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瑟何年》卫未

31、第 31 章

　　三个月的时间过去，程信觉得世上已千年，默默从车祸之后，再没有醒过。
　　第一次坐在轮椅上被推过来看默默的时候，看到默默沉睡在病床上，没有任何的反应，只有微弱的呼吸，程信几乎崩溃，货柜车的冲撞，他怀中的默默，在他脑海里一再闪过。
　　默默，他发誓要保护和照顾一辈子的人，因为他的无能为力，而躺在特护病房里，沉睡。
　　他抓着默默的手，头抵在她的手心，心里只是一个声音：默默，醒过来吧。
　　医生说，她的外伤虽然好了，可是脑部的瘀血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散去。也就是不知道她什么时候醒，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会终止呼吸。
　　程信在他身体复原后，打电话通知了默默的父母，派人去接了他们来见默默，在那样的情况下，他见到了默默的父母，曾经和默默设想中应该欢天喜地的和她父母的见面，因为默默的沉睡而变得悲痛。
　　他不知道要怎么样安慰默默的父母，只是请求他们，允许他照顾默默，请最好的医生，用最好的药，给她最好的治疗。
　　他每天坚持给默默按摩，跟她说话，求她醒来。
　　他对默默的爱，默默的父母看在眼里，他们答应了程信的请求。甚至没有一句责备的话语，满眼里皆是伤痛。
　　程信给默默的父母一个电话，随时随地，他们都可以打电话给司机。司机会马上去接他们来看默默。

　　童简看着程信一天天地伤心下去，忍不住劝他：“程大哥，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大嫂一天不醒，可是你还要继续生活啊。”
　　程信苦笑着看着童简，眼睛看到远处不可知的地方：“我一直在想，是不是我年轻的时候做错太多事，人在做，天在看，老天总会报应我，谁知道，他报应的不是我，是我爱的人。默默是因为我才变成这样的吧。”
　　童简简直不可置信地看着他：“程大哥，你在说什么话？这种说法你也信？你不是不信这种天地报应这种浑话的？”
　　程信摇头：“我一直不信，可是，现在看着默默这样，我信。我相信是我的报应到了。”
　　他转回身看了一眼默默，再看着童简：“我能成功到今天，都算不择手段，以前，只要可以成功，我能做的都做了。到现在拥有几个城市最大的车行，别人都以为这是我的事业，其实这什么都不是，钱，很早以前，对我而言，不再是我人生的重点。”
　　“和默默在一起，我觉得我几乎可以得到全世界最幸福的一切，想要的东西，爱的人，统统都得到了。完美是什么样子，我都可以看到。”他冷冷的声音让童简觉得什么东西正在改变，“而现在，老天觉得我不配得到完美的东西，它要收回去。” 声音越来越清冷，他看着天：“我知道你在看，如果你要收回，就把所有的东西拿回去，我什么都不要。但是，不是默默，她，不是你可以收回去的。”
　　童简阻止他再胡说下去：“程信。”他直呼其名，“你疯了吗？默默只是还没有醒，她一定会醒过来的，你想得太多了，不要再乱说。”
　　程信转身面对着他：“我没有乱说什么，说事实而已，我现在已经什么都不在乎，我怕什么。”他笑了笑，似乎内心有了决定。
　　他走到床边，紧紧握着默默的手，放在唇边吻了一下：“默默，放心，你一定会醒过来，我一定会让你醒过来。”
　　小心地把默默的手放进被子里，转身走出病房，童简赶紧跟出去，程信笑着看着他：“你不用紧张，我只是决定去做一件事，我去做这件事之前，有些事，我要拜托你。”
　　“是，你说。”童简认真地看着他。
　　“明天早上九点到我公司来吧，我们详细说。”程信一语说毕，转身走出医院。
　　童简第二天到程信公司的时候，发现事情似乎没有那么简单，连许世炎都在座。
　　程信拿出一堆的文件交给童简，“这是我公司所有的重要资料，不知道的，你可以问Tina ,以后我不在的时候，你帮我看着点他们。他们跟了我很多年，公司已经很上轨道，不用操太多心。”
　　不顾童简张目结舌，他拿出另一些文件给他：“我的房子和名下一部分资产，我准备转在默默名下，但是法律规定，如果她是植物人，所有的资产是不能动用，所以，我先交给你保管，如果有一天，默默醒过来，麻烦你帮我转到她名下，这是我的委托书，上面有我律师的证明。”
　　童简看着许世炎，许世炎对他点点头。
　　“等一下，程大哥，你要干什么。”童简打断他的说话。
　　程信笑着说：“放心，我不是去死，也不是交待遗嘱，我只是要外出一段时间，怕我没回来前，这边没有人照应。嘱咐你一下而已。”
　　他拿出另一堆资料递给许世炎：“这些你帮我办好，我全签了名，这些转到我父母名下。”
　　叹一口气，再看着童简：“默默治疗的所有费用，直接从我公司支取，再有任何意外情况，可以动用任何的一笔款项，这是我的签名委托。”递过一张文件给他。
　　童简拿着文件几乎觉得烫手：“你离开一段时间？你让我觉得你不打算回来了，那，我只答应帮你看一段时间，时间太久我可不帮你，而且，你知道我会欺负大嫂的，你自己快点回来。”
　　许世炎看着程信说道：“程大哥，你不用做任何交待，我们都会照顾好大嫂，我们不会让她有事。”
　　程信拍拍他的肩膀，松了口气：“我只是自己放心不下，特别啰嗦了一些，交给你们，我很放心。”
　　童简把手上东西全放在桌上，问：“你到底要去哪里？要去多久？”
　　程信摇头：“不一定，不过，任何时候，默默有任何消息，打我的电话告诉我，我会24小时开机。”
　　看着两个好朋友，他笑了笑：“我不是不告诉你们，我只是去的地方太多，我也不确定我什么时候会在哪里，所以不能明确告诉你们。”
　　“你到底要干嘛，你可不可以告诉我们？”童简追问。
　　程信沉默，走到办公室里的落地窗前，看着窗外的天，“我，决定在任何一个我所知道、我能去到的寺庙为默默祈福，告诉老天，放过默默，一切，由我来承担。”程信用低沉而坚定的声音，一字一字地回答着。
　　“你疯了，程大哥。”许世炎眼睛都睁大了。
　　“默默出事之后，你们认为，还有什么事是平静的？”程信看着他们，“所以，以后所有的事就麻烦你们了。”

