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步率》梅宝桂子

18、第十八章

　　仙道迅速冲下楼去。

　　此刻，虽然过了饭点，一楼的餐厅里仍坐着不少人。老伯在柜台前忙得不亦乐乎，仙道急急向他打声招呼，拿起柜台上的电话开始拨号。手指颤抖得太厉害，好几次差点拨错号码。

　　嘟——嘟——

　　流川家无人接听。

　　电话录音响起时，仙道挂断了电话。

　　细密的汗水在前额沁出。稍作考虑，他另拨了一个电话号码。

　　“您好，我想订去京都的票。越快越好。”

　　放下话筒时，仙道的眉头紧蹙：车票最早就只有明天的了。

　　明天……目光投向餐厅的挂钟：下午3点一刻。他再次拨通流川家的电话。

　　电话那端仍旧只有留言提示音。

　　仙道接连拨打了四五次，终于沮丧地放下电话。流川到底去哪里了呢？他开始后悔怎么没留流川其他的联系方式。

　　柜台后面，老伯眼神探询地望着仙道。注意到后者关切的目光，仙道勉强挤出笑容：没事儿，您别挂心。只听老伯说：

　　“仙道君，从早晨来到现在，你还没吃一口饭呢。我给你下碗拉面吧？”

　　经老伯这么一提醒，仙道才感觉到腹中饥饿。他有点不确定地问道：

　　“真是谢谢您了，可您的餐厅已经歇业了吧？专门为我做饭，太麻烦了……”

　　“不麻烦，不麻烦！”老伯笑着摆摆手，愉快地说：

　　“今天没歇业哩！你想吃什么口味的？”

　　“是这样啊……那太好了，就辛味噌拉面吧，有劳您了~~”

　　这个时间，餐厅里的客人多得异乎寻常，大部分桌子都坐满了。仙道找个位置坐下来，手扶住额头。越来越多的回忆涌上来，不断冲击着他的心。联系不到流川，又不能立即回到京都，让他倍感焦虑。

　　扫一眼热闹的餐厅，客人们热烈地议论着，视线全都集中在餐厅的壁挂电视上。电视里正在播着什么。仙道的目光随之落在电视屏幕上。看清屏幕的瞬间，他整个人都愣住了：

　　此时此刻，屏幕上的人，正是流川。

　　是流川复出的新闻发布会。

　　仙道呆呆地望着屏幕，心脏如同擂鼓般剧烈地跳动起来。

　　电视里，蜂拥的记者争先恐后地提问，现场气氛十分热烈。流川回答得不多，言辞简略。多数时候由精神抖擞的经纪人补充发言。

　　“请问您还会继续效力马刺队吗？”

　　“是。”

　　“您的康复被称为医学奇迹，请问有什么特殊的助力吗？”

　　“因为想要继续打球。”

　　回答了几个问题之后，流川不再言语，把话语权完全交给坐在身边的经纪人，似乎对眼前的喧嚷感到疲惫。经纪人继续热情澎湃地回答着记者的提问。一旁的流川微微颔首，柔顺而微长的刘海恰好遮住眼睛，看上去像在沉思。但以仙道对他的了解，要么是单纯的犯困，要么就是嫌麻烦而已。

　　电视屏幕前，人们同样热烈地讨论着。

　　“真不敢相信~~他竟然康复了！~~”

　　“呵呵，我早就料到他只是暂时退赛，媒体不是把他称作‘幸运之子’嘛~~~”

　　“见风使舵罢了，去年出事之后，铺天盖地的报道不都在说这个运动员完蛋了吗？”

　　“喂喂，别乱说哟，去年这时候我就在祈祷他能康复哩！”

　　“总之是好事啊……亚洲的奇迹之星，再度冉冉升起啦！”

　　人们摇头晃脑地评判着，争论着，感叹着。不过，弥漫在室内兴奋的心情是共同的：令国人骄傲的篮球才俊复出，的的确确是让人期待的好消息啊。

　　仙道听着周遭的议论声，注视着屏幕上低头沉思状的流川，心中一块沉重的石头落地。他长长地舒出一口气，露出灿烂的笑容：

　　痊愈了，真是太好了。他果然做到了。

　　轮到最后一个问题时，一位记者问经纪人：计划什么时候返回美国？

　　经纪人迫不及待的心情溢于言表：

　　“尽快，当然的啦！”

　　朝记者挤挤眼，经纪人做个鬼脸，半开玩笑地说：

　　“我是巴不得发布会一结束，就把流川带回到NBA的赛场上去呢！”

