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步率》梅宝桂子

5、第五章 雨中曲

　　距离“车祸”已过去一周。

　　又是一个周末。

　　午后。

　　微风从遥远的海面吹来，带来潮咸的味道。天边浮着棉团似的云朵。几只海鸥在近海盘旋。

　　流川迎着凉爽的海风，如往常一样骑着单车在公路上疾驰。

　　这次，眼睛睁着的。

　　因为上次的事故，心里简直有了阴影——每当困意袭来，身体自然而然进入骑车睡眠模式时，某个朝天发笑眯眯的面容就会煞风景地冒出来——睡意像被施了咒似地瞬间退散，不由自主就睁开眼睛：根本没法睡踏实。

　　睡眠的乐趣都没了。

　　流川心中怨念，视线投向环海的防波堤。堤岸向远绵延，形成一条灰白色的细线。

　　钓鱼？

　　流川想。还真悠闲。不过感觉他技术应该很烂……

　　才这么想着，忽然间，一个身影就进入视线：伸向海中的突堤尽头，那扎眼的朝天发，不是那家伙还能是谁？！

　　嗞——！

　　听到急促的刹车声，仙道本能回头，便望见公路上的流川。

　　防波堤连接公路的一端，隔着防护栏，流川就在那里。一脚支地，一脚踩着车蹬。像是没料到仙道会转过头来，流川表情也是一怔。

　　风从海面吹向陆地。远方波涛的低响仿佛在一瞬间变大。

　　自远而近，这汹涌澎湃的声响不断切近，不断放大。直到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如同海浪，在仙道心中涌起，排山倒海，扑面而来。但彼时他并不明确这如潮般涌来的心情究竟为何。

　　“嗨！”

　　经历上回的语无伦次之后，仙道可有好好地反省：这种手足无措的冷场绝不可以再出现！——尽管心中如潮澎湃，他还是第一时间露出从容亲切的笑容，招呼打得潇洒流畅。

　　成功。仙道对自己说。表现不错，保持住。

　　眼见流川一脸留也不是走也不是的神情，仙道把鱼竿搁在一旁，站起身，沿着丁坝径直小跑过来。海潮的回响声如此之大，仙道几乎可以感到身后如山高起的浪花。那海浪声，有如心跳。

　　仙道走到防护栏下，这时他已调整好了呼吸，就是心跳还有些快。

　　“嗨，又遇见了。咱们同步率蛮高的嘛。”

　　“……我只是碰巧路过。”

　　流川冷着脸，心怪这家伙干嘛多此一举……还有刚才自己怎么回事，怎么下意识就停车了？

　　“哈哈，是是是，你是碰巧路过，是我看见你想过来打个招呼可以嘛……去练球？”

　　“嗯。”流川被仙道闪亮的笑容闪得受不了，随口问道：

　　“钓得到吗？”

　　“哇，这样说好伤人啊……今天有钓到哦，两条呢！”

　　“哼。”

　　“那个……”仙道挠挠头，“之前多谢了，已经完全好了。”

　　“谁管你。”流川哼了一声，眼睛却不由自主向仙道的胳膊瞄：今天穿长袖，又看不到。

　　仙道像是猜透他心思似的，笑着重申：

　　“真的好了哦。”

　　流川不再停留，一踩车蹬便要上路。

　　“喂！”

　　流川回头：有话快说。

　　仙道微笑。此刻他才明白，一直在心中回响的海浪声叫做什么——一种名为“遇见你，很快乐”的心情。

　　“不信的话，来一对一吧？”

　　流川眼睛一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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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哇，那两人打得真好！”

　　“喂……那不是咱们校队的仙道吗？”

　　“咦？好像是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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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间过得飞快，不知觉临近黄昏。风变大了。

　　两人打了一下午球，已是汗流浃背。

　　“我说，”仙道笑，他领先一球，“几周时间，进步很快嘛。”

　　“哼。”流川一脸不屑。输就是输了，说什么进步。

　　仙道看一眼天。中午时还聚集在天边的云朵，此刻云层变得厚而暗沉了。夕阳透过灰蒙蒙的云块，透出惨淡的余晖。风变得凌厉起来，球场周围的树叶被刮得飒飒直响。

　　“今天要不就到这吧。看样子快下雨了呢。”

　　流川看看天，一脸不服气也只好点头。“今天权且这样下次见分晓”，想法全在脸上写着呢。仙道偷偷地笑了。

　　收拾好东西，流川推着单车正准备走。

　　“呀！”

　　流川看仙道，用眼神问怎么了。后者拍脑袋，苦笑道：

　　“东西落海边了。”

　　流川脸上清清楚楚写着“白痴”二字。此时，球场上的落叶被风呼啸着卷起，成群的树叶在半空急速盘旋，颇为壮观。仙道抬头看着乌云压境的天空。远方隐约传来隆隆的雷声。

　　“现在去取好像有点来不及了呢。”

