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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终局(中下) ...

  •   魔界一如既往的森冷,寒风呼啸而来,满室的冰冷,乐萱却似没有感觉般,神情自若地坐在殿里喝着茶。
      “乐萱上仙总会做出出乎本座意料的事。”天祁走进大殿,嘴角挂着浅浅笑意,配上那张俊朗的脸,担得起温润如玉四个字,只可惜是表相。
      未曾放下茶杯,用茶盖赶着茶沫,语声淡淡,“魔君说笑了,今日一切不是在你预料中吗?以你之实力,在当今六界,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不是难事,偏偏选择了这样的方式。”
      天祁坐了下来,不变的笑意,“人心和情感,多美味的东西,本座怎可放过。”
      乐萱送到嘴边的茶杯顿了一顿,随即便恢复如常,喝了口茶,“若是我记得不错,魔君这一生,少有败绩,仅有的几次,都是败在了人心上,没想到还这么乐此不疲。”
      脸色微沉,“乐萱上仙一如既往的言辞无忌啊!看来还没吸取教训。”
      轻轻笑了笑,漫不经心道:“遑论如今的我已经不怕任何威胁,即使是从前,我也从不曾惧怕过。”
      注视着乐萱许久,“你每次都能让我想起故人。”语气中带着怀念。
      愣了下,“故人?”有些好奇,“静晞长公主?”
      拿起茶杯的手不着痕迹颤了下,之后若无其事地将茶杯送到嘴边,抿了口,“不止如此。”
      “愿闻其详。”乐萱有足够的耐心。
      “昔日神界,几位神女,各有特色,静晞和云宁天女温柔宁和,司药神女思樱爽利大方,司花神女清妍明朗灵动,你与其说像她们其中一人,不如说你兼具她们的特性。”
      “魔君高看我了,这几位,于我都是望尘莫及,尤其是静晞长公主殿下。”淡淡的语气。
      天祁微微一哂,“你虽是及不上静晞,但比起云宁她们并不差多少。”
      放下茶杯,“噢?”眉尖微微挑起,语调上扬,“我还以为你会恨那位长公主入骨呢?”话语中有疑惑,更多的是试探。
      不加掩饰的意图,天祁自是看得出,可是他并不太在意,时间过去太久了,他所熟悉的那些人,不管是亲人,下属,还是敌人都已不在,已经许久没有人能这样与他平等的交谈,让他忆起往昔了,不得不承认,他有些贪恋这样的感觉。
      “成王败寇罢了,何谈恨。”
      没想到会听到这样的答案,乐萱愣了一愣,“今日才发现,魔君颇为与众不同。”
      天祁靠上椅背,放松的姿态,仿佛是在与老朋友谈话般的悠闲,“本座从来输得起。”
      乐萱没有回答,径直从墟鼎中取出一个书简,不客气地朝着天祁扔去,天祁神情不变,用灵力接下,展开来看了看。
      “一个月后,决战?”重复着这几个字。
      乐萱微微点头,“上古的神明都早已不在,恩恩怨怨却该有个了断,我和二师兄都是神之后裔,由我们做这事再适合不过,你应该不会拒绝吧?”问句中却是笃定的语气。
      “自然不会,不过你既决定了时间,地点自然该由本座来定。”
      乐萱毫不在意地点点头,反正都要站,在哪儿都一样,“不知魔君中意何处。”
      天祁的手在椅子扶手上敲了敲,“灵山风景迤逦,是个不错的地方。”
      闻言,乐萱冷笑一声,“魔君真真好算计。”
      天祁面露不解,“乐萱上仙何出此言?本座是真心觉得灵山是个好地方。”
      “灵山是司药神女的长眠之所,我可不信魔君你会不知此事。”乐萱直视着天祁。天祁大笑了两声,“果真聪明,那本座也就不绕弯子了,本座就是故意为之,乐萱上仙你敢应吗?”
