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归》姬二旦

3、阿姊

　　刚过了处暑，京城里的夏夜里尽是凉意。

　　微微有些晚风，吹起了不太厚重的振袖。岳纨将因风垂下来了发丝撩到耳后，做完这个动作却觉得有些吊诡，与自己不大相称。

　　“阿纨还需要些时日方能习惯女装罢，若你觉得难受，随了自己的性子换成骑装也好，”晏回侧头，去瞅岳纨有些泛红的脸，“不过要我来说，还是如今这模样好看。”

　　随即晏回便兴致勃勃地同岳纨讲着些幼时的趣事，大不提这着装之事，岳纨望向他素来温和的脸，现今平添了几分生动，心里头暖暖的。

　　“小时候我满心满眼都是上战场杀尽蛮夷，为爹爹雪恨，从军八年，突然没了战事，顿生觉得好不习惯。”岳纨感叹道。

　　“本是战长沙，如今要学起女红，等着嫁人了？所以不习惯？”晏回逗笑着问。

　　“原先还未想过这件事儿，但现不得不好好考虑一番，”岳纨若有其事地在思索，“只是，怕并没有男子愿意娶我这个年纪的人了。”

　　晏回安抚道：“没有的事，娘亲也是到了嫁杏之期才允了爹。阿纨你欢喜什么样的，只管告诉我，我替你去寻。”

　　“诶诶，”岳纨没料到晏回对此事如此上心，“我还没到这么迫不及待，阿回你缓着些。”

　　“自家阿姊的婚事，哪能不着急呢。”晏回见岳纨慌了神色，笑着道。

　　此话一出，岳纨心里不知为何多了几分酸涩。

　　的确是同自家阿姊一般的我啊。

　　月色在晏回峻廷的鼻梁上落下了邃然的光影，望着他深密的眼睫，岳纨撑着笑容说：“你说封爵庆功的筵席是何日呢？人都说圣上会将嘉和公主许配给你，阿回也成了驸马爷啦。”

　　“你这又是从哪儿听来的？”晏回闻此面上不自禁地染了喜色，岳纨鼻子里吸了一口凉气，眼底酸酸的。

　　“蒋副校与我说的，他向来长舌，消息灵光，但我又哪知靠不靠谱。”岳纨有些后悔提到了此事，话到后来却是慢慢在否认这个公主下嫁的事儿。

　　岳纨心不在焉，自从看出了晏回的雀跃之情，心里头总归是堵得慌。

　　走了几步，不小心走得快了，落了晏回在后头，却是远远瞧见晏归一脸不耐烦，身后冒出了个文弱的姑娘。

　　转身想避开，但晏归却眼尖地瞅见了她，异于往常地凑上前来，与晏回打上招呼。

　　“人言可畏，你二人私情嗫嚅也要有所避讳。”也没想从他嘴里听到什么舒坦的话，岳纨是并不知晓“嗫嚅”什么意思，心里的羞恼再一次被压抑了下去。但听及“私情”二字，却有种说不出来的复杂情绪，半是欣喜于外人是这般看待她与晏回，半是想着何来的私情只不过是她一人的单相思罢。

　　那女子声音如秋水，心下却是拿捏了一番在场四人的情绪，不顾情面地径直冲撞了晏归的话：“晏大人你不通世故，并不代表着小晏将军与这位姑娘也不懂礼数。在我看来，二人也未有半点你语中的不守规矩。”

　　岳纨被她待晏归的气势愣住，再看向她时，那女子却是褪去了责备的神色抿着笑道：“小女子沈旖。”

　　“原是尚书府上的沈家大小姐，”晏回笑道，望了一眼晏归，与她通了意，“劳烦了。”劳烦管束着自家兄长了。

　　晏归想离开，但不知心头一转，又留了下来。

　　沈旖一把挽住了岳纨的手，道：“既然这么凑巧，那就一起走罢。”

　　岳纨心底下有些抗拒，那么柔弱的双手，她不用力气就可以挣脱开来，可却觉得被牢牢桎梏无法抗拒。

　　她是畏惧这样的人的，就好似抵触晏归一般。那么锋芒毕露的棱角，让岳纨觉得越是靠近就越容易被刮破划伤。休养了多久，才学会与军中将士自在相处，但回了京城，这里的人各个都如坚硬的芒刺。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岳纨还没那么厉害，能够自如与人相交。

　　“想来你就是岳纨？”

　　“诶？沈姑娘你认识我？”岳纨有些讶异，想着晏归是不会提及半分与她有关的事儿的，那她又是从何处知晓她的名字。

　　“晏将军与家父常常说到你，听你有一身好武艺，我自幼便是羡慕不已，可惜爹爹从不让我学武。京城里的大家女子，被训导要读书识字，却没能有一个如你一般可以自在上战场的。”沈旖一脸钦佩之色。

　　“啊是叔父宽待我，许我耍小性子。”岳纨涌上一阵感激，觉着除了晏归如苍耳刺膈应着她，大家都是待她极好。

　　“身为女子英勇善战，与军出征真是何等的了不得。”沈旖垂下眼，道，“我真是妒忌。”

　　岳纨听不懂她说的话了。

　　但岳纨知道不可能所有人都似晏回一般顾着她，迁就着说她能理解的语句。言外之意、弦外之音什么的，与岳纨来说，太难捉摸。可开门见山对于这些舞文弄墨的人来说，何尝不是太难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