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步率》梅宝桂子

2、第二章

　　迷宫似的走廊，两侧是无数房间，光线暗淡。

　　黑暗之中，一块块红色斑点浮现，不断扩大。红色在天花板上蔓延，渐渐连成一片。

　　整个走廊已陷入火海。

　　呛人的烟雾中传来墙壁倒塌的巨响。火蛇狂卷而来，所到之处，房间转眼已被熊熊火焰吞噬。热浪如此逼近，可以真切地感受到烈火的炙烤感。

　　跑快一点，再快一点……
　　一定要保护住……

　　什么人在呼喊。

　　仙道猛地睁开眼。头顶是淡蓝色的天花吊顶。

　　抬起胳膊，搭在额头上，果然又是汗涔涔的。

　　身下是略嫌窄的白色沙发，海蓝条纹的凉毯。让人心生平静的颜色和触感。怎么看，也是在自家的客厅里。

　　不过是又做噩梦了罢。

　　已过去一年，为什么还是挥之不散呢……

　　这是第几次了呢？

　　猛地坐起身，沙发发出抗议的声响。仙道这才注意到，凉毯被自己踩到地板上了。挠挠头，拽起可怜的凉毯，仙道的思路不再纠缠于噩梦。有更迫切的问题需要回答——为什么我会睡在自家的沙发上？！

　　卧室……仙道把视线投向卧室半掩的门。这时，浴室里传来水声。仙道打着哈欠走过去，下意识地拉开门——这基本属于一个未睡醒者循声而动的本能反应——接下来的一秒，一大瓶海洋香波迎面砸来。

　　“出去！”

　　仙道侥幸躲开这不明袭击。可他还是流血了。
　　……

　　十五分钟后。

　　鼻子里塞着棉花的仙道，双手端早点，正满面堆笑地向坐在餐桌前的男子赔礼道歉：

　　“真是抱歉，我那会儿没睡醒，还以为是恋人突然回家了呢……”

　　被道歉的不是别人，正是仙道在“夜之睫”酒吧遇见的那名冷淡男子。此刻，他神情稍显戾气，很难说是因为洗澡被撞见而余怒未消，还是单纯的起床气太强。总之，仙道的解释，并未起到任何舒缓对方表情的作用。

　　仙道把煎鸡蛋、培根沙拉、牛奶和全麦面包小心翼翼地摆在对方面前。低气压似乎影响到了食物，连鸡蛋都变得光泽全无，可怜兮兮地传递着“我是个失败的煎鸡蛋”的讯息。仙道偷觑对方盯着食物一脸不耐的表情，做好了自说自话的觉悟。

　　“家里东西不多，没准备什么招待客人的，将就吃点好啦，哈……”

　　“柠檬酱。”

　　“唔？”

　　对方显然习惯惜字如金，或是对仙道老迈的听力毫不掩饰地鄙视。不等仙道回过神来，他已站起身，自顾自走进厨房，拉开冰箱门，从里面取出一罐果酱，再从橱柜里取出两个小勺，然后一手端罐头，一手持小勺，回到餐桌以及目瞪口呆的仙道跟前。坐下，拧开果酱罐盖，在面包片上抹匀淡青色的柠檬酱，压另一片面包上去，开吃。

　　仙道瞠目结舌，看着他行云流水地完成这一系列动作。下巴都要脱臼了。这家伙，也太不把自己当客人了吧？？还真是把这儿当自己家啊。当初设计房子时，的确想要营造一种怡然自得的温馨感。可是，为什么会让一个素不相识的家伙有宾至如归主随客便的感觉？这设计理念体现得好过头了吧……

　　柠檬酱的清香。

　　仙道收住乱七八糟晨跑的思绪，毅然决定先吃早饭再说。那个起床气巨强的家伙，此刻已经展现出更为强大的消灭食物的能力——仙道迅速拿起摆在盘边的小勺，朝柠檬酱进攻。不管怎样，昨晚搬运这家伙，我可是元气大伤。电梯又坏了，18层是那么好上来的么！赶紧补充体力……啊，说起来，腰好像扭到了，好疼啊……

　　“白痴。”

　　注视一手支腰一手往嘴里塞果酱面包且一脸扭曲痛苦表情的仙道，坐在对面的男子轻不可闻地点评了一句。这时的餐厅里，氛围已不复刚才的低气压。晨光如同溪水，舒畅而欢愉地流泻进来，穿过洁白的窗纱，流淌在亚麻色的餐布上。清晨的阳光，很凉爽，有点恰到好处的湿度，有点令人愉快的甜味。