      乐萱沉默。
      上古时,司药神女惨死,死后好不容易得以安宁,她不愿打扰。况且,冷夜终归算是对自己有恩,司药神女是他一生所爱,如此,恐是忘恩负义。
      然而,这位魔君既然如此说了,并不会给自己拒绝的机会。
      暗暗叹息了声,罢了罢了,冷夜怪罪下来,自己一力担了便是,下定了决心,“我自是敢的,那便如此说定。”
      天祁眼带些微赞赏,“乐萱上仙果然爽利,那便一个月后灵山见。”
      看着乐萱离去的背影,天祁微微有些晃神,也许是今日回忆了不少往事的原因,此刻他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思绪。
      他这一生,承认的对手不止一个,其中当属天帝为先。
      而真真让他起过钦佩之心,真真让他心甘情愿认输的,却唯有她一人。
      意态柔和,内心却极为坚韧,百折不挠。
      善于隐忍,善于谋划,即使在那样不利的环境下,依旧能步步为营,达成目的。
      这样优秀的女子,世间不会再有第二个。
      或许不经意间,他也曾在某一刹那动过心吧!只是太过微不足道。
      生死一瞬,情可起可灭,弹指一挥,即是过眼云烟,何况一瞬朦胧微小的心动。他是魔君,而她是神界长公主,殊途却永不可能同归,他也不愿,孽缘罢了,无须记挂。
      离开了魔界的乐萱犹豫良久,终是调转方向,朝着雪域腾云而去。
      乐萱到达雪域的时候,羽凝已等在那里许久,未张护体结界,雪落了满身。
      “母亲”乐萱的喉头突然有些哽咽。
      淡淡撇了自家女儿一眼,“随为母来。”
      乐萱不明所以,看母亲没有解惑的打算,也就默默无言地跟在了自家母亲身后。
      “到了。”乐萱的目光绕过羽凝看向前方,却被眼前的景象所惑。
      正是雪后初霁,白云对沙一般铺散天际,折射出和煦的日光,把雪山大地映照得一片清凉。数万年的积雪久绝尘寰,透着不谙世事的明净与脆弱。
      “这山峰?”低低地开口。
      她在雪域生活的时间虽不长,连她千余载的生命的零头都算不上,可她幼时活泼灵动,雪域早已跑了个遍,却从未来过这里,也不知道这个地方。
      “孤月峰”顿了下,方继续道:“你可知道天启血路。”
      乐萱面上困惑不已,摇摇头,“从未听说过,也不曾在族中相关的典籍中见过。”
      “自古以来,我族只有族长和长老才有资格主持祭典,此中辛秘往往不为外人所知。此祭代价极大,并不是平常的祭礼,”淡漠不含情绪的语气,“据我所知,自上古至今,族中只举行过一次这样的祭礼,在一千多年前。”
      “一千多年前?难道是……”
      羽凝点点头,“你猜得不错,就是在你出生之前不久。”眸子微微眯起,仿佛被带回到了久远的时光里,“从孤月峰下行至雪域圣境,也就是七色雪莲的所在,其间一百零八步,夫君以自己和族中除了我以外的所有长老的血重铺此路,浇灌万年积雪,以滋雪莲圣花。我当时怀着你,快要临产,没参加祭典,才得以幸存。”
      乐萱的眼睛瞬间瞪大,“父亲为什么这么做?”她从出生起,便没有见过父亲,母亲也很少提到父亲,她原以为是母亲不愿过多伤情,却没想到发生过这样的事。
      羽凝没有回答乐萱,反而笑了起来,“觉得残忍吗?”
      乐萱踌躇着点了点头,复又摇头。
      与其说是残忍,不如说是荒诞。
      羽凝没有给她开口的时间,径直道:“这点事若能称得上残忍,那普通族人无法离开这雪域,在那之前近千年的时光里,许多人饱受严寒疾病侵袭之苦,手足溃烂,盛年而亡,又算什么?”
      乐萱不可置信地摇头,“怎么会这样?”
      “云宁天女与雪清上神的后裔,神之后裔,表面多么的尊贵。”向来淡漠的脸上浮现出一抹嘲讽,“实际上,神裔之名,对于大多数普通族人来说,与其说馈赠,不如说枷锁,把他们困在这里的枷锁。”
      乐萱沉默着,幼时被母亲要求读过很多族中典籍,她记性一向极佳,清楚记得,加之这寥寥数语,足够她推测出整个始末。
      “莫说一条血路,纵有尸山血海,又怎抵得千秋万载的苦难。”
      “不,不是这样的。”乐萱猝然闭目,“大道不仁,天意当前,人世四万八千劫,也不过渺渺宇宙中的一点微尘,转瞬即逝,何足道哉?但……于每一个存在的生灵而言,死亡是终结,无异于从未存在,是从鸿蒙初开到苍黄类化——永生永世的万劫不复。千万人千万年的苦难是苦难,一个人朝生暮死,微不足道的性命,就合该被践踏吗?天地之间,哪有尺度能衡量生命和生命的孰轻孰重?”
      静静凝视着女儿,在她身上能清晰地看到曾经的自己,那个被时光远远埋葬的自己,短促地笑了下,道,“一个人也好,千万人也罢,确实没有什么差别。可是萱儿,所谓取舍,便是如此。若是不这样做,阖族都将迎来毁灭,这办法,牺牲虽然极大,但至少那些普通族人能够存活下来,家族的血脉还能得以延续。”
      “萱儿,换作你会怎么做?”
      乐萱怔住了,会有两全之法这种话,她说不出口,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她早已不是会抱着美好幻想的孩子。
      一起迎向毁灭,父亲身为一族之长,怎能如此不负责任。
      舍弃少数人,换取多数人的生存。
      她无法告诉自己,父亲所做的,是错的。
      “我也会做同样的选择。”乐萱突然双手掩面,语气中盈满苦涩和痛楚。道理她都懂,但仍旧痛不可当,罪意难抿,父亲昔日也是这般吧!
      羽凝侧头看着乐萱,眼前微微恍惚,脑海里的东西竟然清晰无比。
      “你真的决定了吗?”微微提高的语调,“枯荣轮转,盛极而衰,没有亘古永存的部族,就算是神之后裔,也会被时间长河所泯灭,如此,当真值得?”
