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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永夜月同孤 下 ...

  •   一连几天,慕容玉廷的笑容中藏着疲倦.
      我不知道说什么,我说不出,算了吧,人死不能复生;也问不出,何时去攻打北周?
      于是岁月就一点点在花间酒间流逝着,带着紧绷的寂静.
      那年端午节宫宴,我像往常一样酒不过三杯,待烛泪滴尽,睁开眼时,却发现玉廷躺在我身旁.
      燕灭后,我已甚少对任何事感到惊异.更何况,我早已不是那个未经人世的少年;
      只是漠然躺在那里.
      他睁开眼后,起先大惊,继而泛起一个古怪的笑:“燕然,是有人设计.”
      我掀起被,看着身上点点斑驳.
      他窘得手足无措,两眼一闭, “你也上我一次好了!” 慨然赴死般.抓起我的手往自己身上乱凑
      我失笑
      被他没头没脑的一闹,心中的冰冷消退不少,我似乎无论如何都没法生这个人的气.
      有心逗逗他,手抚上那人圆滑的肩头,掌下的肌肤温热滑腻,我喉咙突然有些干涩.
      润泽的黑眸惊慌地四处乱窜,仿佛养在玉缸里的两尾黑鱼,不期然闯进了我的眸光中,再也动弹不得,那神彩,是惶恐,还是期许?
      缓缓的,在清晨灰蓝的光线中,我覆上他的身躯,他轻轻一颤,逸出一丝呻吟.
      我轻啄他微阖的眼睑,一挺身,与他紧紧相嵌.
      春过,飞红乱.我就此迷失在那个违时的春季,无法控制,草末飞扬的猎场,落叶织就的锦毯,堂皇庄严的庙堂,在每一个他渴求的眼神中,我都看见自己的渴求;
      他从来都没问过我,我是不是爱他.只是每一个拥抱,都用尽全力.
      有一天,他偎着我说,明天在朝上,他要封我为持国将军,与张敢并立于最接近他的地方.
      一国的军职的任命,决定了这个国家的安危;我做过皇帝,我知晓,如此大职,连封给至亲至近之人都要多加考虑,何况一个心怀血仇的他国亡君?
      所以,当张敢带领满朝文武跪在怀仁殿前时,我丝毫没有惊讶;接着,宫里宫外的流言开始漫延,无非是些我乃妖异托生,以色侍君,拖累于燕还不够,又来为祸晋国等等;
      我听着宫人们交头接耳,不用猜,都知道这些流言是谁人所为,之前的事想必也是如此,如果我醒来时冲动之下做出伤害玉廷的举动,埋伏在门外的侍卫们就能名正言顺将我处死;张敢在朝中的势力竟已至于斯.偌大个舞阳宫,文工武治的晋朝,就像一个精心铺设的樊笼,慕容事事依靠张敢,应该坚持不了几天了吧?
      我已能将许多事看作命中注定.
      却不知为何,心中除了绝望,还缠绕着酸涩.
      不愿多生事端,我回头折返,却撞上了低着头的慕容.
      他抬起头来,泛红的眼眶再锁不住眼泪
      “对不起”
      竟然是他先对我说这句话.
      在这样的境况下,他还在为我哭泣.
      手不受控制的将他的面孔捧在掌间,我告诉自己,这是一个因你喜而喜,为你悲而悲的人,是从前,也当是以后的唯一一个.
      澹台何幸,此生得遇慕容玉廷.
      埋藏许久的爱恋汹涌而出.多年的干涸,都似为了此刻的润泽.如果澹台燕然是慕容玉廷难过的原因,那么就让这个人消失吧.
      希望可以带来痛苦,沉沦也能带来欢乐,哪怕仅仅是一个人的. 已然负尽燕人,怎可再负玉廷.
      我足不出户不知多久,直到那天,我在宫中看见许久不见的张敢,阴差阳错的跟了上去.
      张敢兜兜转转,跨进西宫一座废殿,回头四顾,在身后掩上门.
      原本提起的脚,在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后,硬生生收了回来.
      “陛下,微臣不得不佩服,齐天动用了百万大军都无法征服的美人,陛下您不费一兵一卒就让他自愿进了您的后宫,现在更是连为燕国报仇都不提了,心甘情愿夜夜承恩,之前的苦肉计果然有效,哈哈.”
      我听见他满足的喟叹一声.
      “你可知道齐天败在什么地方?”
      “臣不知.”
      “齐天的举动中没有爱,爱一个人,是让这个人中计的最好方法.”
      我的心和指尖一样冰冷.
      当傍晚慕容玉廷跨进我的房门时,那个对他微笑的人,已经不是我了.
      “陛下,你当初答应我当持国将军那件事,可还算?”
      他依然一派恬然,微微笑着: “燕然,做什么突然称呼我陛下?我答应你的事,自是绝不反悔.”
      十余年,足够让短暂的人世沧海桑田.
