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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02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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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楠转身看过去的时候,楼泽兰已经迈步走进了阴暗处,惨白的淡月忽然变得雪亮,像一把利刃划开的阴阳两界,方楠一瞬间觉得,从今夜起,有些什么可能会变得不一样了。
她没有再留恋,抱紧了手里的包裹,一路深一脚浅一脚,慢慢消失在原野上。大门后的楼泽兰,忽然攥紧了拳,身子开始颤抖,然后顺着门板蹲了下来,有几声浅浅的呜咽从她喉咙中跑出来,微不可察,却在这一块小小的空间里显得特别的……悲哀。
这一阵子月光忽然大盛,照得原野上一片雪白,似乎连神也在帮助她,空气中潮湿的香味越来越浓,虽然有些飘忽不定,但是方向却特别明确。天将明时,方楠停下脚步,捡起了一块沾了薄霜的石头在鼻尖嗅了嗅。那气味很近很近了。忽然一阵风迎面而来,她抱着包裹偏头躲了一下,宽大的袍子吸了晨露,被风吹过分外地刺骨,一滴冰凉的水珠落在她鼻尖,而后是两滴,三滴四滴。雨终于下下来了。
方楠腿一软坐在了一块岩石上,险些摔倒,撑着膝盖喘着气,差点就哭了出来。她真的好想哭,好累。她觉得自己前半生走的路加在起也没有这次这么多,就连现在坐下来,小腿都还在颤抖。她真的不想走了,一点儿也不想走了啊。
不过她确实不用再走了。
鼻尖的花香愈来愈浓烈,身边传来衣料摩挲声,隐约有人影接近。“哟,真是早起的鸟儿有虫吃,看我捡到了个啥。”一双白色缎靴停在她面前,冰凉的折扇挑着她的下颌让她抬头,面前人的样貌她看不清,但是这把声音她太熟悉了。
“盈秋,辛苦你把这个宝贝儿扛回去了。”
“是。”
话音一落,方楠哼都来不及哼一声,只觉一股清冷的花香伴着晨凉扑面而来,天地忽然颠倒,眼前一黑便沉入了一片混沌。
睁开眼时,窗边已经有薄薄的夕阳投在了镂空的花纹上,方楠倏地翻身坐了起来,愣了片刻,环视周围一圈,却发现眼前清明一片,不可置信地看了看自己双手,翻来覆去恍如梦里,窗外传来衣襟猎猎舞动和剑器舞动的声音,她扒在窗边从缝隙里看出去,只见一把短剑横空刺出,满树榴花飘飘一朵,恰好被从正中穿透,挂在短剑上,因剑刃太过锋利,迎风一吹,又裂开一道口子,落在了地上。执剑的那只手瘦骨苍劲,像个男人一样,顺着飘扬的长发看过去,却是阔别了数日的将由。方楠吸了口气,手指一下没扒住,下巴在窗台狠狠磕了一下,疼出了眼泪拿两手捂着下巴:“嘶——”
她揉了揉下巴,又揉了揉眼睛,再往窗外看去,满地榴花依旧,不过庭院空空没有一个人。看来真的是一时眼花。
“醒了。”
床边人声让方楠吓了今天的第三跳,将由穿了一套棉麻材质的衣衫,素得不行,手臂上却挽着一件暗红色的纱衣,短剑回鞘收在了腰间,头发半挽不挽,一副十分居家的样子,就这么笔直地站在她床边。
“山无峦说,在附近的树林边捡到你,是怎么回事?”她眉头又像以前那样微微皱着看她:“你不是眼睛看不见么,怎么一个人跑到了这么远的地方。”
方楠被她问得一愣一愣的,张口结舌半天,才开口:“这不是我要问你的么,你不是受了伤,被山无峦打劫过来的么,怎么现在好端端地在这儿?”不等将由开口,她疑惑地问:“难道,他被你的武力折服,跟你当了小弟。”将由冷漠地把手里的纱衣轻飘飘地摔在她脸上,冷冷吐出一句:“不,是被我的美貌折服的。”
方楠大吸一口气:“他没有对你做什么吧?”