　　“NBA在呼唤流川枫啊。”台下的记者们被经纪人的幽默逗笑了，纷纷点头附和。

　　在被问及何时动身去美国时，原本低着头的流川，像是被触动了，抬起眼睛，视线正好对上摄像机镜头。那一瞬间，仙道有种奇妙的感觉：流川在注视着自己。

　　明明不可能。流川根本不可能知道，此刻仙道正好在看直播，也不可能去想这么多——然而仙道就是强烈地觉得，流川看着的不是镜头，而是自己。

　　在那短短的一刻里，相距遥远的两个人都在想着对方。

　　如同跨越时空的遥相对视。

　　接下来，一片闪光灯中，流川在经纪人的陪同下退场。

　　望着屏幕上流川离去的背影，仙道不由自主地站起身，想要喊住流川——但理智告诉他，流川绝无可能听到。

　　直播结束，记者们激动地评论着，媒体开始新一轮的预测。电视机前的观众们也意犹未尽，感喟不已。老伯把热腾腾的拉面端到仙道桌上，一边往柜台走，一边乐呵呵地指指屏幕，向客人们说：

　　“这孩子我知道，他中学时还来我们陵南打过球呢！……不容易啊！”

　　仙道怔怔地站在原地，目光茫然地越过嘈杂的人群，脑中萦绕着一个念头：

　　流川就要回美国了。

　　他恨不得有翅膀能立刻飞过去找流川——想起经纪人最后的话，仙道快步走到电话机旁，拿起话筒：流川接电话的可能性为零。但此刻，他别无选择。

　　嘟——嘟——

　　空荡荡的房间里，电话铃刺耳地回响着。

　　不久前才入住的房间，现在已经搬空，仿佛从未有过人居住，仿佛什么也不曾发生过。唯有半敞着的壁柜里，叫做“回忆”的纸箱，原封不动地留在那里。

　　飞扬的轻尘中，阳光透过明净的窗户照进屋子。电话铃坚持不懈地响着。

　　“您好，这里是流川家。我不在家，有事请留言。”

　　“流川，是我，仙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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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仙道放下电话，心里难受得要命。正想出去走走时，老伯喊住他。

　　“仙道君，有你的传真。署名是相田彦一。”

　　老伯说着，递给他一叠打印出来的纸。仙道机械地接过，老伯拍拍他的肩膀，回柜台后面去了。

　　好一会儿，仙道只是站在原地，手中拿着厚厚的传真愣神。半晌，他才回过神来，慢慢走回到座位，把东西搁在面前的餐桌上，坐下身来。

　　彦一发来的资料。第一页是张报纸，底下是一本住院记录的复印件。仙道默然，拿起报纸。

　　报纸上的日期是一年之前。

　　头版的新闻栏，一行醒目的黑体字映入眼帘：

　　NBA球星遭遇车祸

　　标题下方是现场照片，占据了近半版面：被挤压变形的汽车残骸触目惊心，锯开的车门内，座椅上的血迹清晰可见。

　　仙道痛苦地闭上眼睛。尽管已经记起，可亲眼看到事故现场的照片，他还是痛苦得难以自抑。过了片刻，他强迫自己睁开眼睛，接着读下去。视线绕开照片，他继续浏览报道。内容大意是：NBA球星流川枫意外遭遇车祸，伤势严重，已送往医院抢救。初步调查显示，超车时另一辆车忽然失控，造成本次事故。

　　仙道注意到，报道中只提到三人重伤，并未提及同行者的身份。

　　“还好。”他喃喃自语道，略感欣慰。即使是这种重大的突发事件，流川的公关团队仍然很好地保护了流川的隐私。

　　放下报纸，仙道拿起住院病历。不出所料，他在姓名栏看到自己的名字：仙道彰。

　　是一年前那次意外事故后，自己的住院病历。

　　仙道的目光落在住院日期上。

　　——与流川车祸新闻的日期是同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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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是一个晴朗得出奇的午后。

　　仙道清楚地记得，那日的天空湛蓝得仿佛被清水洗过。

　　灰褐色的公路向远方延展。群山般的云峦如同浮雕，静静挂在远方高阔的天际。干燥的空气中漂浮着南部地区特有的砂砾被太阳炙烤的味道。

　　一辆敞篷汽车在路上飞速行驶。

　　风迎面吹来，在耳边发出飒飒的呼啸声，带来一丝凉爽。公路两侧是无垠的土黄色荒漠，高大的深绿色仙人掌在车窗外一闪而过。

　　手握方向盘，仙道开怀地笑着，正在揶揄身边人：

　　“我说啊，刚拿到总决赛冠军就开溜，推掉所有庆祝活动，外界不知会怎么评论呢~~你的经纪人这会儿肯定气得跳脚哩！”

　　副驾驶上的流川，微闭着眼，迎着风不知在想些什么。闻及此，他耸耸肩，不以为然地回答：

　　“他知道的，我最不擅长应付那些乱七八糟的商业活动，去了也是打瞌睡。这次马刺队拿了年度冠军，签约赞助商就够他忙，根本顾不上我……至于外界怎么想，无所谓。”

　　看一眼笑吟吟的仙道，流川把胳膊靠在车门上，支着脑袋望向前方的道路，半晌又低声说了句：

　　“一直忙于训练，都没时间陪重要的人。”

　　仙道会心一笑，眼中满是感动。注视着前方，他轻叹道：

　　“的确，是很想多一些和你独处的时间……可是，我知道你有多喜欢篮球。我简直无法想象，你生命中没有篮球会是什么样子。”