      奕风神色冷了下来,“你想阻拦我?”
      羽凝侧头看着奕风,这个他深爱了一生的男子,“你真的……决意要投身这滚滚洪流里了吗?你明明早已透彻一切……”
      “那你呢?”奕风反问道,“你一向上窥天道,下堪生灭,那这些人的死亡又与你何干?”
      “与我何干?”羽凝重复着奕风的话,突然笑了,笑得苦涩而讽刺。“你是我的夫君,他们是我的同僚,岂是一句毫无干系可以撇清的?”
      看着奕风不为所动的神色,淡静的眸中终是染上了悲戚,羽凝不再注视着他,也不再多说什么,缓缓向外走去。
      “还记得那个预言吗?”语声淡淡,听不出什么情绪。
      羽凝猛地停住脚步,却没有回身,只静静站着,一言不发。
      “我此一生,得妻如你,是为夫三生有幸。我已沉沦黑暗永无归途,只是那一点卑微的光芒,我会维护到底。”
      “母亲,为何告诉我这件事?”乐萱的提问唤回了羽凝的神思。
      羽凝神色清冷,“萱儿,生命如此得来不易,怎容你一次又一次轻言放弃,之前,我不曾阻止你,不过是因为由我一手促成,没有选择。”
      “母亲,世间芸芸众生,又有谁的生命是轻易得来的,任何生灵都徇烂而又珍贵,已所不欲,勿施于人。”乐萱道,“的确,并非没有其他法子,但这是牺牲最少的一个,我的取舍,如当年的父亲一样。”
      萱乐萱缄口于此,嘴唇紧紧抿成一线,眸中有坚毅的光。羽凝看着她,似乎看到了那个人,她竟还认为她像她,何其可笑。
      羽凝亦在无声叹气,却已决定不再浪费唇舌,这是她唯一的女儿,她向来十分有耐心,也尚有许多时日可慢慢令其悔悟。羽凝袍袖一展,幻出清光长剑,冷然道:“为母既把话说到这里,你该明白其中用意。若还是冥顽不化,那么,出手吧!”
      羽凝一手持剑,另一只手却向着乐萱平平伸出,只要乐萱肯服软,肯将自己的手放入她的掌中,那么……
      由于心神动荡,一直强压着的妖神之力一点点躁动起来,体内清正灵力与妖神之力相撞,血气翻涌,喉头泛起一丝腥甜,又似含了微苦。乐萱后退一步,翻掌亮出逝水,道:“请。”剑光打了一道在她脸上,清凛凛的,割断了明与暗。
      数尺之遥,双剑对峙,风卷着雪花自眼前飞过,乐萱握着剑柄的手很稳,她并不惶乱也不感到伤心,只是觉得可惜。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母亲是这天底下与她最亲的人,也是除了二师兄最懂她的人,只可惜,注定也将成为离她最遥远的人。全因羽凝若退一步,便是生死诀别,而她若退一步,便是苍生劫火。世事难两全。
      乐萱决定放手一搏,不为争胜,只为天下生灵。
      羽凝并指一挥,便有澄金光华在脚下漫开,方圆几丈内陡然铺起一张结界,冷光流莹,毫无可趁之隙。那灵光饱含睥睨的威势,无形无质地向乐萱倾压而来,乐萱第一知道母亲原是这般强大,远胜于她的强大。
      运起护身法罩相抗,迅速扫视一周,已将情势看得明白。凡禁锢法阵皆有一生门,而此阵唯一的阵眼便是在羽凝身上。

      乐萱心下清楚,母亲是在逼她,叫她退无可退、逃无可逃,然后看她是否当真心坚似铁。
      朔风如啸,乐萱被围困在法阵中,却先欠身行了一个礼,而后横剑于前,两指缓缓擦过剑身。只见碧蓝光芒自锋尖流淌而出,柔和清正而无杀意,却又是坚韧不屈的,顷刻就把欺身而来的力量逼退了些许。
      乐萱趁着这个空挡纵身向前,蓦然与羽凝目光相触,心神忽乱,只犹豫得一瞬就已错失良机,羽凝长剑一挥,一道光刃携凌厉肃杀之意朝乐萱袭来。乐萱足尖离地,连忙旋身避让,同时以长剑架住那记杀招,两股灵力相撞,璀璨光芒暴涨开来,周围顿时亮如白昼。乐萱刚有应对,羽凝身形一闪已然瞬移到她近前,出掌如电拍在她肩头,只听一声闷哼,乐萱整个人便重重摔在了三尺开外。
      “唔……”这一掌虽有留情,却也打得不轻。乐萱倒在雪地里,咬着牙不肯呼痛,只觉胸臆间气息翻腾,全身经络都似被滚火灼烧,右边脸颊更有一处在隐隐刺痛,心知定是妖神之力在作祟。
      乐萱刚一动,又是一道剑气打在身上,连衣裳亦被割裂。羽凝走过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剑尖直指她的喉咙,唇畔有讥诮笑意,“萱儿,放你离去,你也会死,横竖都是死,不如现在就成全你?”