      一切都依从了我的计划,宫里的王公公,被我查出是齐天那个王姓侍卫的哥哥,我以事成后攻打北周为其弟报仇,收罗了第一个同党.
      缓慢小心的,我从朝臣中找出我的同盟者,直到张敢那一派的人越来越少,本来,联结他们的就是清如水的君子交;在大多数人心里,怎抵得过利益.
      我花了十余年时间布好棋局,尚未落子,已在指掌间.
      张敢是最大的障碍,我排好一出戏,请王公公诱他来入局.
      事实俱在,张敢看着愣愣的慕容玉廷,和隐在暗影中的我,只说了一句话 “高明.”
      慕容玉廷的指尖握在我的手里,在微微颤抖着,这个计,妙就妙在不是无中生有;张敢是确实经营了如此势力的,不过一直没有动手而已.
      当张敢的血濡湿了玉廷粉白的逍遥靴时,他从狂怒中清醒过来,不可置信的看向我.突然朝我扑来,我的几个贴身侍卫挡住了他
      我只说了一句: “我这么做都是为了你.”
      他顿住了,似是想说什么,翕动了几次嘴唇,又看了看张敢的尸体,终而转过身去.
      萧索的背影,一地宫灯暗黄的冷清.
      我别开眼去,早知今日,何必当初,慕容玉廷.
      张敢落葬后不久,时机成熟,我杀死了慕容玉廷;
      我永远遗忘不了,他直视剑锋的眼睛,了然而苍老,已斩断了对世间所有的爱恋.
      是谁的的黑眸惊慌地四处乱窜,仿佛养在玉缸里的两尾黑鱼,那神彩,是惶恐,还是期许?
      我缓缓跪倒,为什么,手刃仇人后,我却觉得那倒在地下了无生气的是自己.
      你终于胜了,慕容玉廷.
      我灭了你的身,你灭了我的心.
      我永远不会说给你听,你本也不屑一听.
      我有多恨你,就有多爱你.
      将齐天斩首于锦城外时,我的心里空空的,无悲也无喜.江山天下,终于都是我的了,终于再也没有人,能掌握我的命运,我却已经找不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小时候,父王对我说,当皇帝,就像在天上做月亮.
      父王,你还没说完,月亮,不会爱.没有伤.
      天若有情天亦老,何况红尘众人.
      偌大的天下,才经历过战乱,我精心调养,或许此中,还有我燕国残存的子民.
      待天下大定,我才发现又过了十余年.我招来最亲信的部下,将手头所有的金银给了他们,以缴权为名全部遣散;
      然后,我还政于慕容玉廷的侄儿,慕容肃宁;
      随后被下狱,无需罪名,慕容家的人当皇帝,不想杀我也得杀.
      我每晚看着漏进牢里的月光,心里很安静,是非功过,自有后人评.几批部下欲救我出去,都被我赶走了;
      我很累,我已经完成了应尽之义,我惟愿休息.
      只是,偶尔还会想起慕容玉廷,
      问斩的前一天晚上,慕容肃宁来了,他眼光复杂的看了我很久,吩咐人带我去沐浴更衣.
      我们两人对着一桌酒菜坐在牢中,就像两个闲话家常的亲戚.
      “澹台将军,刚刚,宫里的一个姓王的老公公死了,他临死前,告诉了我一些事情,让我无论如何要转告给你.”
      接下来,他踟蹰了很久,方才开口
      “我的师傅,就是张敢,我记得他很善口技,时常一人分饰几角逗我们笑,其中,他模仿得最像的,就是皇叔.”
      我心中涌起阵阵凉意
      “王公公托我说,当初他想报复的,除了杀了他弟弟的齐天,还有设了那个计的你.却想不到,你是个这么好的皇帝,皇叔已经死了,本想瞒你一辈子的,但还是觉得应该告诉你.他说,那天你听到的两个声音,都是师傅的.”
      “我凭什么相信?!”
      “那个时候,好像正是桃熟时节,你喜欢吃桃,是王公公对皇叔说御苑里有一棵桃树果实其大无比,劝皇叔亲手去摘,好让你沾沾福气.带着皇叔在御苑里找了一下午.”
      我觉得呼吸困难,禁不住用手撑住桌面.
      那一只大桃,生黄泛红,如在眼前,玉廷笑嘻嘻说: “来来,今天我们也学古人分桃.”
      “王公公说,对不起.”

      玉廷翻了个身,将我从回忆中惊醒,对了,他现在叫做李觉.
      现在,我每一天都感激上天垂怜.听到了前世我死前最后的绝愿.
      曾经以为,让自己记得,是为了延长对自己折磨,所以此生,我从不拒绝他人的任何要求;现在却知道,让我记得,是为了再次补偿前世欠下的爱恋.
      将不情不愿的人搂进怀中,既然上天已经将你还给了我,那么生活中已经没有一种折磨我不能忍受.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永夜月同孤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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