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8、027 ...
-
淡香缭绕的小室内,一个人影在屏风后站立良久,直到案上的一株线香燃尽,才开口道:“公子真的不需要我来吗?”
屏风内,山无峦靠在床沿,胸腹起伏喘着粗气,地上散落着一堆染血的帕子绷带。他皱眉捂了捂伤处,只见血丝又有渗出的迹象,懒得再管,匆匆系上了衣带,起身将屏风拉开一些,扶在上面歇了会儿,抬手摆了摆:“带我去见她。”
山无峦口中的“她”,就是不久前被他迷晕了掳走的将由。他的身法不可谓不快,袭击楼泽泻的时候,楼泽泻连人都没看清就败下来,还让他抢走了镌刻在随身携带的铁爪掌心的金令。这次在将由受伤时偷袭,居然还被她反手捅了一刀。山无峦微微抚着隐隐作痛的腹侧,心里百味陈杂。从小时起长年累月舐血的生活,将由的武学已经从技能变成了习惯,心神未至,兵刃已达。几乎是下意识地就能对袭击作出应对行为。
一个人要怎么样才能活到这个地步。
她还没醒,被山无峦命人锁了手脚嵌在一面墙上。这虽然不是他本意,不过将由一旦醒了,他实在没有把握能留住她,让她听几句话。
侍女盈秋上前,拧了温热帕子替将由擦洗伤口血迹,一盆盆水换下来,渐渐变得清澈了,就着最后一盆水,又给她细细擦了脸庞,手法细致,十分讲究。擦过后,将由原本因伤而惨白的面庞也渐渐泛了微微的红润。
山无峦坐在一边看她忙碌,做完这一切后,便叫他人都在屋外候着,只留下他和将由两个人。算算时间,迷香的效力快要过了,他伸手在一边的炭炉上试了试温,水刚好烧开,斟了两杯,坐下一抬头,正撞上将由冰冷的面目。他眉头微微一挑,把手里的杯子搁在了桌上。
“醒来了。”
将由紧紧盯着他,微微发白皲裂的嘴唇抿了抿:“什么人。”
山无峦起身慢慢走到她身边,伸手理了理她垂散的乱发,轻声在她耳边:“我是,你在这世上最亲密的人。”
将由身子微微一颤,拧过头去不看他:“我没有这样的人。”
“那是以前,现在你有了。将由,你我同心同命,所为的都是同样的事,也面对着共同的阻力,我不能失去你,你也不能失去我,你不是很清楚吗?”
“姬睿。”
此时天工堡内众人聚齐,气氛有些凝重,片刻后,还是楼泽泻率先开口:“依我看,暂且按兵不动,派人去邀冰镜山庄的管事和青岩谷的侠士前来,再一同商量对策,将由如今被那个山无峦掳走,若是使些什么阴诡招数,把金令全部取走,届时又一番什么天翻地覆,谁也不晓得。”
话音刚落,上官律起身道:“楼兄莫慌,将宫主的实力不容小觑,意志也不同普通人,一时半会儿当不会被胁迫如何,除非是她自己……”
尚未说什么,方楠尤为激动地站了起来:“将由不会的,她虽然想要,但也不是那种是非不分的人,为什么你们为了一些什么金令,全然不顾她被掳走,如今安危如何……”
楼泽兰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可是我们为什么要顾及她的安危……”
方楠突然无言以对。是她太过于激动,以至于忘了这里除了她,所有人都认为将由不是个好东西。可是她相信有什么用呢?
方寸心拉了拉她的手,不紧不慢开口:“楠儿,你还小,不懂江湖事。将由没有对你下什么毒手,我固然很庆幸,可是你也要知道,不是每个人都能在她手下活多久的,她手上沾过的血,比你喝的水还要多,你明白吗?不要依短期内的见识,来看待这个人。”
因为,或许她只是最近刚好不想杀人。
只是刚好不想杀她。
胞兄的话让方楠陷入一阵迷惑和纠结,她既愿意相信自己对将由的看法,又不能不参考兄长的话,可是他们口中的将由,和自己认识的完全是两个人,她到底是恶鬼,还是佛陀?