　　离行前的一个晚上，程信陪在默默病床前，抚着默默的头发，看着她比原来更瘦了些，心痛难忍，他拿出抽屉里的梳子，帮她梳整齐头发，拿出一把小刀，割下一缕头发，拿出钱夹，把头发放进钱夹的夹层里。
　　看着没有任何反应躺在床上的默默，他握紧她的手，低低地说：“默默，从明天开始，我要离开你一段时间，我不在你身边，你一定要努力醒来。”轻抚上她的眉，“你不是答应我们要结婚的吗？你不醒来，我们怎么结婚？对不对？”
　　病房里安静得只能听到默默虚弱的呼吸，程信心痛地看着她毫无生气的样子，把她的手放在他脸侧，接着说：“默默，你快点醒过来，我已经见过你父母了，他们也同意我娶你，现在，就只等你醒过来，到时候，我要你成为我的妻子。”一滴眼泪滴到默默的手上，程信盯着她，低语：“求求你，醒过来，你一定要争气些，等我们再见面的时候，我要看见你可以跑、可以跳，可以笑，甚至可以咬我，都没有关系。”
　　凌晨的曙光，照进病房，程信抬头，看着窗外，走过去把窗帘拉开，天空已经可以看见曙光，他走到默默床边，俯身，落下一个轻吻在她额上，在吻印的上面，还落着一滴泪。
　　程信咬了咬牙，直起身，拿起旁边的行李，走出病房，关上门，对门外守护着的护士小姐点头：“李小姐，麻烦你了。请多多照顾她。”
　　护士小姐点头：“放心吧，程先生，”看到他手中拎的行李，问到：“你要出远门吗？”
　　程信点头：“是的，再见。”转头向外走去，医院外面，他公司的车早停在门口等着他，司机看见他走出医院大门，下车帮他打开车门，手护着车顶让他上车。
　　程信看着专心开车的司机，突然说道：“小刘，别再想车祸的事了，已经过去了，跟你没有任何的关系，你是一个很称职的司机。”
　　开车的司机正是小刘，他稳稳地开着车，驶向机场的方向，声音哽咽：“程先生，对不起，我不说这句话，我这辈子心里都不安宁。”
　　程信从后面拍拍他的肩膀：“不关你的事，以后不用再提了。”
　　飞机起飞了，程信从机窗内向外看着下空越来越远的城市，这个有默默的地方，“默默，你一定要醒过来。”
　　半年的时间过去了，童简每天会发一个短信给程信，告诉他默默的情况，没有任何他的消息。默默仍然还在沉睡，没有任何的起色，每次童简他们来看默默，都在心里叹气，老天何尝不是在捉弄这对有情人，真是令人叹惜不已。

