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归》姬二旦

4、不可欺

　　岳纨没敢深究沈旖话里的“妒忌”为何意。

　　沈旖也好似什么也未发生一般，天南地北地扯，讲了好些事儿，到也让岳纨津津有味地听着。起初的不适感好像也淡了去。

　　岳纨多年在军中，幼时也无认得几个女孩儿，听着沈旖说些大府大院里女眷们的事，倒也似在听书说故事。听她说的那些个水粉香膏，耳饰珠玉，从害怕陌生敬而远之到逐渐熟悉各自的用处，并被撺掇着试着这般修容。

　　沈旖到了脂粉铺子，示意晏归让他犒劳自己，晏归自然不会理会。晏回便上前替他兄长买了两盒琼花的香粉，交给了两位姑娘。

　　沈旖拿着小圆红漆的香粉盒，口上道着谢，心里却是没笑意。连岳纨都觉察出沈姑娘应是属意晏归。

　　可是那个人究竟什么地方值得沈旖在意呢，岳纨思前想后也不明白。

　　单单记着些欺凌揶揄她的事儿，岳纨也从未记得他的好。

　　大概是嫌她小测落了尾，一脸得意地直接对她道：“什么都不懂，你还来学堂做什么。”

　　岳纨咬着牙听他的数落与笑话，晏回对这剑拔弩张的气势慌了神连忙帮衬着说：“正是因为不解，才应求夫子解惑。”

　　虽然这事儿平息，但第二日就有更多的富家子弟来逗弄耻笑岳纨，每每她立起来回应辞赋询问时，无论她回答是否妥善，都会听到欢呼嘲笑、拍手讥讽的声音。

　　女孩子家脸皮总是薄的，如众矢之的一般地被戏谑怒骂任凭一个未长大的孩子都是承不了的。然而始作俑者却不闻不问，好似一切事情并不是因他而起。

　　岳纨几次被逼气急，重重击了课桌子，已示愤怒，而晏归总是浅浅淡淡说一句：“空有蛮力，不如市井的屠夫。”随即那些好事者不懂理的半大孩儿皆用“岳肉将”来称呼这个小姑娘。

　　少年时，谁又真正明事理。跟着众人起哄，不做出头之鸟方是明哲保身不被排挤的最好方式。大伙儿都不愿被欺凌，于绝大多数人站一边，于课业优秀者立一场，总归不会被厌弃。

　　饱受欺侮者，定是自己也有过失罢？

　　正如长相丑恶者遭人厌弃，出众者做了如何出格的事儿都会被谅解。

　　岳纨愚笨顾不好学业，自然会受高分者贬低。何况是这么一个才思出众，且父辈为高位爵勋者呢。早已马革裹尸的岳重的女儿，这些文士又怎的记得住呢？

　　晏归自大但也未到不讲理的地步，但少年心性太高，避开不擅长的武术，目中无人的天之骄子是他的真实面目。

　　他虽不是孩子王，且不能与大伙儿能玩到一块去，但若他发声，自然会有人跟着他那风气，因而岳纨那时在学堂里头是千夫指，除却能得到晏回的庇护。

　　晏归瞧不下去晏回的护犊模样，而心中亦是对之有更为深重的忿恨。

　　大抵小时是听了多碎嘴的下人说：“将军与夫人是想要有人能继承这武家的爵位，才生了二少爷，要是大少爷能扛那缨枪……”这话在晏归耳里就是已经将他视同弃子一般。而谢禾也好，晏千山也罢，素来待人清冷，幼时对之无过多关爱，反倒是对岳纨心疼得紧，种种缘由使晏归成了如此乖戾的性子。

　　晏回陪着两个姑娘走了一回，因晏归不知去处，沈旖倒也是兴致缺缺，想就地散了，晏回与岳纨便将之送到府上。

　　回来时，却是瞧见了原地等着他们的晏归。见沈旖已不在他们身侧，晏归自觉没趣地将手里捏着的两盒香粉藏入了袖子里。

　　瞧见此景的晏回打量了一眼晏归的脸色，心里多了几分揣摩。

　　岳纨则是见了晏归，就蹙了眉头。令晏归平白生了几分怒意，欲意丢了这自讨无趣而买下的脂粉。

　　见此岳纨忍不住道：“好端端的你乱丢什么，为何先前不给沈姑娘。”

　　“俗脂艳粉，”晏归从袖子中掏了出来，松了手，在落地之前岳纨连忙接住。

　　随即扭头似是要跑去尚书府给沈姑娘，晏归心一急道，“你若这么想要这破东西就归了你。”

　　岳纨顿住脚步，肝中溢了愠气，连拿着香粉盒的手心都烫了起来，想要越快些脱手这无聊的劳什子越好，剜了晏归一眼：“谁稀罕。”

　　待岳纨跑开后，晏回望着站在原地的兄长轻声问道：“后悔了？”

　　且不知这后悔到底是悔在了何处？是十多年的苛待，抑或是方才的口不择言，还是之前的迟缓回应？

　　见自家弟弟一副好整以暇的模样，辨不出喜怒，晏归从鼻子里哼出了一句：“多事。”

　　晏回再未理睬晏归，越过他，循着岳纨走的沈府的路，意欲在府门处等着她与沈旖交代好“莫须有误以为”的事儿后出来，也不愿多做无用的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