      乐萱一言不发,心头却是百味陈杂,她虽不至于天真到以为还能握手言和,但这样的刀剑相向,依然令她觉得难过。
      今日一战,不是母女间点到为止的较量,或许……是生死之争。
      乐萱抬手抹去嘴角溢出的血沫,慢慢站起身来,羽凝笑了笑,回手撤剑后退一步,道:“这是你最后一次机会,再要心存软弱,那你所求的道义就永远只是空谈。”
      狂风凛冽,眼前冰雪漫卷,几乎有摧枯拉朽之势,乐萱看着羽凝默然颔首,攥着剑柄的手用力得青筋爆出。力量悬殊,硬拼绝无胜算,她深深吸气,决心孤注一掷——
      她要离开,赌那可能会有的一丝破绽。
      “我知道了。”乐萱合眼一叹,沉声回答,而后足下轻跃,身若离弦之箭向前扑去,长剑在空中划出一弧清冷光亮。羽凝饶有兴味地挑了挑眉,冷笑渐深,从容接招。
      乐萱剑锋疾扫,快得目不暇接,每一下都直取羽凝身上要穴,她使的并非逝水剑独有的以灵力而非劲道为致胜的剑法,只因那些绝妙剑法全是幼时羽凝一手传教,世间恐怕再没有谁比羽凝更清楚如何应对,如何制胜。
      但乐萱在长留多年,长留剑法纯熟,加之昔年在七绝谱中看到的一些其他剑法,虽然劲道不足,但只需能拖得一时三刻……
      果然如她所料,竟也凭着先机占了一时上风,羽凝固然强悍,却并非依仗花俏剑技,是身负浩然清正灵力而能傲视群雄。乐萱蹂身而上,仗着身法轻盈招式迭出,反倒有障眼之效,也令羽凝觉得有趣,从而认真应对起来,只是这样取巧的打法不须多久必然黔驴技穷,让乐萱弱点尽露。
      两剑交错,碰撞出铿锵不绝的声响,短短片刻两人已飞掠了数十丈之远,冰雪之上风卷雪花乱舞。乐萱渐渐感到妖神之力在体内横冲直撞,额头都沁满了冷汗,正缠斗间,忽然看见前方不远处正旋起一股气流,心中霍然大喜。
      乐萱清喝一声,将全身灵力贯注于手心,长剑斜劈而下,霎时明光似雪练漫溢开来。羽凝神情冷漠,眼中却似乎藏了笑意,并未正面接下这拼命似的一刀,而是袍袖舒展,整个人如乌黑的鹏鸟般稳稳向后掠去,唯一痕剑气如冰,衣发皆在风中飞扬。
      乐萱等的无非就是这么一个时机。风暴几乎在瞬间凝聚成形,地面上的雪花被卷到半空中,急速旋转着,汇作一个巨大的尘柱,风声尖锐,将周围一切都席卷进漩涡中心。乐萱翻身向前一滚,跳入了风眼之中。
      雪暴在大漠之上高速平移,眨眼间可行过百十丈,狂风怒吼,无数雪花飞撞,漫漫遮天蔽日。
      乐萱周身被风暴撕扯,抛到空中,面对蛮横天象,人力显得那么渺小微末,如茫茫大海之于草芥。她在那样的对抗中毫无回击之力,几乎丧失神识,唯有一柄长剑紧紧握在手心,给予她最后一丝安定。
      雪暴来得突然去得也快,稍有缓和乐萱便凝神提气,全力脱出桎梏,在雪地上合身一滚稳住身形。眼前仍旧风雪漫卷,四顾不辨方向,乐萱不知自己被带出多远。
      无暇多想,恐灵力惊动羽凝,也不敢御剑或腾云,只运起轻身之法拔足飞奔。朔风如刀自耳畔刮过,脖颈甚至被擦出一条血痕,她都全然不顾,不知跑了多久,冰原风暴逐渐平息下去,茫茫瀚海如覆冰霜。
      逃出来了么,乐萱心想。雪地旷静,唯一的声音就是自己剧烈鼓动的心跳。
      可是没过多久,乐萱开始觉察出怪异,因为周围实在平静得过分,而她飞奔了这么长的路程,加之先前带伤,却非但不觉得精疲力竭,反而精神颇为充沛,乐萱停下脚步抬眼望去,头顶碧空浩渺,一派风清,雪地被日光映得如雪敞亮,简直像是一场幽凉梦境。
      不好!乐萱倏然大惊。她心念刚起,身周景象已突生变幻,脚下凭空生出许多枝条藤蔓,一束束盘根错节,如毒蛇般缠住了她的脚踝。乐萱挥剑将其斩断,却又有更多盘绕上来,沿着腰腹攀爬上去,令她几欲窒息,全身气力如水样流失殆尽。
      稠密的绿叶中开出红艳花朵,在弹指间盛放到极致,花瓣纷纷扬扬飘落下来,虚空中有金光拂照。乐萱无力地委顿下去,恍惚间感到身体被人凌空抱起,脑中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却如天音震动——“你输了。”她的意识被困于羽凝所施的幻术结界中,眼前是漫天花雨,无边色相,无边妄境。
