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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白兔妈妈和狐狸们(1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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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努力一些,好好地恨我。
——杜家驰
他没说话,眼中蓄满泪水。我不禁冷笑,这笑是伤及心肺的。我从他身边走过,肩头重重撞上他的。
“对不起,”他忽的出声,嗓音发颤,“是他逼我的。那晚是他逼我,这些事,也是他拿那晚的事做把柄来要挟我……我很害怕,没有办法,我错了,真的错了……”泪水滚滚而落,打湿他的脸。
我只顾继续走,他所说的每一个字都令我作呕。走着走着便走出了房子,身上变的湿漉漉的,向上一看,原来下起了毛毛细雨。眼前是母亲旧时打理的花园,我曾坐在这里的台阶上哭过,安吉在这里种满了白玉兰,芳香四溢。我失去理智,发疯似的冲进花圃里揪啊踩啊,最后没了力气,瘫坐在泥土上,抱住膝盖,嚎啕大哭,像是一直苦苦守护的宝贝一夕之间被击得粉碎,再不知活下去的意义。四处是被践踏过的残缺的花瓣,雨正一点点落在花瓣上和我身上。此时,我也已经支离破碎。
一连几天,我过得浑浑噩噩,脑袋一片空白,一思考就要窒息。戴维因为惊吓过度,连夜发起高烧,住进医院,由苏婶陪护。
安吉几次来见我,我均是冷眼以对。即便他也是个受害者,始终是他,让我看的比性命还重要的宝贝碎成了粉末。他的解释我不想听,听一次就已经痛彻心扉。他总是不说话就走了。后来也自觉地躲开我。
林妍来过一回,我没问她关于照片的事,太多太多真相被解开,我措手不及,一败涂地,生怕又会出现一个同等可怕的,宁愿相信自己向好的一方面所做的解释。也许他们交往过,交往过就交往过,没什么大不了的,人都没了,还在乎这些事又有什么意义。
“怎么这德行,戴维呢?”
她戴了一条新款卡地亚项链,造型别致。
“是你自己问,还是替杜家驰问?”
我躲开她覆上我额头的手,低头看自己的膝盖。
她一愣,随即明白过来:“这次的事很抱歉,我没想到会变成这样。遇到齐峥的事,只是顺便和杜总提过一回。”
“顺便”?精明如她,每一步都是精心筹划,哪儿来的“顺便”。如果人能靠接收“对不起”发财,我绝对是实至名归的土豪。
我自嘲的笑了:“你们让别人忍受那么多痛苦,到头来只是轻轻松松一句对不起就奢求被原谅。不觉得自己无耻吗?我不会原谅的,因为太痛了,你知道吗,太痛了!”
林妍扶住我的肩膀,关切地问:“宋于心,你怎么了?”
我一时失控,流下泪来,叹口气,用食指抹掉泪水:“你走吧,我今天心情不好。”
即便表现得放心不下,她仍是转身往外走。
看着她的背影,我忽然想起过去的种种,忽的叫住她,看了她半晌才说:“不要把心给他,像以前那样,玩玩就算了吧。”
她眼中有惊诧,惊诧又很快转为黯然。
“齐峥,和我哥哥一样,是个商人,眼里只有利益。他不会认真的。哪个女人对他来说都是一样的,不过是工具。不要盲目自信,早早断了才好。”
最近公司的风言风语,我多少听到一点,不论以后如何,我都不愿意见她泥足深陷。聪明反被聪明误,更为可悲。
她垂下眼,默默离去。
这些日子里,我常常想,于我而言,杜家驰到底是什么。后来我想通了,他是个美梦,同戴维·扬一样,是当我绝望无助时自己捏造出来的美梦。只是这梦存在太久,已融入我的骨血。我只得在梦中才能继续活下去。
我还妄想拯救他,也许,一切根本都是他的处心积虑,是一场与爱无关的阴谋,他不过是卸下了伪装,我却把他的伪装当成真面目,深深地爱着。我在他布下的局里,不过是一颗微不足道的棋子。可就算没有他,我的人生又好得到哪儿去?
我说过,若是他想要,我必会给。何必弄成这样的局面,他只要开口就好了,偏偏要这样伤我。
总算提起了点儿精神。我去了公司,自己也搞不懂这是为什么,明明已经没理由再来了。我在公司里不过是个形同虚设的摆设罢了,他要我进入公司锻炼,却未曾真的给过我什么权力。
我感到迷惘,就像走在迷雾中,看不见目的地,前进的每一步都失去意义,连活下去都显得那么牵强。
纵使这般绝望,我仍想来这里,看一看他,和他说说话。如果可以选择,我情愿一无所知地去爱。
他的办公室里充斥着浓郁的烟草味道。我记得,他是不抽烟的。这就更没什么奇怪了,我的记忆本身就是假的。他站在落地窗前,俯瞰风景,指间夹了根烟。
我走到他的身侧,他偏头看向我。
“别人早就预料到我们会到这种地步,他们自以为知道理由。可笑的是,我们还就真到了这种地步,不过却不是因为他们想象的那个理由。”我的眼眶发热,最近总是在哭:“对吗?不是他们想象的那个理由?”