将由没有回答她,自顾自地在边上坐下,给自己倒了杯水,忍着笑喝了一口。方楠这才后知后觉,将由这是在唬自己,掀开被子跳下床:“你骗我!没想到你也会开玩笑,真是见了鬼了。”
“可是,你为什么会和他在一起,难道,你们真的……”方楠犹豫了,她想说的是,难道他们真的像哥哥和楼泽泻所说的那样,同流合污,抢夺金令,做一些可怕的事?即便没有说出口,将由也听懂了她话里的意思,可是她却无从辩解,犹豫了半晌,只回了一句:“我没有选择。”
没有选择。
这话在方楠耳中自然意义又不同,以为是她因实力不如人,被囚禁胁迫,只好替人做事,将由一向心高气傲,要是受这样的折辱,那真是要了命了。于是她立刻拖了将由的手就要往外跑,边往身上掏楼泽兰给的烟火弹:“我出来的时候带了这个,放一个炮,天工堡立刻会来救我们的,你别怕。”她眨着明亮的眼睛,坚定地看着将由,又是温柔又是怜惜:“我会救你出去的。”
将由喉头一滞,一时间竟然没法出声,刚被她拉出房门,眼前一晃,被一袭竹青色的衣襟挡住了去路,山无峦理了理披肩的毛领子,笑眯眯看着她:“起床了呀姑娘,这是急着去哪儿?手里是个什么好玩意儿,借我瞅瞅?”说着伸手就要来取,方楠立刻收到了身后:“没、没什么。”说罢手里一空,竟被将由劈手抽走,顺势丢给了山无峦,方楠瞪大了眼看着将由,有点想不通这是为什么。那烟火弹落在山无峦手里,看似精密的机括三两下就被他给拨弄得掉了一地,零零散散,方楠看着那一地残肢碎片,脸垮成了苦瓜:“你……”
山无峦拍拍手,心不在焉地倒了个歉:“啊呀,没留神给玩坏了,对不住对不住。不如今夜的饭菜再加一道,就当是赔罪了。方姑娘喜欢吃什么?陇右这儿没什么好吃的,但凡有材料的,我这侍女都会做,你只管开口就是。”
我想吃了你。
不过这话方楠不敢说,悻悻地往门边一靠,一副了无生趣的样子:“随你了,馒头咸菜都行。”
不过她真没想到的是,山无峦还真客气,她望着这一桌子的佳肴,咽了咽口水。这哪里是对劫匪,这是招待客人的规模,还是贵客的大规模。
馒头咸菜还真有,不过这馒头是老面发的,切成了薄片,热腾腾摆成一排,还有一盘是炸过的,金黄金黄,隔远都能闻着香。咸菜是九种大叶蔬菜腌来的,深翠如山,缠绵如纱,堆着搁在碟里,拿筷子一戳才发现是切成了一丝丝的,口味更是不用说。馒头咸菜也讲究成这样,这人真是个变♂态啊……桌上其他菜式更不必说,再加上周围天生桃源一般温暖的气候,让方楠一瞬间以为此刻是在三月的江南。一朵硕大的榴花落下来,砸到方楠手边弹了弹,才把她的神思拉回来,山无峦抬手将袖子撩起来,替她拂去那朵花,笑得意味不明:“吓到方姑娘了?这下心可好好收回来能吃饭了?”方楠含着筷子,瘪了瘪嘴,埋头吃了起来。
半途上偷眼看着将由,她倒是神色如常,捧着碗慢慢吃。方楠满脑子疑惑乱糟糟,莫非将由是被这人的豪气震慑住了,于是乐不思蜀,消磨了心志?她想,她可能需要好好跟将由谈谈。
一顿饭吃完,天色已经渐渐变暗,方楠见将由起身,也丢了筷子跟上去,一边想着等会儿怎么措辞跟她开口,没注意她转身停下,一时刹不住脚,直撞过去,一脸埋在她胸前。
将由:“……”
方楠:“……”
将由握着她的肩把她扶直,转头又往房中走去,拉着门让了点地方给她:“有什么事进来说,我看你憋也憋很久了。”
方楠局促地拧了拧衣角,随她进去,将由点了根高烛,套上灯罩,两人对着桌一人坐一边,将由提着一个铁壶放到了炉子上,浅浅的火苗舔舐着壶底,将由望了那火片刻,开口道:“怎么,还没想好怎么说?”
看来她早就知道自己想说什么,方楠干脆也不再想什么措辞婉约,直接开口问:“你为什么跟山无峦同流合污?我看着他不是什么好东西。”将由反问:“那我呢?我又是什么好东西吗?”
方楠心里一咯噔,要坏,将由这是自暴自弃的样子,大概是被太多人误解,所以干脆放任自己和这种人混在一起,破罐子破摔的心态,这种心态要不得。于是她诚恳地握了她的手:“你别这样想,只是他们对你的误会,既然是误会,总是能解开的,你不要继续错下去就好了呀。”将由深深看了她一眼:“你是不是有些什么事没弄明白。从始至终我就不是个好东西,我十二岁就杀人,杀到现在,比你认识的人还要多,山无峦不过是抢了点东西,跟我比起来实在算不得什么,若是说金令,现在已经全部到了我的手里,我才是最坏的那个,现在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她说这些话的时候,手指都有些抖,但是怕方楠察觉,于是抽了手出来背在身后,用袖子藏着,起身走了几步。
方楠抿了抿嘴,看她一眼:“那我想说:你能不能改邪归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