      乐萱一颗心向下沉去,自嘲地笑了笑,她们母女心意相悖,偏偏却在这种关头灵犀相通。
      乐萱自问一生行至此处,无怨亦无畏,即便眼前再无生机,也不过从容赴死罢了。何况心中也有几分了悟,母亲此举是想让她活下去,否则断不必大费周章,处处留有余地。只奈何她尚有未竟之志,心中仍觉不甘,而这是攸关成败的时候,一子错,满盘皆落索。
      “母亲,对不住了……”乐萱默念咒诀,催动体内所有灵气,一时间全身发出耀眼蓝光。
      羽凝以自身灵力控制着幻术,一旦被强破,心神必损,饶是强大如她,也不禁脚步踉跄,捂着胸口闷哼了一声。
      乐萱的身体自她臂弯中摔下,滚落在地,唇角流出鲜血,一袭蓝衣早已污迹斑斑。
      乐萱眉头深皱,满脸痛苦之色,却强忍着一声不吭。
      天际突地炸响一道惊雷,乌云罩顶,是大雨欲来之兆。
      乐萱慢慢地站起身,因压抑痛楚而浑身轻颤着,唯有眼神坚稳凛亮如初,抬起头,与羽凝四目交接。千言万语,旧梦流年,都在这交睫的一瞬闪逝而过。过往的……孺慕,教导。敬重,关切,和最终的绝决……
      乐萱话音沙哑,却是字字掷地有声,“母亲,请恕女儿不肖,昔日养育深恩,唯有来世再报。”
      “好,很好。”羽凝轻笑着,却是声若寒冰,“绝无悔改?”
      乐萱低下头,看着右手掌心腾出的一团紫气,缓慢而坚定地点了点头,道:“往者已不可追,旧日种种如川而逝,从今往后,母亲就当……从未有过我这个女儿,你我刀兵相见,亦可不必手下容情。”
      说完这句,乐萱双膝一屈跪了下去,两手贴地,俯首深深三叩,就此恩断情绝。
      一拜,给予生命、身聆训诲之恩。
      ——当年,母亲十月怀胎,艰难地生下她,之后一点点养育她长大,母亲手把着手教导她弹琴,教导她读书写字,教导她练习法术。
      二拜,示之以道、委以大任之情。
      ——五岁时,她牵着她的手送她去长留,在那里,她从不谙世事,活泼天真的幼女成长为通透阔达,心怀苍生的天界上仙,学会了何为大爱,何为慈悲,何为责任。
      三拜,这前路风雨如晦,致母女终面决绝之憾。
      ——数百年前,她再次回到久违的故乡,却是为了告别。离开时,对着白雪覆盖着的冰原遥遥行礼,此去一别世事茫茫,愿母珍重。
      羽凝就提着剑站在几步之遥的地方,将乐萱一言一行看在眼底,始终没有出声,神情似是毫无波澜,却沉默得近乎可怕。乐萱叩首三次,额头抵在地上,良久,她缓缓站起身来,嘴角缓缓弯起,淡漠而释然。
      “我从来都只是旁观者。”嘲讽而叹息的话语,羽凝收剑入墟鼎,不再看着乐萱,容色很是疲惫,“你走吧!此一役,无论最后是生是死,都不必再见,我自当从未认识过你。”
      目送乐萱步入苍茫,羽凝压抑许久的痛楚方隐隐绰绰覆在面上。
      却奇异地浮现一抹解脱的笑意。
      时至今日,我依然无法肯定你所做的一切都对。
      但好歹我可以像曾经的你一样,拼尽自己所有的一切,向萱儿证明,我心中的对错,心中的光明。
      月光倾泻在水面,像滑落的丝一样。
      白子画御剑而来,带起一阵风,水面起了波澜,水中的月亮成了破碎的玉片,漂浮在水面,打破了原有的宁静。乐萱静静矗立在湖水旁,脸色苍白,神色倦怠,眼眸却清亮无比,注视着白子画,轻轻笑着,“你总能找到我?”
      白子画微微一笑,一边帮乐萱理着她被风吹乱的头发,一边道,“去找你你不在,又值特殊时期,你绝不会到处走动,只可能到熟悉隐秘的地方,便想着来月湖这儿碰碰运气。”
      “是啊!我也只能到这儿了。”嘴角勾起一抹满含嘲讽的笑容。此一生,走到如今,天下之大再无容身之处,算是她的可悲吧!
