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步率》梅宝桂子

17、第十七章

　　第二盘录像带，是距离练习赛数月后的县大赛：陵南与湘北争夺最后一个全国赛出线权。

　　仙道听着录像带开始时的解说词，低头思索：这是我与流川的第二次场上对峙……在此之前呢……对了，彦一告诉我说，练习赛后，流川曾经来给我送药。也就是说，县大赛之前的数月里，我们私下也有交集。彦一好像说是流川害我受伤……应该是不小心吧……嗯，对，肯定是这样，所以流川才跑来送药……那之后呢，还发生什么了吗……

　　“哇啊——”

　　仙道的思绪被一阵夸张的尖叫声打断了。这喊声如潮席卷整个体育馆。只听解说员的声音道：

　　“11号，流川枫。”

　　原来是在介绍比赛双方的正选球员。

　　用手调整一下左臂上的黑色护腕，流川表情平静地走上场。观众席上，一面巨大的标识语挂在看台前，上书“流川命”三个大字。整整一面坐席上，为数众多的女生头缠标语带，正激动地喊着流川的名字。

　　屏幕前，仙道汗颜：流川好受欢迎啊……这些女孩子也有够夸张的……简直就是个声势浩大的民间组织嘛。

　　流川不为所动，沉默地走到队友身边。摄影机的角度偏高，流川微长的刘海遮住了眼睛，看不出表情。

　　这时，摄影机有意无意给了陵南队一个镜头。

　　镜头里，是仙道凝望着流川。似乎在微笑，又似乎比微笑更温柔。

　　看着屏幕，仙道心想：没想到我还有这种微妙的表情……

　　陵南队入场后，比赛正式开始。

　　鱼住争球得胜，仙道接球，将流川卡在身后。谁知流川一个掏手，险些拍掉仙道的球。仙道稳住球，露出讶异的表情：这家伙，防守进步了嘛。看准福田的位置，仙道骤然反身起跳，将球传出——福田晃过防守，直扑篮上！

　　“天才火锅！”

　　只听一声大喊，樱木出现在福田身侧，猛力拍掉福田的投篮。

　　“守方干扰球！”

　　裁判作出手势：无效，陵南得分。

　　樱木再次彰显“门外汉”本色，不服气地朝裁判指指点点：

　　“凭什么会有分的？明明没有射入啊！！”

　　“樱木别这样！”

　　湘北队员赶紧过来阻止：才开赛，别乱来啊。只见流川走上前，一脚踢中樱木的屁股：

　　“蠢材住口！”

　　“呜！”

　　“你想跟那边的两米巨人一样收场吗？”

　　流川面无表情地教训樱木，后者满面通红，虽不服气却也无法反驳。

　　“不过即使你被赶出场，对我们也没什么影响……”

　　“什么！我这个天才怎么会因为跟裁判吵架而被赶出场？！你以为我是傻瓜吗？！”

　　两个人吵着嘴，无视身后躺枪的“两米巨人”熊熊燃烧的怒火——屏幕前，仙道忍俊不禁：鱼住前辈曾因与裁判起争执而被罚出场，这污点事件是他的死穴啊。呵呵，这两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家伙，若无其事地激怒对手，还真有一手~~

　　比赛继续进行。

　　然而，流川与仙道的正面对决寥寥无几。除了一次上篮假动作，同时迷惑仙道和鱼住、成功助攻赤木，流川几乎没有主动挑战过仙道。上半场快结束时，流川接到球，观众席一阵激动：终于！皇牌对峙！

　　谁料流川一言不发，反手把球传给14号队友——新面孔，名叫三井的得分后卫，上半场湘北的得分很大程度上有赖于他的3分球。只见三井腾空跃起，球在手间划过一个完美的弧度，正入篮筐！

　　上半场结束，湘北对陵南26:32，只差6分。

　　录影机前，仙道回想流川上半场的表现：只得2分。

　　不像他的风格啊……至关重要的县大赛，流川究竟在打什么主意？

　　难道……

　　与此同时，屏幕上的仙道也在思索同样的问题。

　　队员开始入场，各就各位。走到流川身边，仙道开口问道：

　　“喂！你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流川“哼”了一声。

　　哨声响起，下半场开始！

　　这次争球，赤木气势十足，一巴掌将球狠狠拍出——流川接到球！

　　全场屏息凝视，所有人都想知道湘北皇牌下一步打算怎么做。

　　只听仙道说：

　　“原来如此……从一开始你就打算把全部精力集中在下半场吗……”