她脑中浮现了在帝都城门外的将由,掌运短刀,顷刻间一一取走八个人的性命。
那个时候,将由额前有一缕轻柔的碎发,掠过她柔顺上翘的睫毛,静如止水的眸子,搭在挺直的鼻梁上。侧面有阳光落在她面颊,少女面庞上细细的绒毛泛着一层柔柔的金光,薄唇抿着丝缕黑发,转头落在她面前。
带着一身的杀气和萧瑟。
方楠抱着头摇了摇,坐在椅子上说不出话来,上官律上前,将手轻轻搭在她肩上:“若当初我不是为了一己私欲,向方家求亲,方小姐也不会阴差阳错卷入这些事,我这几日早作安排,先将方姑娘护送回濯香馆,诸事自会安妥。”此时,门外有侍女前来,将手中托盘奉上:“阁主,药来了。”上官律接过托盘应了一声:“你下去吧。”侍女应言退下,上官律端着盘中的瓷碗,将一碗浓汤递到方楠手中:“该喝药了。”
这几天上官律一直在替她配药,只为治好方楠的眼疾,可算是兢兢业业,不敢怠慢,可今天方楠却没了一点喝药的心思,昏沉沉起身就跑了出去,险些被门槛绊倒,好在有眼疾手快的天工堡侍从扶了她,送回了房。
大概是前几天药里有些助眠的成分,今夜方楠少服了一付,便觉得尤其地失眠,她的眼睛已经能看到一些光,于是坐在窗沿整夜整夜地看着天上那轮月,不过在她眼里却并不是一个圆盘,而是一点点虚幻的光。让人分不清这是眼睛所见,还是梦里所想。仰头看得累了,便自己打了盆水,放在床边,借着盆中的水影看。满室粼粼水光,让她一瞬间恍惚觉得是回到了出云宫清冷的房间里。明明满室空旷简单,却又在空气里生出一种暖意。让她在这陇右苦寒之地依旧存着一心尚温。
将由,你究竟是怎么样的一个人呢?
突然一阵疾风,“哐”地一声将方楠打开的半扇窗户撞得关上,又弹开一些,来回摆动着,吓了她一大跳,连地上的水盆也踢翻了。月亮已经隐到了乌云之后,风里带了些潮湿的气味,还有一些飘渺的花香。
方楠微微抬起头嗅了嗅,那股香味萦绕不去,很有些特别。她生在濯香馆,遍识天下名香,还因天赋异禀,有一双好鼻子,立刻就判断出了这香气正式白天那个山无峦的侍女留下来的花瓣的味道。她突然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如果能顺着这个香,是不是就能找到将由了?
她心里怦怦直跳,这是一个很大的决定,她虽然心里冲动,但还是有些顾忌。毕竟,即便将由不会把她怎么样,那个山无峦可不是什么好鸟。若他们确实是敌对关系,那么如果说将由一个人的时候,会因为她并不能威胁将由什么而懒得对她动手,可一旦合作的山无峦要杀她,将由拦得住吗?她会拦吗?
一切的一切都是未知数,也许今天她跨出这道门,就再也没有办法回到帝都,也许就这样惨死,见不到兄长和父亲,枉送了青春年华的一条鲜活性命。
可是她不去,有可能死的是将由啊。
五五分的几率就在此,若将由和山无峦是一路的,死的是自己,若将由和山无峦不是一路,那么她说不定还能救下将由。
她闭上眼在空中嗅了嗅,不久后应该就要下雨,如今借着雨前的潮湿,香味会更浓烈而方便追踪,可一旦雨落下来,她就没有把握了。
方楠伸手轻轻将门推开,深深吸了口气,镇定地向大门处走去。一路上有守夜的侍从向她问好,问她是否要指路,方楠统一都是轻轻咳一声:“才喝了药,苦得难受,我去吃吃风,一起吗?”侍从望了望呼啸的冷风,沙沙作响的树叶,发了个抖:“不,不了……”
她行走天工堡从来没人多问,何况向来性子好动,被楼泽兰同化得一个德性,更没人多加阻拦。于是十分顺利地出了门,只是没料到,刚出门,迎面就遇上了楼泽兰。
方楠咽了咽口水,支吾着道:“阿、阿兰。”
楼泽兰却依旧板着脸,丝毫不为所动,一时间气氛有些诡异。楼泽兰就这样沉默地看着她半晌,才开口,却是吐了口气,目光也垂了下去,极低落地开口:“有时候我觉得你是被蒙蔽了,怎么会站在那个大魔头一面,有时候又觉得你是真傻。譬如你要去助她,竟是孤零零一个人。”
方楠微微一愣,结结巴巴道:“你,你难道要帮我吗?”
楼泽兰憋了口气,又颓丧地叹了出来:“我是抽不开身帮你了,但是我也觉得陇右广袤,你根本就找不到他们,金令到手了,那个恶鬼也没理由再找你,让你出去散散心也好,我给你拿些盘缠细软。可千万要照顾好自己。”她讲手里一团黑黑的包裹递给方楠,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你昨儿个就说看得见光了,今夜歇歇,估摸着也不大碍事,一路上小心照顾自己。”她握着她的手,有些惜别:“我当年离家出走的时候才15岁,也是像你这样冲动得什么都没带,没有钱,没有吃,荒原上也不识得路,颠沛了几天就自己乖乖回来了,回来那天我老头提着我就要打,我哥替我挨了一大棍,才作罢。暂且不提此,在外头那几天,我真是铁杵也给拧成大麻花,如果不是走得不远,还认识回来的路,恐怕是真的要死在外头。包裹里有些碎银,一贯铜板,你别嫌重。银票也有几张,只是怕你不好取,要零的拿不出怎么办……”她低了头往天工堡去,错开方楠几步,又停了下来:“还有特制的烟火弹,两层壳打开,引子点燃对着天上放,只要在百里之内,天工堡即刻赶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