      白子画没有追问,他一来就注意到了乐萱脸色不对,气息也不稳,而时至今日,本就对乐萱毫无办法的他更不想逼乐萱什么,她不愿说,他便亦不问。
      “你来得正好,我正要找机会通知你,我和魔君约定好一个月后灵山决战。”缓缓抒了口气,语气淡然而平静。
      她早已下定决心,牺牲所有也要做到,不会因任何事而动摇。
      何况她这么个不孝的女儿,活该被舍弃。
      其实这样没什么不好,断绝母女情分,母亲会恨她,会怨她,会憎她,但不会因她的死而悲痛,说到底,短短五年的亲密岁月而已,漫长生命里的沧海一粟。
      白子画应下,“我知道了。”
      乐萱稍稍颔首,想了想,又道:“幽若还好吗?”一手培养的弟子,终是担心的。
      “从你那儿回来,她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了,但想来也该差不多了。”
      此时,幽若正立在露风石上,这段时间她想了很多,儿时的事,拜师后的事。
      她本只是个简简单单的女孩子,虽是仙界郡主,却从未对权势动过心,也没有什么宏图大愿,只希望能凭着自己的力量帮助那些有病痛的人。
      却不得不被抛到命运的洪流里。
      父亲,师父,她一生最敬重的两个人,从未想过他们会利用她。一开始,的确是愤愤不平的,但冷静下来后,似乎也没那么不可接受。
      无论他们有什么目的,但从来没有伤害过她。
      在其位,当谋其职,他们不过是忠实履行自己的职责罢了,易地而处,她不会做得更好。
      父亲利用过自己,但对自己的疼爱也是真的。
      师父利用过自己,但对自己的呵护也是真的。
      “幽若,今后你便是长留弟子。不管你之前身份几何,作为长留弟子,应遵长留门规,心性端正,不忘苍生,友爱师门,绝不可欺师灭祖;修行上更应心无旁骛,严于律己。这些你可能一一做到?”
      ——师父的问话
      “弟子幽若拜入长留,拜入师父门下,定将师父今日之教诲一字一句谨记心间。心存大义,心系苍生,不忘师门,尊师如母。”
      ——自己的回答
      她的责任和担当,她的爱与大义,原来在最初就有了答案。
      立场,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自己的道。
      唇角微微扬起释然的笑,澄净的眸子从迷茫变为通透。
      有些事,现在的她还是不太懂,也不明白,但她想她已经知道该如何做了。不懂的事,可以不急,她还有很多很多时间去弄明白,现在能做的就是不负初心。
      月湖,宁静的湖心之中略略漾起水声,哗啦啦的水声琳琅叮咚,最后重归于宁,一座凉亭在重重结界的屏障之下,端庄浮在湖水中央。
      亭子两侧启开两只小船,各载有一人。一叶上面,乐萱一袭蓝衣,手中不是用惯了的古琴,而是一个玉笛。另一叶舟上的人坐在篷内,唇边拈笑一朵,白衣风流。
      两只小船分别驶向两岸,中间横绝整个广袤湖面。船停好,白子画施施然晃出舱来,站在翘起的船头,面上颇有些无奈,向对面的人道,“乐萱,我怎么之前没发现你这样记仇?”
      乐萱手中把玩着玉笛,笛身在月光的照耀下有隐隐的光芒流转,她微微扬手,语调跟着上扬,眼中闪过一抹狡黠的笑意,也不承白子画的话,“我们换个玩儿法。”
      两个皆并非固守成规之人,活的时间太长,寻常的玩意儿见惯了,也是无趣。
      白子画轻轻叹一口气,嘴边的一抹淡笑却藏不住。率先开始布起局来。袖子舞圆,法阵宏大,他却兀自不动。起先金光乱闪,片刻之后便已罗列成形。
      虚空之中,与他们二人头顶齐平,形成一个硕大棋盘。纹路纵横交错,每一寸线条都是法术金光凝成。两人几乎同时借力跃起,仿若点水一般顷刻立于船顶,船身轻微晃动。白子画执白子,乐萱执黑。
      没看清白子画掌下怎样动作,一道水柱被激起,溅出水花三两点,而水柱之上稳稳托住一枚白子,堪堪位于棋盘一处。乐萱紧跟,指尖弹出黑子,迅疾激起面前一道水柱,仍是托住棋子,运气推送,那水柱便往当中移去,同样止在法阵棋盘的某一点。
      你来我往,几个回合便是水声四溢,腾起的水柱几乎连成水雾水帘,衣袂、船只、发丝飘渺婆娑。
      棋盘之中压抑的厮杀。白子画直直打出一枚棋子,落子瞬间引得棋盘都微微震颤。对弈到这时,一子就可能错输满盘。乐萱敛了神色仔细思索,越到后来,每打一子也许都是取胜妙笔,因此两个人迟疑的时间也越长。
      白子画正耐心等着乐萱再次落棋。薄薄的暮色轻纱一样围拢过来。
      那边有了动静,蓝色衣袖一个抬手的动作,漂亮的执棋手势,狡黠地哼哼一声:“二师兄,恐怕这次是我赢了,你这笛子要归我了哦!”
      一子飞起,眼看就要落上决胜点,忽然有两只鸟从空中俯冲而下,冲破了棋盘。水柱顷刻间尽数回落,融入湖面,棋子噼里啪啦掉落满湖,黑黑白白溅起水花朵朵。
      乐萱愣了下,睫毛颤了颤,心情突然就好了起来,笑出声,“二师兄,看来老天也不愿给我赢你的机会。”
      白子画摇了摇头,平淡的语气里有隐隐的笑意,“不,是我输了。”
      乐萱眨眨眼,“师兄是让我吗?”微微的不满。
      白子画微笑着,凌空微步,转瞬间就落在了乐萱的身旁,从乐萱手上拿回自己的玉笛,“我承认自己输了,但这玉笛可暂时不能给你。”
      乐萱挑挑眉,“真是小气。”白子画但笑不语。
      瑶池,依旧那样仙气缭绕。
      帝君看着受召而来的仙界各派掌门,几位上仙,以及天界中人,沉声道:“如今妖神之力已出,另有魔君在旁虎视眈眈,正是需要大家齐心协力的时候。”
      温丰予冷笑一声,“乐萱上仙是长留仙尊,既是长留内务,不该由长留一力担承吗?”
