　　她不相信。

　　她想从将由的眼睛里看出些什么，但是什么也没看出来，方楠只觉得心头空落，恍然答了句：“嗯。”

　　上官律显得非常振奋地靠过去：“那娘子，什么时候随我动身？”

　　方楠似想了片刻，眼睛却是盯着将由，将由眼中波澜不惊，仿佛她要走是一件多么平常且理所当然的事。她只得悻悻道：“什么时候都可以。”

　　上官律扶了扶她的肩，柔声道：“今日启程如何？随行的家人都在城外驿站安置，我们先去同他们汇合，稍作整顿便启程吧。我购置了新马车，即便星夜赶路也不会叨扰了娘子睡眠。”

　　这个人真是个体贴的丈夫，哪怕是从小将她养大的奶娘也没有这么用心。但是她就是觉得哪里不对，可是到底是哪里不对呢……

　　沉思间，上官律已经领着她走了一段，将由远远地跟在后面，身后是一辆载满了各种花里胡哨东西的车，有一个不明事理的愣小子赶着。

　　方楠随着上官律走了一段儿，眼看已经出城到了岔路口，往前就是出了中原往陇右去，过了陇右再去就将近朔方。葬剑阁上官家就是在陇右至朔方的交界处，气候苦寒，好在上官家算是望族，吃穿用度上绝对不会亏待了她。可是……

　　她回身看去，将由正在安静地整理马车的辔头，那匹杏黄色的马喷了喷鼻子，仰天嘶鸣，将由拉下缰绳，摸了摸它的鼻梁，似乎在笑。季春的微风拽起她的额发，将由把它们撩到耳后，继续往前走，不经意正对上方楠的目光，她收敛了笑容。

　　从原野上吹来一股风，方楠的裙子被吹得向将由那边飘起，似乎想要把她推过来。将由上前一步，嘴唇动了动：“你……”

　　还没来得及说，两边的树林中忽然跳出几条人影，霎时间把将由团团围住，上官律拉着方楠的手臂退了好几步，方楠纵然惊骇，也断断挣不开他。

　　将由的视线并没有从方楠身上离开，只是松开了马辔头，从袖中亮出了一把短剑——就是她在寿宴上手刃将瞿的那把。

　　一场一对八的战斗，就这样毫无预兆地开始了。

　　方楠从来没有这么深刻地认识到，面前这个人其实并不是一个普通的姑娘，而是出云宫的宫主。

　　大业的江湖中大概是这样的说法，叫做一庄两宫四名门，丐帮青岩珞珈坟。分别是冰镜山庄；两宫是出云宫、皇宫；四名门是濯香馆、葬剑阁、天工堡、和珞珈山上的华严派，余下是江南丐帮、青岩谷、和珞珈山古墓派。而其中历史最久的，就是由出云宫始祖将归鹤建立的出云宫。在那个时候，出云宫的名头已经十分响亮了，民间甚至有说法说，出云宫的地位不会比如今的皇室低。大业建国时，就已经有了出云宫，如此数百年后，大概当年的始祖也没想到，在后代中竟然会出了个将瞿这样的货色。

　　将瞿虽说人品不行，但是掌管出云宫也是很雷厉风行，很有一套，以至于即便他如此胡来，也没有人敢出手。

　　但是将由敢，并也确实这么做了。

　　她的武功和谋略，全部传承了将瞿，而将瞿没有的，她也有。她是这个世上最出色的女子。

　　武器之类，往往是短一分则险一分如长戟最佳，刀剑次之，匕首最险。将由所用的一把半尺有余的短剑，来者却是俱一色的铜环大刀。论重力威猛和长度，将由皆是下风。虽然她身法轻巧，出刃凌厉，却在这多人围攻下显得有些吃力。她并没有露出要逃的意思，而是只顾着相争，目光却一刻也没有从方楠身上离开。

　　上官律揽着方楠的肩，退到一棵大树前，原本他是想带方楠走，可是方楠却牢牢抓紧了树干，咬牙盯着，他转念想到若是这么走了，似乎也是不太仗义，况且，将由为人在他心里是多么一个狠毒冷漠的人，万一此番她没死，日后见面少不得结个梁子，于是他沉了气，打算静观其变。不过他还没静下来，变就发生了。

　　他手上一个没注意，方楠立马离了树飞奔过去，只见将由跟前面几人纠缠，身后却更有几把钢刀照着后背劈下去。若这一下劈中，出云宫又得换个宫主了。他实在没想到的是方楠会扑过去，当即想也没想，在大树上借了力往前一跃，手中不知何时多了把银丝软鞭，手一挥便挑开了那几把刀，将由被方楠突然扑过来这一下弄得慌了神，只来得及一脚把前面两人踢开，再回身挡在她面前。饶是这样，方楠肩上仍旧受了一刀，登时眼泪就涌了出来。好在伤口并不大，只有一道小指长的刀口，不过两分深。方楠含着泪，第一次见到将由脸上有这样担忧的深情，而不待她细看，将由却终于转头再没有看她。匕首反握，毫不迟疑地割断了冲上来那人的喉咙。

　　这几人惊骇万状，他们总不能想到，将由方才并没有打算下杀手，甚至可以说是故意在让着他们，以至于他们能活着纠缠这么久。

　　将由闭上眼，微微偏了偏头。风声划过耳畔，她能感觉到刀光所向之处，提起匕首侧身送出，又是一条命。不知为什么，她其实并不想让方楠看到自己杀人的样子。第一次是情势所需，第二次……第二次大约也是。她的情势，就是将由的情势。

　　也是情势所逼。

　　上官律原来也是把好手，银鞭柔韧坚固，并不畏惧钢刀，夹杂着啸风之声挥舞，虽然不能杀人，却也能打断他们握刀的手，不过几个呼吸之间，地上已经躺了五个，剩下三个面面相觑，捂着疼痛难忍的手，弃刀逃走。将由此刻才睁开眼睛，却依旧没有看方楠，径直走向马车，把躲在货车后的少年拉出来继续驾车。自己也坐到了车沿。

　　方楠捂着手臂，一线细细的血顺着她的手臂滴到地上，她走到将由车前，道：“你……你刚刚是不是想要对我说什么？”她记得她说了个“你”字，却被这突如其来的事打断，可是眼下将由的神色变得太快，她没法猜出来，刚刚将由想说的是不是“你能不能留下来”之类的话。

　　将由冷冷看了她和她的伤口一眼，微微仰头，俯视她：“我想说的是……”眼前有一片发黄的银杏悠悠坠落，落在方楠发上的珠花间，将由移开目光道：“后会无期。”

　　方楠很认真地看了她半晌，开口道：“我想也是，大概真的要后会无期了。既然这样，那我走了。”

　　将由无动于衷，方楠却突然拉着她的衣领直勾勾盯着她：“你一定觉得我要这样说对吧？你太天真了。”将由哑然。方楠凑到她面前，十分肯定地说：“你撒谎了。你只要一撒谎就不敢看着我。”

　　将由坚持道：“没有，你不觉得自己是个累赘吗？如果不是你突然跑上来……”

　　方楠瞅了瞅她，打断道：“如果我不冲上来，你一样可以打死他们，我冲上来了，你还是打死她们了，我不是你的累赘。”将由看了眼她的伤口：“那这是什么东西？”

　　方楠无所谓地摊手：“但这又不碍你的事，最多是我自己有点蠢。”将由一时间说不出话，懒得看她。方楠却不依不饶：“所以你是在担心什么呢？可能会不小心死掉的是我。但这跟你有什么关系？反正在这种地方，死了我家里人也犯不着找你的麻烦，你为什么这么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