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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1、【第八回】巴山夜雨涨秋池(肆) ...

  •   渐次入场后,乐伎们才留意到队伍中那个从未见过的琵琶女。

      无人知晓她是什么时候出现在此处的,众人只如平常一般站好自己的位置,只是冷不丁一个回头或是目光飘忽,才看到最后似乎有一张生面孔。

      她一身紫衣、抱着琵琶,脸上覆着一层长长的深紫色面纱,清秀眉眼低垂着,看着似乎不怎么起眼,但从左侧额间发际至左眼处,却绘了一枝格外醒目的墨色梅花。

      但他们并不能说什么——毕竟管事就在后面看着,想来该是她默许之事,或许又是其他被临时安排进来的、有“背景”的新人。

      只是……就算是背景过硬,若是在这个场合投机取巧,一旦暴露,想来以后也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罢?

      有人漠不关心,有人心底冷笑连连,但在第一声琴音领起时,这些思绪都不得不收了回去,只专注于自己手中之事。

      一小节奏过之后,那位紫衣琵琶女垂下眼眸,就着悠扬的乐声,轻轻地拨了几下琴弦。

      她只是合着四周的曲律,并不完全相同,但却恰到好处地融入其中,如与主河道交汇的一条溪流泠泠而过。待过了这一节,她手上动作便停了,直到下一节相同的旋律响起时复又拨弦,再次融入了这婉转的丝竹声中。

      舞影蹁跹,笙歌不尽。她未曾抬头,只是垂眸专心和着这一场乐舞。说来也奇怪,她混入这人群之后,若非特意去寻,便鲜有人能注意到有这么一个人。

      于是乐舞过半,沈亦之的脸色才忽然变得微妙起来。

      他的目光自那紫衣琵琶女眉眼间的墨梅移开,瞥了眼何子规先前所坐的席位——那里当然还空着,而一旁的肖沉璧却也未将半分视线投向面前的歌舞升平,只兀自垂着那双浅茶色的眼眸。

      金樽清酒,玉盘珍馐。宴席上的佳肴美酒都足够精贵,不过入口究竟能不能有心去品尝滋味便是难说,不过都这个时候,想来大多数人的心思也不在吃食上。风雅楼楼主与“清明决”首领,两人明面上礼貌寒暄,酒过三巡却已再无可言,惟有丝竹悦耳,在这一方雅室之内百转千回。

      风雅楼楼主的面色稍稍沉着,但没表现得太过明显——毕竟旁边还有自己手底下的人以及“清明决”的一把手,自己怎么着都得稳住,况且,在何子规离席的那一刻,他又当真没有想到过这种可能么?

      他或许并无肖沉璧那般当能与她心有灵犀,但那毕竟是自己的师妹、自己的家人,这么多年下来,纵是那一段时候甚至都要形同陌路,彼此的了解和挂念却是半分也未曾少过。

      甚至,更深了也说不定。

      于是沈亦之只默默收回了目光,拿起桌上的酒盏,仰首而饮。

      忽地,一杯酒被“不小心”打翻在地。

      掷杯为号实在是太常用的手段,在场但凡曾经当过刺客的,那一瞬间几乎是本能地抬起头,绷紧了脊背,如蓄势待发的兽。

      而沈亦之只是在饮酒,略略仰起头,颈前正是一个微妙的弧度。

      果然,下一刻,某个舞者的披帛与长袖拂动之下,一点寒光乍现。

      那点冷光自灯花爆开的刹那挑起,影与声皆融于那一瞬。却有琵琶音倏然而起,裂帛一声划破悠扬婉转的乐曲,让一切琴音或是尖叫都戛然而止。

      不,或许并不是戛然而止,而是那一声太过慑人,甚至都盖过了其余的一切。琵琶弦兀自震颤,而剑影已起,于半空中划过一道凛艳的弧光,自宴席之间当空而去。

      那边护卫一句“有刺客!”刚刚出口,两道身影已是一闪而过。有人惊惶躲避,有人摔倒在地又被人扶起匆忙拽到一旁,有人疾步退去,而席上座中之人却无一不静坐原地,恍然是荒唐地被面前一方小案隔开了两个世间。

      沈亦之手中那一杯还尚未饮尽;肖沉璧滴酒不沾,如今也只是垂眸拾箸,择了色泽青莹的菜样入口;而无名也只是端坐在原处,兀自颔首,浅浅啜饮杯中酒。

      一刹那极险剑影,一刹那安然若素。机锋自未消弭,紫色的纱衣外袍却自场中悠悠而落,如一片于暮春零然的花瓣。纱衣之上,团团银色莲花纹映得华光千万,一眼望去,竟教人目眩神迷。