      此话一出,众仙顿时就交头接耳起来。
      白子画和东华并肩站在一处,面上无甚表情,这种事,他们从一开始就料到了。紫薰和檀梵对视一眼,皆在对方眼里看到了自己的怒气。
      白子画此时上前一步,“虽然乐萱已卸任长留仙尊,但她仍是长留弟子,师父已经不在,自是由我这个现任掌门来清理门户,不劳各位费心。”平淡的语气,却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东华随声,“子画说得正是。”
      紫薰跟着道:“乐萱是我们六上仙之一,我们其余上仙绝不会袖手旁观。”
      檀梵也想说什么,却被无垢拦了下来,他上前一步,“我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这话是对着帝君说的。
      “无垢你说。”帝君笑道。
      他是想打压长留的威势,但过犹不及,长留至今并未对他产生真正意义上的威胁,做得太过,非是为君之道。何况,乐萱是他天界上仙,闹得大了,丢的还是他面子。
      无垢上前一步,转过身,面对着众仙,“我想问诸位一句,无论是妖神还是魔君,为祸的都是天下苍生,到时你们可能独善其身?”
      众仙皆沉默了。
      帝君咳了一声,“无垢说得有理,子画你们也无须如此,此事,关乎六界存亡,自然不会任由你们独自承担。”
      子画环视了周围众人,面色平淡,“一切但凭陛下吩咐,但希望陛下能同意我一个不情之请。”“你说。”帝君心情不错,
      “乐萱的性命,由我来亲手了断,”郑重而认真。即使乐萱已存死志,他也选择成全她这份心意,他亦不能允许她死在别人手上,那些人有又有什么资格杀死她,而东华师兄他们,他则不想把残忍留给他们。
      “你既愿意大义灭亲,朕自是不会阻拦。”帝君应下。
      紫薰将目光投向子画,唇角轻轻扬起,一抹淡淡的微笑,带着怀念的味道。
      温柔而决绝,子画一点都没变,也唯有乐萱可与他相配吧!
      水域,藏书阁,子衿在里面走动,不时从架子上取出书来查阅,她有些猜测,需要证实。
      “族长大人”门口传来守卫毕恭毕敬的声音。
      “谁在里面?”沉稳的女声,子衿从小听到大的声音。“子衿大人在里面。”
      子衿放下书册,转身就见到自家母亲,微微一礼,“女儿见过娘亲,给娘亲请安。”
      瑾音不甚在意地摆摆手,问道:“不必多礼,不是说要耽误一段时间,怎地突然回来了?”子衿解释道,“的确还有事,但有点疑惑,想着回来翻翻族中典籍。”
      瑾音笑了笑,“说来听听,说不定为母就能告诉你呢!不知道也能告诉你个大致的方向,就不用你这样找了,这藏书阁古卷极多,你这样找得找到什么时候去?”
      “灵山是不是与上古神界有关?”她听子画哥哥说了这事后,就一直心存疑虑。“怎么想起问这个地方?”瑾音有些疑惑。
      子衿也没想着隐瞒,将事情一五一十的说了。
      久久的沉默,瑾音长叹一声,“宿命啊!”说罢又静静注视子衿好一会儿,“子衿,你真的决定要插手了吗?”
      子衿点点头,神色坚定,“于公,我不能弃天下苍生于不顾;无私,我不能在此时弃子画哥哥于不顾。何况,身为水清上神和司花神女的嫡系后裔,这一场上古遗战,自是不能置身事外的。”
      瑾音愣了下,面上浮出一丝无奈,“也罢,有些事该让你知道了。”走到一个架子上,取下一卷书册,用灵力解封,“你先看看吧!”
      子衿接过,仔仔细细地看完,“灵山是司药神女的归葬之地?”
