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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裴庄 ...

  •   第三章裴庄

      “余靖,余靖,你去青崖书院做什么呐?”他长得太标致了,一路上我都在忍不住地偷偷侧眼看他,简直停不下来,又怕自己表现得太明显了,只好没话找话。
      “我是去找一个人。”
      “找人?是夫子,还是学生啊?”我试探道:“我家承接了青崖书院大部分学生的浆洗活计,里面大部分学生我都叫得出名字的!说出来给我听听?”
      余靖很温和地笑了一下,道:“错了,我要找的那人,既不是青崖书院的夫子,也不是青崖书院的学生。他是……青崖书院里的莳花人,只是现在大概已离开青崖书院了。”
      我忽然激灵灵打了个冷战,已经离开青崖书院,倒不如说是被人打断了腿,逐出了青崖书院吧?口里只是道:“这样呀,那我就不晓得了。只是京城那么大,善于移花栽木的高手一定很多很多吧?我听说白家的牡丹、李家的山茶,都被侍弄得很好呢,余靖为什么却要去青崖书院,找一个很可能已经不知踪影的人呢?”
      余靖别有深意地看了我一眼,道:“姑娘年纪幼小,却对京城花园了如指掌,真是罕见。白家的白四季、李家的李轮回,当然都是莳花的高手,然而能让琼花移栽京城而不死的人,却只有裴庄一个。”
      “那我可没听说过。”我心里一沉。
      余靖微微一笑,掉头继续撑伞看路。我也压低了头盯着自己的脚尖免得踩进了水坑里湿了鞋子,却一下子心烦意乱起来。
      早知道就不借伞给这个人了,无端端害得我满脑子胡思乱想,害怕得紧。只是就算没有我的伞,他被店家小二刁难了,被大雨耽搁了,迟早也要摸去青崖书院的。想到这里,我又小心地打探道:“你说唯有裴庄才能养活琼花,可是京城里已经不时兴琼花了呀!所以裴庄那一身手艺,也就不怎么值钱了吧?”
      余靖却不肯再说了:“此乃天际,我不可泄露。”
      气得我忍不住踹飞了水坑里的石子。
      慢慢踩着顺着台阶四处流淌宛如小瀑布的石阶爬上了青崖书院的大门,余靖正要向守门人禀告来意,我撞了撞他的胳膊,朝他直直伸出一只手:“把伞给我。”
      余靖奇道:“姑娘也是来这里找人的吧,难道现在就准备回去了么?”
      我干笑了一声,道:“我要找的人在后院呢,前门我是进不去的。你先把伞还了我再说。”
      守门人却不肯放过我,插嘴道:“裴半玉呀裴半玉,天下这么大的雨,湿气又这么重,你不去给你那瘸子爹揉脚活血,跑这里来做什么?”
      守门人不开口还好,他一说话,我能感觉到余靖盯着我的目光立刻变了。我哼了一声,道:“就你多事,腿长我自个儿身上,我想去哪儿你管的着吗?”
      守门人叹息道:“可惜裴老农辛苦一世,养了两个女儿,还没嫁出去就不肯呆在家里陪他老人家散心解闷了,这到时候真出嫁了,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裴老农下半辈子可该倚靠谁哦!”
      我阴笑了一声,抢过还抓在余靖手里的伞,道:“怎么,这么关心我们姐妹俩终身大事啊?看上我姐了吧,诶,我姐来送衣服了,是不是还没走了回家呀?”
      “下这么大雨,哪走得了呀,在后院和书生们聊天呢,笑得一颤一颤的。”守门人酸溜溜地道。我再度一笑,抽起伞柄就往他两腿之间捅了一下。
      守门人还没痛叫出声,余靖就发出了一声惊呼,夹紧双腿,战战兢兢难以置信地瞪着我。
      “大哥,”我拍了拍守门人的肩头,假惺惺地道:“你女儿都能满地爬着舔鸡米了,就别惦记着别的黄花大闺女了,好吗?也不看看你有没有那个家底,能再讨个小的,啊。”说着我自觉非常潇洒地转了个身,将守门人与余靖一同抛在了身后,冲出了青崖书院的正门,冲进了雨幕里。
      可我绕到了后门,却没有在庭院廊下躲雨的仆役与送货郎之间见到阿姊的踪影。我费力地提着两把沉重的油纸伞挤过来又挤过去,依然遍寻不获。杨大爷正挪动着绿色的陶缸,好承接屋顶破洞漏下的雨水,我走到他跟前问道:“杨大爷,你可有看到我阿姊?她才往青崖书院送干净的衣裳来了。”
      杨大爷一边捶背一边慢悠悠地直起腰,看了我一眼才道:“她呀,来是来咯,刚刚还在廊下等雨停歇,怎么,你居然找不到她?”
      我愣了一下,屋外的雨绵绵不绝地下着。就算阿姊冒着雨往家里奔,青崖书院下山的好路却只有那么一条,我与余靖上来时不可能不碰见。“可我来的路上没有见到她呀。”
      “那就难说咯,”杨大爷摇了摇头,又道:“说不准哪家书生衣服破了个洞,邀你阿姊去房里帮忙修补了呢?”