就算他无耻可憎,我还是无法舍弃他。毕竟,他曾是宋于心人生里唯一的一束光亮。
他仍望着外面,烟气徐徐上升,使他的脸更显疲惫,他老了,从身体到心灵都已经衰老。
“你生日的时候,我本想送你个礼物来着。可最后也没能拿出手,因为知道你不会喜欢。”
“送礼物是要拿心来送,收礼物的人才能拿心来收。心,这个东西你没有。”
我仿佛看见,他的左侧胸膛里空荡荡的。他转过头,笑眼望我:“长大了,我不是说要慢点儿吗?怎么就长大了。”说着说着,他的眼里也含了泪。
“这话还不如忘掉,傻话不该当真。”
他边说边扭过头,将左手握成拳头,抵在鼻下,痛苦地闭上眼。我瞧见他脸侧滑下的泪。
我忽然想问问他,他的心是不是和宋启维埋在一起了。最后我没能问出口,只是看向窗外,看他所凝视的那片风景,高楼林立,车水马龙,一副华丽而了无生机的画。
“我多希望自己能恨你。”玻璃凉凉的,抵着我的额头。
“再努力一些,好好地恨我。”
*
医院的墙壁白的刺眼,四处弥散着消毒药水的味道。人还是一如既往的多,拥挤躁动,令人心烦意乱。
戴维还在睡。他消瘦不少,脸色发黄,眼睛浮肿。苏婶告诉我,一提到回家,戴维就显得很抵触。这话听的我分外心疼,本来,家该是一个孩子最为依恋的地方,而宋家的人和事却让我的孩子发自心底地惧怕“家”这个字眼。
我坐在床侧,把他的小手放在手心,轻轻握住,他的手潮湿而温暖。我们这样近,我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他的呼吸起伏,类似于夏天小虫的幽弱鸣叫。
不久,他的眼皮微微动了动,眼睛随即睁开。
“想不想吃东西?”
他把头窝进我的怀里,一声不吭。
我扬起手腕:“看看,这是爸爸留给妈妈的。”手绳上串的雨花石在灯光中散发温暖气息。
“现在,妈妈把这条手绳给你,让爸爸守护你,好不好?”
他还是不说话,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的手腕。我解下手绳,手腕一凉,心里少了些什么,空荡荡的。我把手绳绑在他的左手手腕,打了个结儿。
“现在爸爸会一直陪着你了。”
我搂住他,泛起浓浓的哀伤感觉,也有如释重负的感觉。
“爸爸,”戴维盯着手绳,又抬头看我,“变成天使了吗?”
我摇摇头:“妈妈还欠他些东西。所以,他留在这颗石头里。什么时候妈妈还给了他,什么时候他才会离开。”
“是什么?可以买到吗?”
“有些东西太过珍贵,商店里卖不起,要倾尽一生来换。”
他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忽然开心起来,黝黑的眼仁流露出光彩。
“爸爸,爸爸……”
他对着那颗石头,不断重复。
我们一家三口总是团聚的。我也有了新的生活,而这个生活里有他。
*
咖啡是很苦的,加多了方糖又会变味道。以前我便不爱喝,如今,更不能喝。所以我只点了杯柠檬汁。齐峥姗姗来迟,我装作没看见他,低头拨弄吸管。
“这里的招牌饮料是焦糖拿铁,热摩卡也不错。你的品位,果真无药可救。”
他坐到对面,难得一见的清爽样子,好像刚刚运动过,女服务生朝这边走来。
“你喜欢自己点就好了。我讨厌对身体不好的东西。”
“卡布奇诺,谢谢,”他放下饮品单,对服务生说完,又冲我打趣:“看不出来,你还是个狂热的健康主义者。”
只有在生命还有价值的时候,健康才有意义。我并不期盼健康,只求活久一些,够我赎罪便好。可现在看来,连赎罪都变得没有意义了。
“实际上这些东西我全都不能碰。”
“尽管我很讨厌说这种话,但是,我真的看不清你,你想要什么,渴望什么,我一无所知。”
“就算是这样,也不妨碍你打败我。”其实输赢在开始时就已经明了,我注定是他的手下败将。
“也许,我不想打败你了,”卡布奇诺被端上来,他低头用精致的小勺有一下没一下搅动泡沫,“事情总是出乎人的意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