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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琼花 ...

  •   阿姊在我臂弯里一个劲地抖,我比她还害怕,一边撑伞一边又要看路,唯恐从石阶上一咕噜滚下去。我满腹的疑问,只是不敢问出口,好不容绕到了青崖书院正门,再坚持一段路就能离开青崖山了,刚刚才与我别过的余靖却倏然出现了。

      “裴半玉姑娘?”他跨过正门的门槛,撑开手中簇新的桐油纸伞,唤道:“这么巧,我们又能同路——这位是?”

      我心里一跳,他竟然自然而然地开口唤出了我的名字。阿姊抖得像暴风雨中的蝴蝶一般,我含混道:“我是来给我家阿姊送伞的,她不巧摔着了,只得由我慢慢扶着回去。”

      余靖听了,连忙道:“你们两个都是身娇体柔的小姑娘,力气也不大,还是让我搭把手吧?”说着提起衣袍下摆,走到我面前要来替我搀阿姊。我满是戒备,正要开口拒绝,阿姊却颤声开口道:“不必。”

      不知怎的,阿姊今天的声音听起来尤其的沙哑,仿佛一下子成熟了好多的样子。我与余靖都静了静,阿姊又道:“男女授受不亲,公子的心意明钰心领了。”

      “是我唐突了。在下乃京城姚记苗圃的当家掌柜余靖,至于这位姑娘,一定就是裴明钰姑娘了吧?”余靖饶却不以为恼,反问。我心里又是打了一个突,他果然已经将爹爹的事情打探得一清二楚,他方才叫我一声裴半玉,显然并不是将看门人和我胡扯时的话记在了心里的缘故。

      阿姊听了,冷淡地道:“小女子正是裴明钰。不知余公子有何贵干?”

      阿姊从前对男人总是一副柔情似水的模样,只有面对我才会疾言厉色状如母夜叉。余靖无论外貌还是风度都比她从前笑语相对的书生好得多了,却被她如此冷淡以对,我不由大吃一惊。阿姊今天……性格变化很大。

      “说来也巧,在下有事,恰要拜访裴庄前辈,请他出山。”他说:“若青崖书院人告诉我的没错,那么二位姑娘应该就是裴前辈之女了。

      阿姊捏了捏我的手臂,我才恍然醒悟过来自己一直呆呆地站在原地听他们说话,赶紧挪着步子继续往山下走。余靖迈步跟在我们后面,意态悠闲,浑不似大雨浇湿了半边的落汤鸡。

      “如果你是想要我们给你带路去找我爹爹呢,那你跟上来就是。”阿姊也不回头看余靖一眼,竭力抑平声线,不让外人发现她其实在克制不住地发着抖,“如果你是想要从我们姊妹这里下手,由我们说服阿爹出山为你种植琼花呢,我劝公子,还是趁早打道回府吧。”

      啊,又是琼花。

      “你真是来找我爹种琼花的?”我戒备地盯着余靖,“琼妃都在土里烂完了吧,怎么还会有人想要看琼花呢?”

      余靖脸色微微一沉,似乎被我的出言不逊冒犯到了,开口时语气倒是依然温和地,道:“境随星转,时过境迁,也该到了帝都人看腻了山茶与牡丹,寻思着换换口味的时候了。”

      “你撒谎。”我扭头冲他做了个鬼脸:“当年京中琼花兴盛,并非是帝都人爱赏琼花,单单是因为琼妃连生二女一子,甚得陛下恩宠,而她又喜爱与自己闺名暗合一‘琼’字的‘琼花’,央陛下从淮杨移栽琼花至宫中供自己欣赏,这才掀起了京中培栽琼花的浪潮。而今琼妃已死,太子又记恨当年自己险些因琼妃诞下的二皇子而失去储君地位,只怕连带着也恨上了琼花。京中的人,谁人不知太子今年年初就监国了,又哪里会舍得去触太子的霉头,堂而皇之在自己后院里赏起琼花来?你在骗人。”

      我才得意洋洋的分析完,没等到余靖的回复,却被阿姊在胳膊上拧了一下。“半玉,就你一个人长了舌头!”她斥道。

      我恹恹地闭了嘴。

      “半玉姑娘,你如果真想知道是为了什么,倒可以去问问令尊。”他却笑了。

      哈,想让我帮着他去劝爹爹吗?我鄙夷地在心里对他翻了个白眼。

      雨渐渐变小了。幸而我与阿姊的相互搀扶只是作为掩护,她的腿脚其实并没有事,我原以为总要走到天黑才能到家的事并没有发生——虽然因为大雨天色昏暗,我也分不清究竟是哪个时辰就是了。到了院子门口,阿姊没有出声招待余靖,就这样推门进去了。我胆子小,也不敢吭声,也没理余靖。

      爹爹已经将原本铺陈在院子里要糊的竹纸灯笼收拾进屋了,听到门扉推合的声音,拄着拐杖走出来一看,却有些发愣:“明钰,你这是怎么了?”