　　这半年以来，程信的足迹遍布了全国各地的寺庙，从北京、上海、天津、山西、辽宁，吉林、沈阳、甘肃，任何一个他知道的，他问到的，有名的寺庙，他一个不漏地走到，在殿前三跪九叩，诚心祈祷。
　　从开始地心有不甘，满腹心结，到渐渐地平静，每每看着各个大雄宝殿里庄严的佛像，他都油然而生内心的虔诚和满心的期望。听着每个不同的寺院里教徒的诵经声，大智大悟的佛经，虔诚的诵经声，都让他觉得整个人都慢慢地在被净化着。
　　跪叩着头，在心中许愿：大慈大悲的菩萨，请让默默醒过来。
　　而他终于站在西藏布达拉宫前的时候，宽阔的广场的，蓝得近似透明天穹，这里，是离天空最近的地方，这里，也应该是天上各佛最能听见他的祈祷的地方吧。
　　整个广场，整个眼睛所望及的地方，都看得到不辞千里，长途跋涉而来的朝圣的人，一路上跪叩等身长头，行着大礼，一路到布达拉宫。这样虔诚的心意，让程信震撼。他们有些人甚至衣冠破旧，但是他们的脸上都是神圣的满足。
　　爬上不知道多少数的阶梯，上到布达拉宫正殿，里面无数的教徒和朝圣者在行着礼，诚心向佛。喇嘛的诵经声似乎直达天穹，在天穹中回旋。程信心里一片澄明，这样的虔诚和诵经，可以让上苍直目面对吧。在里面捐过香油，行跪叩等身长头大礼，许过心愿。在这离天空最近的佛前，许下心愿，站起来，走出大殿。
　　站在广场中央，他拿出手机拨通了童简的电话：“童简，默默现在怎么样了？”
　　童简接到程信的电话激动不已：“程大哥，你在哪里？”
　　“我在西藏，默默现在怎么样？”程信的声音平静似水。
　　“大嫂还没有醒，不过，其它的一切情况都好，每天有人给她按摩，医生说她的肌肉没有萎缩的现象，不过，如果再这样下去，可能会出现那样的状况，而且，沉睡的越久，醒来的机率越小。”童简的声音越来越低。
　　心中最绷的最紧的那根弦几乎崩溃，他闭上眼，企图得到上苍的指引，长长的时间，虔诚的许愿，甚至无助的许愿，一切的一切，仍是打动不了上苍，得不到他的企怜。
　　远处传来诵经声，似乎再度感觉到了那虔诚的诵经再度到达天穹的最深处。
　　程信握紧手机，深呼吸了一下，缓缓地对着手机那边的人说：“童简，以后默默就麻烦你们了。”
　　童简在那边急促地追问：“程大哥，你什么时候回来，半年了，你该回来了。”
　　“你现在在医院吗？”程信没有回答他，再度问道。
　　“是，我现在在大嫂的病房。”童简回答。
　　“帮我把你的手机放到默默耳边，可以吗？我有话跟她说。”程信接着说。
　　“好。”童简走过去，把手机放在默默耳边，旁边的护士小想刚要阻止，童简对她摇摇头，护士小姐想了想，退了出去。如果病人已经快一年无法苏醒，这些干扰都不是重点吧。
　　程信沉默了一下，低沉而缓缓地说：“默默，我爱你，我知道你有一天一定会醒过来，很想再看到你开心笑的样子。如果在以后的日子，我不能陪在你的身边，你一定不要不开心，一定要快乐，你要记得，我永远永远都会在你身边。上天不会对你这么不公平，相信我，用我的全身心虔诚的祈祷和我全部的爱，老天一定会让你醒来。默默。我爱你。你要永远记得，我爱你。”
　　程信挂断电话，深呼吸一下，走到广场边的一个小邮局，拿纸写下一些东西，发了两张传真。拎着行李，转身离开广场。
　　童简隔了许久，拿起手机，手机的那边早是挂线的忙音。他赶紧再打过去，提示手机已关机。他大惊失色，程信曾经说过，无论何时，都不会关机，会等默默的病情消息。
　　正想着，手机响了，他拿起一看，许世炎的来电。他按下接听键，那边的声音着急得不似许世炎平日的风格：“童简，快来我事务所，刚才程大哥发了个传真过来。”
　　童简赶到许世炎律师事务所的时候，张南和陈风也在，大家正拿着一张传真发呆。
　　童简顾不得许多，拿过来一看，上面是程信的字迹：世炎，我临走前向你交待的事情，从今天开始，执行。另：麻烦你们帮我照顾好默默，谢谢。
　　他看着许世炎，“什么意思。”
　　许世炎看着他们：“他临走前，留下来一些他签了字的文件，他说只要得到他的通知，立刻执行。他的所有资产的分配，从今天开始生效。”
　　几个人呆若木鸡：“他的意思是他将所有的资产全分配好了，那么，他不回来了吗？”
　　许世炎摇头，是的，没有人知道，没有人知道他是否回来，甚至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默默只觉得睡得很沉很沉，想醒来，却怎么努力也醒不来，有听到护士小姐的声音，有童简、师兄、方新宇、世炎哥，张南，不停地轮流出现。跟她不停地说话，希望她快好起来。她怎么了吗？可是，程信呢？为什么没有他的声音？
　　她想努力地弄清楚，可是，觉得好累，再度睡去。
　　再听到声音，呵，是程信的声音，低低的，满是爱意的说：默默，我爱你。他又让她觉得幸福了，可是，为什么他的声音很伤心，为什么他会伤心。说希望她快乐，希望她开心？他最后伤心地说：你要永远记得，我爱你。
　　她想说，她爱他，她永远都爱他的。可是，好累，再度睡去。
　　她用力地想睁开眼，有刺眼的光芒，头很痛，旁边有一个女人的声音尖叫：“医生，病人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