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与剑》过尔尔

30、029

　　将由嘴角微微一抽，抿了抿唇，很干脆地回答：“不可能。”说完又看着方楠，眸光深如沉潭：“何况，你又知道什么叫做正，什么叫做邪？世人不都是以自己一方为正，反之就是邪，在我看来你们这几个名门大家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不如你跟着我，改邪归正？”

　　方楠想了会儿，郑重回答：“其实也有点道理，我应该两边都站站，才好分辨。那现在起我也加入被你美貌折服的队伍，给你做事，你看怎么样？”

　　将由：“……”

　　她现在还可以拒绝吗？

　　方楠站到她面前，微微抬头看着她：“你别不相信，我是认真的。”

　　将由忽然有种坐立不安的感觉，往外走了几步。有一股极其烦躁的情绪从心底深处涌出，说不清原因，就只觉得腰间的短剑在铮鸣。

　　想杀人。

　　她倏然回头看着还打算继续喋喋不休的方楠，方楠被她突然的眼神吓了一跳，硬生生憋回了想要继续开口的话，睁着大眼睛和她对视，眸光里映着烛火，一点星芒微微跳动。将由强压下那一点狂躁的情绪，背对方楠重重叹了口气。

　　“你明天就回去吧，不是回天工堡，是回濯香馆。然后再也不要出来了，江湖不适合你。”

　　方楠反问：“那江湖适合你吗？”

　　将由正要开口，却被方楠打断：“说年纪，你比我才多吃了几年饭，我饭量大，说不定也差不了多少；说阅历嘛，你是比我多混了这么些年，那我混几年了说不定比你还有作为，呼风唤雨什么的；说家世么，你是以前出云宫主的养女，我可是濯香馆嫡亲嫡亲的亲小姐，怎么算也不差你吧？想想看我也是个很有潜力的未来大人物呢……”话音未落，她突然就说不出话来了，她没来得及反应，甚至没有听到利刃出鞘的声音，那柄短剑已经安静地轻吻着她的颈侧，生死就在这方寸间——甚至她咽口唾沫都可能香消玉殒。

　　烛火映着将由沉静的身影，半个身子和脸都泛着祥和的微光，宛如救世的菩萨。而掩在黑暗里的部分却延伸到墙上，成了一个巨大的恶鬼一般的模样。

　　“那你会杀人吗？”

　　在方楠愣住的那片刻，将由手腕一转，收回了剑，这一次清脆的回鞘声她倒是听得一真切，浑身抖了抖，伸手摸了把健在的脖子，却发现衣领因擦过刀刃破了一道口，随手拉着衣襟拢了拢，再看向将由的目光带了点复杂。有畏惧，也有些疑惑。将由抬脚欲走的时候，她突然声音有些颤抖地开口问了句。

　　“那你会杀我吗？”

　　脚步声停在了门口，将由很想说不会，犹豫了片刻又觉得自己应该说会才对。最终还是避开了这个话题，微微偏头回了句：“睡吧。明天就走。”然后仿佛身后有什么东西在追赶一样，匆匆消失在夜幕里。

　　方楠提在胸口的一口气落了下来，无力地坐回椅子上，歪在一边靠着桌子，手指玩着领口那个破洞，回想起那阵寒气，现在都有些后怕。她是见过将由杀人的，两次，一次是刺杀她的义父将瞿，白刃出手，穿肠破肚，立刻毙命。第二次是在帝都郊外，八个人围攻，她遛了那些人很久，然后有个人预备伤自己，接着这八个人就都被杀了。像戏台子上演的一样，刀锋一过，一声惨叫，血花飞扬，人仆倒在地，就是死亡。不过她曾经因为这种戏码吓哭过，父亲便带她去后台看看，所谓血花不过是鸡血封在肚泡中，人也可以立刻爬起来，都是假象。

　　直到遇见将由。

　　将瞿的血从腹内的伤口喷涌，像泉水一样，面目是不可置信的狰狞和恐惧，那些血蕴透了他自己的衣服，蔓延在金色的宝座上，还有一些溅到了她身上的红裙子上。那个时候她都没有特别害怕，甚至下意识往将由身边贴，因为她觉得这个人不会把刀子指向自己。

　　可是现在她这样做了。

　　方楠伏在桌上埋头在臂弯里，此刻脑子有点儿乱。

　　一阵比她脑子更乱的脚步声闯了进来，她倏然抬头只看到在眼前站定，眉头紧锁的山无峦。山无峦劈头就是一句：“公主呢？”

　　方楠一愣：“宫主？啊，将由，她，她刚刚出去了……”