　　侧过脸来，仙道向凝视着自己的流川一笑：

　　“而我，想要一个快乐的流川。”

　　二人眼神交汇，多余的话已无需言说。轻轻回以微笑，流川闭上眼睛，感受着迎面而来的凉风。

　　仙道看一眼身旁闭目养神的恋人，随手打开车载音响。伴着质朴的拨弦声，悠扬的歌声娓娓吟唱：

　　You fill up my senses
　　你占据着我的心灵
　　Like a night in the forest
　　如同林中的夜晚
　　Like the mountains in springtime
　　如同春日的群山
　　Like a walk in the rain
　　如同雨中的漫步

　　仙道跟着节拍轻声哼唱，笑盈盈的目光不时投向流川。
　　流川没有睁眼，继续保持着假寐的姿态，嘴角微微上扬。

　　驶在前方的是一辆货车，车斗内沉甸甸地载着货箱。仙道踩一脚油门，汽车加速，开始超车。就在他们与货车并排行驶的时候，货车忽然古怪地左右晃动一下，紧接着，就见巨大的车体骤然朝他们横冲过来！

　　Like a storm in the desert
　　如同沙漠中的暴雨
　　Like a sleepy blue ocean
　　如同沉睡中的碧海
　　You fill up my senses
　　你占据着我的心灵
　　Come fill me again
　　我愿一次次地回味

　　危急时刻，仙道拼命往左打方向盘，想要避开从右侧撞过来的庞然大物——但为时已晚！

　　两辆车猛地相撞，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挡风玻璃顷刻间变成碎片。巨大的撞击力将他们的车反向甩了出去，仙道只觉得天旋地旋，接着耳边传来“砰——！！”的一声巨响，汽车撞上公路护栏，终于停了下来。车身像要解体般，剧烈地震动着。

　　时间仿佛停滞了。周围的声音似乎被抽空，一片死寂。

　　不知过了多久，仙道渐渐恢复意识。身体的疼痛尖锐地刺激着神经，有什么粘稠的液体顺着脸颊缓缓淌下。透过模糊的视线，他看到刚才的货车就在眼前，被公路护栏卡住，倾斜的车体与地面间尚有空隙，车轮仍然急速地转动着。他们的车盖在冒烟，车前部变形得厉害，完全看不出本来面目了。仙道的视线滑过严重扭曲的车门，落在血泊中的流川身上。

　　整个世界变成了灰色。唯有不断扩大的血迹，鲜红得刺目。

　　流川——！

　　仙道嘶哑着嗓子喊道。但在这个被关掉了声音的世界里，他听不到自己的声音，只是徒劳地张着嘴。

　　流川没有反应。

　　在刚才的碰撞中，他身侧的车门与货车直接相撞。此刻，扭曲的车门可怖地陷入车体。流川的腿被凹陷的车门卡住，一股刺眼的鲜红色沿着狰狞的金属缓缓漫延。仙道的心被从未有过的深深恐惧攫住，勒得他透不过气来。他伸出手臂，努力想要摇醒流川。后者的身体如同断线的木偶，随着仙道的动作无力地晃动。安全带卡住了，束缚着仙道，让他无法更接近流川，无法触碰到流川被困住的腿。血的颜色在视线中不断扩大，绝望逐渐占据仙道濒临崩溃的心间。

　　Let me drown in your laughter
　　我愿沉醉在你的笑声里
　　Let me die in your arms
　　我愿在你的臂弯中永眠
　　Let me lay down beside you
　　让我与你一起沉睡
　　Let me always be with you
　　让我永远在你身边

　　流川——！流川——！！

　　仙道声嘶力竭地喊着。他狠命地扯着身上的安全带，试图挣脱出来。每一次动作都牵动身体的痛楚，肋骨大概断掉了。但仙道什么也顾不上，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流川！

　　不会有事的。他在心里拼命地说。救援马上就会赶来的。

　　给我撑住啊，流川，流川！

　　就在这时，整个世界突然再度异样地颤抖，如同海啸后的余震。有一刻，仙道几乎以为是地震了。接下来，抬起头时他惊恐地看到，原本支撑着货车的栏杆垮掉了——如同慢动作般，货车慢慢地向地面倒下去，一侧的车轮高高翻向半空。巨大的车斗随之倾斜，其中的货箱正在缓缓滑出，向下坠落。

　　“流川——！！”

　　仙道拼命地用身体挡住流川，与此同时，巨大的货箱纷纷坠落，朝残破不堪的汽车砸下来——这一幕，就是仙道对那场车祸最后的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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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之后，他浑身裹着纱布，在病床上醒来。藤真抱着病历站在床边，还有其他一些朋友，正满脸关切地望着他。

　　“你能够活下来真是个奇迹。”
　　这是仙道醒来后听到的第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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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Come let me love you
　　让我继续爱着你吧
　　Come love me again
　　也请再一次爱我吧
　　Let me give my life to you
　　我愿给予你生命的全部
　　Let me always be with you
　　让我永远在你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