      而最初的那道寒光直取沈亦之而去。

      凛凛的剑尖已至眼前,却终究只停滞在那里,再也无法向前分毫了。

      只因一把颜色凄艳的剑正横于刺杀者颈前。若再度往前一分,那淡红色的剑身便会被她的血泼上更为艳烈的颜色。

      沈亦之恰将那杯中酒一饮而尽。

      空盏被缓缓搁上桌案,哒地清脆一声,不轻不重,却似这一片死寂中一道惊雷。

      沈亦之没有开口,而是静默着望向那个刺客。而刺客也只是淡然地望着他,仿佛并非是自己如今正生死一线。

      但场中更多人的目光落在那尚还戴着紫色面纱、眉眼间绘得一株墨梅之人身上。

      随后,三道掌声。

      无名已将杯中酒饮尽,好整以暇地慢慢拍了三下手,似乎是对这相当精彩又千钧一发的场景颇为赞叹一般。沈亦之没有看向他,或者说他没有再看向任何人,只是开口下了命令,摒退了场内所有的无关人等。

      “还有劳解释一下吧。无名阁下。”

      “沈楼主见谅,主上的意思,我等难违。”

      沈亦之随意地抬起手,拨开面前的剑尖,复又给自己倒上了一杯酒。今天席上用了上好的葡萄佳酿,离得近了,在那深红色酒液自玉壶中倾倒而出时,便能隐约嗅到弥漫开来的缕缕幽香。

      “沈某倒不清楚何事惹了东家,让东家想将沈某除之而后快了?”

      无名笑了两声,随后也摆了摆手示意那名假扮成舞女的刺客。刺客后退一步,将袖剑重新敛回衣袍之内,随后默默地退回了无名所在的这一列,只是在转身之际,望了一眼刚刚横在自己颈前的那把剑,以及执剑的那个人。

      这一眼便被察觉到了。执剑人于面纱之下低低地笑,一边抬手慢悠悠地摘面纱,一边随口问道:“娘子好身法。却不知觉着在下这剑如何?在下又如何?”

      “是一把好剑。”那名刺客开口,声音泠泠,却好似不带什么感情,“至于妳……果然很强。”

      “果然?”面纱之下露出一张艳冶的、却是决然陌生的一张脸,只那语调是一如既往,“看来无名阁下稍后也有许多话想说,在下也便……洗耳恭听?”

      “那么,还请沈楼主与二位一并听一听吧。”无名一杯酒早饮尽,只拈着那精致小巧的玉杯把玩,“三个月前,的确有人向清明决下了单子,重金,要清明决刺杀风雅楼楼主沈亦之。但这位决计无法想到……风雅楼与清明决背靠同一人,一明一暗,本是一体。”

      在场几人都多多少少是知情者,自无什么多余的反应,只是静默着继续听他说下去。

      “但主上自也不愿早早暴露底牌,于是便决定将计就计,借这次宴请,顺便将这个单子做一做。”玉杯被随手一掷,正好碎在地上的紫色纱袍间,却是更添几分光华流转,“当然……她知道,沈楼主身旁自有红尘剑相护,是万万不会出事的。”

      “既掩人耳目做出这样一场敌对戏码,又能确认在下是否当真和沈楼主暂处同盟……当真是一箭双雕的好计策。”她的语气赞叹之意颇为恳切,好似真心实意,“不过在下本以为,在下的立场足够明晰……竟还需要如此大费周章。”

      “哪里。主上运筹帷幄,一向不行险着……”

      “不行险着?却不知那日唐门后山,又是怎么一回事?”

      “阁下说笑。唐门内部事务,又怎会与主上有多大干系?”三言两语拨开试探,无名转而又接着说了下去:“无论如何,方才的戏也足够精彩。至少从这里走漏的风声,只会是清明决刺杀风雅楼楼主不成,双方刀剑相向、不欢而散。不是么?”

      “自风雅楼走漏的风雅楼的消息……”何子规笑了一声,就那样倚在一旁,抬了抬下颌示意主座上那位,“那位又不是死了,有几个人会信呀?就不怕明日风声一转,变成了风雅楼与清明决故意合作做戏,就为了帮着你们取信于人,顺便骗这一笔赏金?”

      “风雅楼在这方面自是如今天下第一,但清明决如今在黑/道上的地位,也足以和风雅楼抗衡。如今这么多双眼睛盯着,希望我们不合的,可要比希望我们合作的要多得多。”无名抬起手扶了扶面上的傩戏鬼面,继续悠悠说道:“而愿意为我们不合而下注的……也比想象之中要多得多。更何况——”

      他偏了偏头,朝向沈亦之,面具之上雕刻怒目圆睁,字句温和,却又像是替背后之人传达某种“判决”。

      “——沈楼主,你须得在清明决的刺杀下昏迷几日。负伤也好、中毒也罢,而这段时间,你须得随行主上,去一处地方。当然,沈楼主信不过无名便罢,无名只是替主上提前知会一声,而主上传达具体安排的赤羽鸟……想来今晚也该到了。”

      沈亦之的眉头略略蹙起,但片刻后,也只是颔首。

      “我知道了。”

      “那么,无名一行也不再多作叨扰。”他轻拂衣袍起身,悠然一礼,“告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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