　　所有人都一怔。

　　流川微微弓身，做好进攻姿势。他斩钉截铁地答道：

　　“这都是为了打败你……觉悟吧！”

　　说时迟，那时快。流川带球突破，眼见要右侧切入时，他突然向后垫步，□□变向运球，直接急停起跳，投篮！

　　篮球应声入框。

　　“做得好！只差4分了！”

　　湘北席上一阵叫好：开场就给对手下马威，漂亮！

　　“增加了新招数啊~~”

　　仙道对着流川露出笑容。后者一脸“这还用问”的表情：方才只是热身，好戏才开始呢。

　　流川再次接到球，只见他与前方的三井迅速交换眼神，两人默契地挡拆配合——摆脱仙道，流川飞身上篮！

　　“还未摆脱啊！”

　　仙道和鱼住同时跃起，流川顺势后仰——Fade away射篮！

　　得分！兼得罚球！

　　接下来，流川与仙道再度正面对决：这回是背身进攻！

　　“入不了的！”所有人看着流川的投射动作，都这样判断——由于仙道的紧逼，流川跳投得太急了。

　　然而，篮球入筐的清脆声响让众人目瞪口呆——居然入了！全场一片哗然。

　　屏幕前，仙道同样被流川接连的精彩表现所震撼。那家伙，日后能进入NBA，他是真材实料的。

　　“仙道——！！”

　　一声咆哮从球场一侧传来，盖过观众席的喝彩声。田冈教练施展“魔音灌耳”，朝着仙道大吼：

　　“你怎么搞的？！早饭没吃饱吗？！你何时才肯认认真真地比赛？！！那个一年级的小子算什么？！狠狠地挡着他啊——！！！”

　　好凶……即使隔着一个屏幕，仙道也忍不住打个寒战。

　　此时场上，仙道和流川继续一对一。

　　只听仙道说：

　　“练习赛是数月之前的事呢……现在的你，已拥有高校皇牌的风范了……但回想当初，依然是稚气未脱呢！”

　　屏幕前，仙道“噗”地笑出声来：哈哈，没想到我也会在赛场上对人出言挑衅。与流川对决时的我，果然与平日不同呢。

　　赛场上，仙道嘴角上扬：

　　“比赛就要这样才有意思呢！”

　　电光石火间，仙道运球突破！流川紧贴不放：休想过我！突然，仙道后退一步，拉开空档——只见他胯下运球，急停，原地跳投！

　　竟是与之前流川同样的招数！

　　我还真够任性呢，屏幕前的仙道笑着想。言语才说毕，又在行动上挑衅，呵呵~~

　　随后的第四分钟，仙道再次带球上篮，避开同时阻拦的流川和赤木二人，顺利入樽！

　　是我在练习赛时用过的手法。仙道看着屏幕想，最后一球，翻手再射。

　　此时，陵南看台上沸腾起来：比分再度拉开！

　　“不愧是仙道前辈！高手就是不同凡响！”

　　越野和几个队员直接朝流川喊：

　　“看到了吗流川！你跟仙道还差一截呢！！”

　　流川背对着摄影机，看不到表情。不过他应该听到了。

　　“别介怀入了的球！大家上！”

　　湘北这边并未被仙道的连续得分吓倒，反而互相鼓劲（仙道看着录像想：都成长了哪……），迅速组织新一轮攻势。

　　流川得到球。

　　仙道迅速做好防守姿势，谁知流川竟不按常理出牌，直接跳起，三分线外投射！

　　3分球！比分追平了！

　　看台上人声鼎沸。流川呢，平平静静走到刚才朝他喊的陵南队员面前，无辜地两手一摊。

　　哈哈哈！

　　仙道看看屏幕上被噎得没话说的队友和教练，再看看流川的“无辜”表情，笑得前仰后合：这个孩子气的家伙，要不要这么可爱！

　　之后的比赛中，湘北队愈战愈勇，五名球员都发挥出自身的优势，配合默契；而陵南这边，鱼住犯规次数过多不得不下场，福田防守、远射的缺陷渐渐凸显，其他队员均不是湘北的对手。换言之，只有仙道一人苦撑而已。