　　流川没说话，跨上车。仙道以为流川要不留情地走掉，谁知他回过头，皱眉催促道：

　　“快上车。”

　　“哎？”

　　流川一脸不耐：

　　“去取。”

　　“哦！”

　　仙道这才明白过来，迅速上车。脚踩住后轮车轴，双手扶在流川肩上。

　　“站稳了。”流川说。没等仙道回答，流川一踩车蹬，单车迎着狂风疾速前驶。

　　耳边狂风呼啸，路上飞沙走石，似乎有雨滴落下。

　　流川埋头骑得飞快。仙道忽然想起什么，笑着打趣道：

　　“喂，你没有睡着吧？”

　　风声呼啸，远处的海面也变得暗沉，波涛翻滚。流川听不真切，没回头地问，声音不由自主大了一些：

　　“什么？”

　　仙道哈哈笑着俯下身，凑近流川耳边——流川的发丝很柔软，在风中向后飞扬，拂在仙道的脸上，痒痒的，很舒服。仙道一字一顿地大声说：

　　“我！说！！你！！！没！！！！睡！！！！！着！！！！！！吧！！！！！！！！！”

　　流川用了一点时间才听明白。下一秒，单车猛地加速，如同脱缰的野马，在公路上驶出S型路线。仙道一个趔趄，还好反应迅速，一把搂住流川脖子，才勉强没被摔下去：

　　“哇——！！流川！！！这点小事至于要谋杀吗——？！！”

　　暴雨将至，路上没有一个行人。仙道惊魂未定，在风中喊得肆无忌惮。

　　流川没有回答。虽然看不到表情，但不知怎么，仙道觉得，流川，好像也在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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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流川的骑车速度很快，一会功夫已经到了目的地。——仙道远远望见堤坝尽头，自己的鱼桶在狂风中居然还坚强伫立着，连忙喊道：

　　“到了到了！”——狂风中，彼此说话已经完全变成了喊话。

　　流川猛地停车，仙道跳下车，纵身越过防护栏，放开步子朝鱼桶跑去：

　　“在这等我一下，马上就回来！”

　　流川没应声也没走。他扶着单车看仙道朝鱼桶狂奔。鱼桶摇摇晃晃，流川的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中古剧的桥段：

　　鱼桶像个扎着头巾的怨念小妇人，泪眼婆娑地唱着：“啊~~~~望眼欲穿啊~~~~~~~快支撑不下去了啊啊~~~~~~快来接我啊啊啊~~~~~~~~”仙道则像久别重逢的丈夫，边飞奔边唱着：“啊~~~~~我这就来啊~~~~~我这就来啊啊啊~~~~~~”

　　流川就这么注视着海边的仙道，笑意不知不觉蔓延整个心间。

　　仙道一把抓起眼看要被吹入海中的鱼竿，一手拎起鱼桶，转身往回跑。一路跑回流川跟前，仙道把鱼桶伸到对方眼前，满脸兴奋：

　　“看！我的两条鱼居然还在！”（鱼：怨念，你跑回来做什么，再晚几分钟，我们就可以和你的鱼桶一道回归自由的海洋了……）

　　流川被仙道的神情感染，虽然一脸鄙视，却也挺配合地伸过脑袋来看：桶里确实有两条鱼，正朝两人吐泡泡呢。流川低声说：

　　“真的呢……”

　　话音未落——哗啦！！！！！大雨倾盆而下，瞬间把围着鱼桶看的两人从头到脚浇了个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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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阵沉默，两人满面雨水，动作缓慢地抬起脸，呆滞对视。接着，“噗嗤”一声，仙道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竟是笑得前仰后合。流川一脸“都怪你”的扭曲表情，又像是气恼又像是想笑。

　　流川丢下笑弯腰的仙道，骑上车作势要走。仙道见状，连忙打住，跨过防护栏跑到流川面前，一手举着鱼桶一手挥舞鱼竿：

　　“喂，我家就在附近，去我家吧！”

　　大雨中彼此的脸已经有些模糊了。流川略一思索，点头。仙道和他的鱼竿鱼桶迅速跳上车：

　　“我指路！”

　　车轮飞转，溅起水花。瓢泼大雨中，两个湿漉漉的少年的对话透过雨幕传来。

　　“哈，刚好我钓到鱼，请你吃烤鱼吧！”

　　“……”

　　“喂，那是什么态度嘛，别以为不回头我就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啊——！！！不要突然加速啊！！！！！！！”

　　“好好好，你负责掌勺可以吗……唉，话说你怎么知道我厨艺不好的……”

　　一道闪电划过天际，远处传来隆隆雷声。公路上，偶尔一辆汽车打着雨刮，亮起橙黄色的车灯匆匆驶过。万物都在这狂风骤雨中加快速度。快！快！

　　风声！雨声！雷电声！海浪声！林啸声！还有少年那恣意的笑声。笑声穿透雨幕，直到很远的地方，仿佛还能够听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