      阿姊垂着头,怔怔地抬起手抿了一下蓬乱的鬓角,我连忙道:“阿姊在书院上摔了一跤,被吓着了了。我先扶她回房洗个热水澡,换个衣裳,啊。”

      爹爹埋怨道:“那快去吧,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是不小心……”

      我辩解说:“都是因为下雨湿滑。”又想起来余靖还在院门外头,于是道:“刚刚我们回来的时候,看到门口有个人——”

      刚好这个时候,余靖清朗的声音传了过来:“裴庄老前辈在吗?”

      “就是他,就是他!”我连忙叫道。爹爹疑惑地说:“下雨的天气,还专程来找我,都是些什么人呐?”我闭上嘴装作不知道,扶着阿姊直奔我们二人的小房。

      到了屋内,将阿姊在竹椅上坐好了,我又有点不知所措起来。阿姊抬了抬眼皮,道:“我要洗澡,你怎么还不去给我烧热水?”

      我愣了一下,她是来真的呀?不知怎的,阿姊今天的反应特别的不对劲,是真真的性情大变。要是往常我才不会听她使唤呢,今天我却有点发憷,一个屁也不敢乱放,连忙点头应道:“我这就去给你烧水。”说着就要往门外冲。

      阿姊却又在背后唤我道:“慢着。”她一字一顿地说:“替我将那玩意烧了。”

      我懵懂地回头,顺着她探出的手指望过去,原来她说的却是床下只剩一只的绣花鞋。我的左眼皮猛地一跳,还不及思索,“为什么?”已冲口而出。

      “有什么为什么?”阿姊蹙眉道:“既然已穿不得了,还不如索性烧了。正巧可以少塞一把烧水的柴禾。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

      我呆了呆,立刻走过去矮腰将那黄底绣水仙的鞋子揣在怀里,一溜烟出去了。走到门外,却不见余靖或爹爹的踪影。怎么,爹爹已经将人撵走啦?可是爹爹撵起人来,脾气很大的,肯定不会这么没动静呀。

      正迷惑,爹爹的房子里传来拖动椅子腿的碰撞声。

      这倒奇了,天下着雨,如此闷热,爹爹又不是女儿家,这时候一般都不会关闭房门的。而且他屋内呈设简单,寻常起居也犯不着拖桌动椅的——除非来了外人。

      奇怪,阿姊都晓得疾言厉色地拒绝余靖,爹爹反倒将他延请入室了,这是什么道理?

      我满腹不解。

      灶火微明未灭,我将它吹起了红色的火焰,再将阿姊那只绣花鞋夹在一捆柴枝里伸进了灶口。锅里的水是才从屋檐下接的天落水,微凉微腥,一时半会儿估计烧不开。我就地坐下,盯着明亮的火焰发起呆来。

      阿爹其实不太懂女孩子的事情,娘亲又早已故了,我都不太记得她的音容相貌了。阿姊虽然天天和我挤在一起睡觉,其实对我也不是很耐烦,由着我成天在街头野,说反正我连葵水都没至,也不用跟我讲太多。可就算如此,就算我确实也当自己是个男孩儿,但我也隐约知道,在阿姊身上发生了很可怕的事情。

      能叫她性情大变的可怕的事情。

      我问都不敢去问的可怕的事情。

      灶内火焰欣欣然吞没了那只绣花鞋。不过从阿姊今日的态度来看,就算过了几天真的有人拿着被我甩脱的鞋子上门来找,阿姊大概也不会认的吧。

      说不得绣花鞋其实并不是阿姊自己买的,而是别人送的……

      我猛然摇头,打住了胡思乱想,起身去把浴桶往屋内拖。沐浴的话,三桶冷水兑一桶沸腾的热水,温度就很舒服了。我腾腾腾准备好了浴桶与冷水,不敢在阿姊面前晃荡,只好又回到厨房里蹲守。只是今天的柴沾了湿气,动不动就熏出呛人泪下的浓烟来,我又实在呆不住,只好咳嗽连连地往外蹿。如此这般循环了一段时间,我忽然记起了余靖。

      他一定还没有走,因为我尚未听到院门开闭的声音。而且爹爹既然都请他入室详谈了,更不会不送到门口,哪有这么静悄悄的。

      都这么长时间了,还没谈完呀?

      我好奇心起,绕到了爹爹屋子后面,将一个用泥沙堵住的砖缝用手指一抠,被浸湿的沙土一块块掉落下来。我小心地抠掉了一半,留着剩下的一半不去动,然后把耳朵贴了过去,紧接着我就听到余靖不紧不慢的声音,他说——

      “实不相瞒,其实正是太子殿下感念琼妃恩德,欲在登基之后在庭院中遍栽琼花,这才遣了吾等,命我们于民间走访当年侍弄琼花的花匠。”

      什么,余靖在说什么?我一定是听错了吧,太子殿下感念琼妃恩德?

      这怎么可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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