　　有点，柠檬酱的清香。

　　昨晚，仙道并未上前搭讪。

　　就在神秘男子准备按点离去时，下雨了。是雷阵雨吧，仙道想，难怪白天总觉得闷呢。仙道没有带伞。那人显然也不曾料到会下雨，没有带伞。他微微皱起眉头，眼神似乎看向很远的地方。有点意外的迷茫。大概是考虑要不要冒雨跑回宿舍吧。

　　雨越下越大。

　　雨水的味道随着风刮进室内，进入鼻腔。仙道续了一杯。他颇为高兴地看到，那个人也续杯了。

　　雨倾盆而下。持续了近两个小时，才渐渐转小。仙道意外地发现，那家伙后来接连喝了好几杯酒——真奇怪，他后来一直背对门坐着。好像是，怎么说呢，讨厌听到雨声似的。或许是忆起某段雨中情缘了吧，仙道随意地联想。雨天么……

　　椅座移开的声音，回首时男子已经起身，向门口走去。脚步有点不稳。

　　喝多了呢，要不要紧呢。仙道下意识地跟了出去。

　　外面，雨依然在下。已是半夜，又是雨天，路上行人稀少。一辆汽车飞驰而过，溅起一片水花。仙道只顾看前面摇摇晃晃的身影：小心啊，可别滑倒了。

　　才这么想着，前面的人仿佛心有灵犀似的，一脚踩进水坑里，滑倒了。

　　“你没事吧？”

　　仙道哭笑不得，快步上前，扶起他。

　　雨水如珠如链，倾泻而下。仙道费力地搀扶起地上的酒鬼，雨水顺着那清俊的容颜流下来。眼里也进了雨水，只是一个劲地往下淌。浑身都已湿透了。仙道迅速判断一下形势，使劲儿把对方架在肩上，伸手向迎面而来的车灯招摇：

　　“出租车!”
　　……

　　上车时，这家伙已经睡着了。

　　仙道结束回想，看向低头喝牛奶的罪魁祸首。叫也叫不醒，也不知道住址或者亲友联系方式，又不能把这样的他丢下不管……总之，只好带回家了。

　　“那个……还没有请问你的名字呢。”

　　对方抬起头，牛奶在嘴边留下一道白色的小胡子。

　　真可爱。仙道噗嗤一声笑了。对方皱起眉头。

　　“流川枫。”

　　屈尊回答了啊。仙道想，本来还以为会被顶一句“你也没有自报家门啊”。

　　“流川……枫……很特别的名字呢。我叫仙道彰，是名建筑设计师。”

　　叫流川的男子“哦”了一声，算是回应。

　　仙道早已做好独力开展对话的觉悟，所以毫不介意地笑笑问：

　　“你呢，还在读书吧？”

　　“……嗯。”

　　“哈，我猜也是。”

　　被对方“你什么意思是看不起我吗”的凶恶眼神吓到，仙道连忙转移话题：

　　“说起来，你也喜欢柠檬酱啊。”

　　“不怎么喜欢。”

　　“哎？”

　　“习惯而已。”

　　“哦，这样的理由吗……哈哈，我倒是非常喜欢柠檬酱呢。可惜我恋人是医生，总唠叨早晨吃酸的对胃不好之类的话，所以已经有一阵子没有开怀吃了呢……”

　　流川推开椅子，起身走向门厅。

　　仙道放下咬了一口的面包，诧异地跟过去。怎么说走就走呢？这是传说中“吃饱就走人”的节奏么？

　　“这么着急走啊……”

　　流川蹲下身系鞋带。

　　“再坐一会也无妨呀，难得……”

　　话未说完，流川冷不丁站了起来，差点和仙道脸撞脸。

　　“有课。”一张俊脸冷若冰霜。

　　果然，还是介意我说他“一看就是学生”。门关上时，仙道想，心里颇有一丝遗憾。

　　电话铃恰好响起。

　　仙道懒洋洋地接起话筒。

　　“喂……啊……是吗，好，没问题，晚上见。”

　　挂断电话，仙道顺势躺倒在沙发上。藤真晚上回来。

　　用手背遮住眼睛，他想，我这是在做什么呢。

　　目光投向餐桌上打开的柠檬酱。淡淡的青色。

　　流川的存在感挥之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