　　分差逐渐拉大，湘北领先陵南15分。

　　目睹陵南陷入苦战，反而让鱼住冷静下来——重回赛场，他不再执着于与赤木的争胜。一次拼命争球成功之后，他对仙道和福田说：

　　“这种事情包在我身上好了！”

　　我们陵南有的是得分能力强的队友，我的责任就是让他们尽情发挥出能力。

　　“鱼住前辈……”

　　仙道明白队长的意思。嗯，抢篮板就靠前辈你了。扳回比分，包在我们身上。

　　“还有五分钟……”仙道抬头看看比分板，“落后13分。”

　　所有队友的目光都落在仙道身上。只听他朗声道：

　　“去把分数拿回来吧！”

　　“好！！”

　　主将回归，在皇牌的率领下，陵南重整旗鼓，接连入球，半分钟内扳回5分！

　　“我们只要每分钟射入一球就能追成平手。”仙道对队友们说，“接着利用余下的30秒反败为胜！”

　　这话在陵南听来是胜利的希望，然而湘北岂会让对手这么容易得手？

　　“喂。”

　　仙道和流川再度对峙时，后者开口道：

　　“告诉你一件事。”

　　“嗯？”

　　“篮球可不是数学啊！”

　　余音未落，流川已带球突围，竟是要硬闯！

　　“休想！”

　　鱼住与仙道在半空中形成牢固的人墙，同样跳起的流川在身高上并无优势——篮球脱手，观众席上异口同声说：“这是自取灭亡！”

　　然而，——球射入了！

　　“竟然射入了！！”
　　“硬闯射球也得手了？！”

　　观众席的沸腾声中，流川面对仙道，手指向比分板：

　　“嗨，怎么办？又拉开了！”

　　这种挑衅的举动，在比赛中极为罕见。观众们再度议论纷纷：真是盛气凌人的家伙啊！

　　仙道只是微微一笑：喂，喘成这样，你快没力气了吧。

　　至于比分，我自然会立即追回来。

　　“做得好！仙道！”

　　刚才仙道投射兼得罚球，瞬间双方比分又被追成个位数。只见仙道也朝比分板扬扬手，带点笑意地对流川道：

　　“只差7分！”

　　流川“哼”了一声，不满地拨开仙道的胳膊：这家伙，防守得真紧。

　　“我会立刻再把差距变成两位数！”

　　下一回合，被仙道截断投篮的流川，蹲身护住球，却没有回传队友——赤木大喊“别意气用事啊流川！”——他竟然再次起跳试图再投篮！

　　太冲动！屏幕前的仙道皱起眉头：防守过不去的！

　　屏幕上的仙道显然也作此想法。就在他以为流川要射球而起身拦截之际，流川迅速低身，侧切上篮，直接在鱼住头顶一个强力扣篮！

　　落地后，流川目不斜视地看向仙道，手指比分板：

　　“又拉开了！”

　　“……真有趣！”

　　目睹方才流川的惊人表现，仙道睁大眼睛，忍不住感叹道。

　　嘴角上扬，仙道回首对后卫道：

　　“越野，把球都交给我吧！”

　　记得高一时，我被队友称为“停不下来的得分机器”。仙道看着屏幕回想，高二开始，我逐渐意识到，篮球的乐趣不仅在多得分，组织进攻也是富有挑战的任务。那时起，我开始打组织后卫。然而，与流川的对决，似乎让我重燃本色了呢……

　　赛场上，仙道突破流川的防守，后仰投射，一记漂亮的3分球！

　　其他球员受此鼓励，也提起精神，加固防守，硬生生将湘北的持球进攻逼超30秒！

　　“守得好！”

　　陵南席上一阵喝彩。

　　仙道靠近流川：

　　“你好像还没碰过球啊。”