      “哪有这样的事情,”我皱眉道:“阿姊可是未嫁的黄花闺女,哪能随意出入男子的卧室?再说了,真要有破洞修补,交给阿姊带回家,浆洗之前顺手补好就是了。”
      杨大爷别有深意地看了我一眼,道:“半玉说的也有道理。只是明钰究竟去了哪儿,老身真的不知道哇。”说着眼神在某方向凝了凝。我心里猛地一颤,险些捉不住手里的伞柄。
      他凝视的方向恰恰是书生所宿的一排厢房。
      “那我再去找找。”我尽量冷静地说。杨大爷诶了一声,又弯下腰去推他的水缸。
      我左右瞅了瞅,尽量不动声色地沿着走廊往内走了一段,见无人留意我这边,赶紧拐过弯去,又贴着墙角溜了一段,才发现手上的伞十分碍事,淌了一地水淋淋的痕迹,又慌慌张张将伞往墙角一塞,四顾无人,猛地一窜,贴着厢房的纸窗上窥视起来。
      纸窗只掀开了低低的一条缝,好在我本来也没长开,并且年纪小,蹲着看也不怎么费力。逐一地连看了四间厢房,屋内都是空荡荡的无人。
      是真的一个人也没有,我又竖耳听了听,除了回响的雨声之外,也并没有其余人说话聊天或活动时发出的响声。我想,也许他们都去上课了?既然是这样,阿姊应该不可能也滞留在屋内才是。
      那么,她大概是去小解了,我才看不到她?
      这样想着,我松了口气,也不打算看其余的房间了,正要掉头回去拣我的伞,最末端那间厢房忽然从内而外地打开了门,那咯吱咯吱的声音吓得我一哆嗦,要被发现了!
      我一下子僵直了后背,只是过了半天都没有听到不耐烦呵斥我鬼鬼祟祟的声音。雨缠缠绵绵地下着,击打在瓦楞与石板地上,遮掉了天地间其余的细小微响。仿佛过了很久很久的时间,久得我回过神来,久得我把两把伞捡了起来抱在怀里,久得我准备溜之大吉,忽然听到身后有悲戚的女声正在呼唤我。
      “帮帮我……”她泣道:“你别走……”
      我猛地站住,惊骇不已地循声回头。
      正是阿姊!
      我一个箭步蹿了过去,她以手掩面,悲痛得说不出话。我心里发急,去拨她遮脸的手,道:“阿姊,你这是怎么了?你怎么会从书生住的厢房里出来?”
      她只顾着哭,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倒是我的手不留神打到了她肩膀上,她肩上的衣衫被我褪了半块下来,露出了底下发青发紫的淤痕,有团块状的,有梅花点状的。我过了半拍才认了出来,那是吮吸与手指用力紧抓才留下的痕迹。
      “阿姊——”我抽了口凉气,把她的手指一根一根从脸上掰下来。
      她的脸似乎也被人打过,嘴角肿起好大一块,隐约还带了血迹。
      我恐怖地看着她,脑子懵然一片。阿姊终于认出了我来,眨着哭成了桃子的红眼,连连摇头道:“半玉,快带我走,别问,一个字也别问我!带我回家,半玉,求求你……”
      我连忙帮她将衣服扯回原处,再仓促地理了理,道:“别急,我这就带你回去,没事的,天上下着雨,大家都忙着躲开水坑呢,谁也不会发现的,没有人会发现的……”
      阿姊单薄的脊背剧烈地抽搐着。我慌慌张张把一把伞撑了起来,又将另外一把蛮横地塞到了她手里,说:“就说、就说你去小解,摔了一跤,所以要我扶着你才能走。”她压低着脸,颤抖着点了点头。
      我又劝道:“你不要再用手捧着脸了,这样别的人会生疑的。”
      阿姊过了许久才垂下手,细声道:“嗯。”
      我一咬牙,一手搀着阿姊,另一只手举着伞,两个人相携往门外走去。快走到门口时,果然那些躲雨的人都对我们侧目而视,好在阿姊的头发被雨淋过,有些毛了,凌乱地披拂在两鬓腮边,遮住了脸上的异常,他们应该察觉不出来。杨大爷正要回门口的小隔间里再搬一个接雨缸,见了我遂打招呼道:“半玉,这就走啦?这么大的雨,有伞也不顶事呀?诶,在哪儿找的你姐的?”
      不知怎的,阿姊又在我手臂里衣哆嗦。我强笑道:“她在茅厕门口摔了一下,要不是我扶着,都走不动路了。”
      “是这样啊?那你们还走得回去吗?”杨大爷惊奇地说。“要不我给明钰在柴房里收拾一个铺位来?”
      闻言阿姊一下子抓紧了我手臂上的肉。我连忙道:“我力气大,我扶着她回去,没事的。下次再见啊,大爷。”
      “那你可得小心点儿,下山的路不好走,万一你脚一滑,摔的可就是两个人了。”杨大爷叮嘱道:“如果是扭到了脚,最好找医婆看看,推宫过血,不然半个月下不了地,也是麻烦。”
      我胡乱点头,只想着出了这青崖书院的门就好。不然阿姊万一承受不住,现在就在青崖书院里晕厥过去了,我也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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