　　山无峦立刻转身就出去了，似乎是有什么急事，方楠也不含糊，起身就追了出去。

　　不过，山无峦的轻功可是她能追得上的，好在今夜月光大盛，照得这一处山谷里十分清晰，转了几圈还是找到了，这是一片很大的凤凰花林，不过没有开花，全是树叶，山无峦停在一棵树下，浓密树枝间垂下一片衣料随着晚风晃荡，应该是将由。

　　“现在这种情况，可是一刻都不能等了，再不集齐金令，到时候对付他们就太吃力了。我自信以我现在的实力，初次遭逢对阵或许还能强压一头，可是若饷粮不足，以南疆之猛，很难熬到二次战。如今堪为将帅之人屈指可数，加上近些年来，南疆大将的培植发展，恐怕一步输，步步输，届时……”山无峦忽然止住了话头，将由伸了一只手给他，示意噤声，又一指往方楠的方向指了指，情急中的山无峦这才反应过来：“谁？”

　　方楠扒在棵树后缩着，她才刚过来没多久，只听到一步输，步步输这句，便立刻被发现了，两位高手在面前，也没什么好装傻的，拧着衣带迈了出来：“是我……我还什么都没听到呢。就是听到了你们说什么输输输，是不是有什么事儿？”

　　山无峦迟疑着正要开口，将由从树上跳下来，轻盈地落在地上，站直了挡在山无峦面前：“没什么事，我们正在讨论如何把剩下的金令夺过来，你要参与讨论一下怎么对付你哥，你相公，还有他们的好友吗？”

　　方楠哑口无言，结结巴巴问：“那，那你还缺多少个？我可以试试跟他们说，借你用用……我觉得你不会做坏事的吧……”

　　“你是不是疯……”将由话还未说完，就被山无峦拉住，他上前几步，收敛了笑容，看着不像个阴险狡诈的样子，也没有从前那种嬉皮笑脸的态度，倒是显得十二万分的严肃，他的眼眸望进方楠眼中，显得特别的认真，特别的严肃，又没有那种私欲得逞的神态，方楠一时间有些犹疑，也更好奇他们究竟要做什么。山无峦抓着手里的扇子在掌心摩挲了几下，问：“你可要想好，如今你嘴里说出来的话算不算得数，是一时冲动，还是当真深思熟虑了的？以你的阅历，金令是什么东西，恐怕你还不知道吧。”他言辞里带着轻蔑：“固然，要收集金令，你或许是最简单的一个筹码，看这些江湖人对你的重视程度可见一斑。如果你自己配合，于我们来说自然要更容易许多，可是，你要我怎么相信，你会好好替我们办成这件事？毕竟，你来自濯香馆，嫁予葬剑阁，娘家婆家，哪个又不是垂涎金令的？女人总易为情感所困惑，做一些平日不会做的事，或是因冲动而匆匆下了决定。此等大事，我怎么能放心轻易相信你？”

　　他说着还回头若有似无地看了一眼将由，将由也回看了他，眼眸霎时间冷了不少，嘴唇动了动，却没有说话。

　　方楠愣了片刻，总算是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可是仔细想想，她确实没有让人值得放心的地方，憋了半晌，才说：“你们这么厉害，何必担心我的问题，我说要去做，肯定是要去做的，要是你们担心我把你们的计划暴露之类的，那大可不必，想你们这样的人，想要杀掉我简直不能更简单，所以你为什么要担心这些？”她话说得轻巧，却吓住了两个人，将由倏然转过头盯着她，眸中的厉色更甚：“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方楠抖了抖，深深咽了口唾沫：“知、知道啊……”

　　她没有什么可以拿出来作为保证的，没有名声，没有其他可以被夺走的，所以为了得到她最高的信任，能给的只有自己这条命了。

　　“要是我还有什么可以值得作为赌注的，也就只有这个了，我如果出了什么岔子，你直接杀掉我不就行了吗，何必考虑一些别的东西，或者你们有没有什么，像戏里面说的那种七日断肠之类的药给我吃吃，然后，我要是出了什么事儿，也肯定不会连累你们，我要是……”她说着说着，竟然身子有些发抖，声音里带着哽咽，吸了吸鼻子，憋回了眼里的一些泪光。她没有想过，认真讨论自己的死法的时候，原来真的有这么害怕。在她快要说不下去了的前一刻，将由忽然极快地上前几步，夜风吹着她的披风轻轻扬起，她张开双臂把方楠带进怀里深深地抱住，像抚慰一只小动物一样，笨拙而小心地轻轻顺着她的背安抚。

　　方楠再也忍不住，趴在她肩头哭了出来：“我其实真的很害怕，可是我不想看到你难过痛苦的样子，我想看到你最开心的样子，所以我愿意去做那些事，就算会惹得哥哥不开心……可是我相信你要做的肯定不是坏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