　　“哼。”

　　我还真是……不断地挑衅流川呢……

　　仙道注视着屏幕，被当年的自己逗笑了：真不好说我和流川到底谁更任性。

　　距离比赛结束还剩半分钟时，仙道连过流川、赤木、樱木三人，上篮得分，硬是将比分改写为66:68。然而，这2分的差距终究未能追平——最后五秒时，赤木射失，樱木一记补篮将分差拉大成4分。

　　胜负已定。

　　在湘北席的欢呼声中，仙道注视着屏幕上的自己。深深的失落与不甘写在眼中，尽管并未像其他队员那样流下眼泪。仙道看见福田如同孩子般嚎啕哭泣，心头一阵酸楚。

　　抱歉啊，我的队友。我没能如你们期待的那样，带领大家进军全国大赛。

　　站队时，鱼住和赤木忽然出列，径直走到球场中央，彼此紧紧相拥。

　　两人都流下了热泪。

　　场上唏嘘一片。

　　屏幕前，仙道亦是感慨万千。

　　是的，我记得啊……湘北与陵南，从来都是最惺惺相惜的两支球队啊。

　　这时，镜头转向观众席。

　　仙道意外地看到藤真的身影。

　　藤真默默地望着场上的仙道，那个落寞的身影。

　　仙道心中涌起一丝温暖。原来，那时健司就在默默关心着我啊。

　　与藤真隔着几排，是牧。他看一眼藤真，又若有所思地看向球场。随后带着海南队离去了。

　　仙道被这无意中捕捉的一幕小小地惊讶到。但他更惊讶的是，早觉察牧与藤真之间的微妙，自己却从未介怀。即使和藤真交往时，也能随意地开两人的玩笑。

　　不过，此刻的仙道无暇深究牧藤的纠葛——自己和流川的事儿就够棘手的了。

　　换上新的录影带，他也不停歇，继续观看。

　　还未想起来啊。

　　……

　　最后一张录影带结束播放。

　　仙道伸展手臂，向后躺倒在床上。

　　一只手臂挡住视线，他闭上眼睛，喃喃自语：

　　“为什么……还是没有想起来呢……”

　　我记起了湘北，记起了与流川在场上的对决。

　　然而，我却并没有想起更多来。连流川送药的经过，我也想不起来。

　　“难道漏掉了什么吗……”

　　仙道在脑海中一遍遍回放录像，试图找到突破口。

　　其中有一盘，是田冈教练组织的混合队比赛录像。我是大前锋，流川是小前锋，二人配合堪称完美。记得有一幕默契的挡拆后，流川瞥了我一眼——怎么说呢，感觉关系挺亲近？不对，总觉得哪里有点暧昧……

　　暧昧。

　　仙道睁开眼睛。

　　难道……那时的我和流川，不止“一对一”这么简单？

　　一个大胆的想法在脑中冒出来，把仙道自己也吓了一跳。

　　既然现在的我对流川一见钟情，那么凭什么说，过去就没有这种可能。

　　仙道猛地坐起身来。

　　他迅速在散落床上的几张录像带中间摸索，翻出其中一张。打开录影机，仙道把录像带放进去，手兴奋地微微发颤。摁下启动键，他也不起身，直接蹲在录影机旁边，紧盯着屏幕。

　　画面上，湘北的球员正在解说员的介绍下陆续入场。

　　一阵震耳欲聋的欢呼声中，流川入场。

　　调整一下左臂的护腕，他目不斜视地走过挂着“流川命”的看台。

　　仙道紧紧盯着画面。

　　镜头转换的瞬间，他按下暂停。

　　屏幕上，是仙道自己。

　　在流川入场时，凝视着流川的自己。

　　那是从未见过的，比温柔更难以形容的神情。

　　仙道静静地注视着屏幕上的自己，一股久违的柔情在心间涌起，无声漫延。

　　那是，望着喜欢的人的神情啊。

　　那时的我，喜欢流川。

　　了然的刹那，耳边骤然响起一句话：

　　“如果不打篮球，你还会来找我吗？”

　　记忆之阀终于打开。
　　回忆如同潮水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