      瑾音微微颔首,“昔日司药神女公然违抗天帝法令,遭到严处,后又被剥夺神籍,自然不能被葬在神族之地,因而战神便择了风景迤逦的灵山,并设下重重幻术及结界,知道开启之法的只有云宁天女和司花神女这两位司药神女最好的姐妹。”
      子衿歪了下头,“司药神女为何会公然违抗天帝?”摇摇头,“这在古籍中并无记载,为母也不知,太久远了,探究也无意义。”
      子衿的手抚着书册,神色有些黯然,“上古神界何其辉煌,终抵不过时间和命运,那如今的一切努力也不过是徒然而已。”
      瑾音爱怜地摸了摸子衿的头,“努力过了,至少没有遗憾,没有人能算尽一切,能做的不过是过好当下罢了。”子衿想了想,露出笑颜,“娘亲说得甚是,是女儿自误了。”
      瑶池上,静谧中是掩不住的沉重。
      “那各派都确定要参与此战了?”帝君的声音充满威严。
      “事出长留,自是责无旁贷。”白子画淡淡道。
      因着花千骨尚在面壁思过,蜀山是由云隐代管,他站出来,笑道:“事关天下苍生,我派也是义不容辞。”其他门派的掌门随声附和。
      帝君颔首,“此战关乎整个六界,我稍后会派人去轩辕朗那里问一下,看他们人界愿不愿意派人参加。”
      沉思了下,“天兵自是全部出动,朕也会亲自出手,但不知各派的情况?”看向众掌门。
      云隐最先响应,“我蜀山虽然力量有限,但会鼎力相助。”
      有一个门派如此开了口,其他就算本来只是想蒙混过关,做点样子的也不得不打消了些算盘,附和了云隐之言。
      五位上仙两两对视一眼,由白子画开口,“魔君素来狡诈,需防调虎离山之计。”
      帝君点点头,“说得有理,大家怎么看?”
      这是推卸的好时机,大家自然都是附和的,帝君也心知肚明,直接将目光转回白子画那里,“子画你既提出这点,想必已有了主意,不妨说说,大家参详一下。”
      白子画神色清冷如月,“我认为,瑶池需有人坐镇,各派也需人留守,且必得有实力之人。”语气平静而沉稳,只是平淡的陈述,却能让人信服。
      “我认为尊上说得有理。”霓千丈站了出来,
      他的女儿有着长留世尊弟子的身份,蓬莱也一向仰仗着长留的支持,在这种事自然不吝出言,何况尊上说得的确有道理。
      帝君思索了下,下令道:“那就由朕和娘娘坐守瑶池,各派除了参加此役的人外,也需派出掌门或一位长老带领部分弟子留守门派。”看向白子画和无垢几人,“子画,就由你统御讨伐魔界和妖神的大军,以天界上仙的身份,东华,无垢,檀梵,紫薰你们四人就作为子画的副将,同时各自带领一部分军队。”
      “是”众仙应道,纵使心有不满,但帝君令已下,没有反对的余地。
      机簧精巧的小鼎炉里点着山水香,一脉幽然,淡雅素净却颇见风致。轻水一身碧翠衣裙,袖口处绣着织金缠枝纹样,手间羹勺的白玉色泽,袅袅的淡香浮动不去。
      直到把桂花羹吃到剩下小半碗,轻水才开了口,“这一季最后的桂花了。”
      轩辕朗愣了下,“明年还会有的。”干瘪瘪的话语。
      轻水笑了出来,“朗大哥,你这是没话找话么?想说什么就直说吧!”
      “我想参战”斩钉截铁。
      轻水低垂着睫毛拨弄了几下碗里最后几口羹,淡淡的出声,“你是一国之君,如此恣意,可曾考虑过这天下的黎民百姓。”
      轩辕朗摇摇头,‘并非如此,正是因为我知道自己的身份,才要去。“
      轻水诧异地看向轩辕朗,“一直以来,身为这天下之主,享尽尊荣,却从未做过什么。此次祸事,处理不好波及的就会是黎民百姓,我身为帝王,责无旁贷。”
      凝视着这个男子,这段时日,她常常在想,当初为何这般迷恋他呢?为了他不惜一切。
      直到今日才有了答案。
      唇角稍稍上扬,“我也要参加。”
      “轻水你……”轩辕朗欲言又止。
      她陪了他这么些年,润物细无声,慰藉了他这段孤独寂寞的帝王岁月。
      不说他已然察觉到自己某些隐秘的心思,就算只是作为朋友,也是不希望她去涉险的,况且她还救过他。
      衣动的袖风扰乱了山水香袅娜四散的轨迹,扑向轩辕朗那边,格外浓郁的香气萦绕在他鼻尖。“朗大哥是嫌我累赘?”
      轩辕朗急忙否定,“怎么会?我只是怕你有危险。”
      轻水轻轻一笑,宁静柔和,“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我也想为这天下尽一份力。”眼神坚定而执拗,就如当年执意留在他身边时的神色。
      轩辕朗了解轻水,知道她已经下定了决心,自己是改变不了的。叹了口气,无奈应承,“好,我们一起。”停了下,又加上一句,“我会保护你的。”
      轻水没有接话,只静静看着轩辕朗,眸中的光明明灭灭,心中复杂的情绪翻滚。轻水站起来,她突然觉得很疲倦,想去睡一觉,捧着被吃干抹净的碗盏,打算还到后厨里去。
      “何须麻烦。”轩辕朗道,接着叫了一声紫云,宫装曳地的女侍便恭谨地出现在门口。轩辕朗忽地又说:“已经入夜了?”他看见她身后门缝中暮色的夹隙,隐约映照着宫室外琉璃风灯的暖芒。
      紫云恭顺的颔首:“是的陛下。”轩辕朗眼色一动,紫云便机敏的会意,转身向着轻水,示意想从她手中把碗盏接过,很有礼节的不去看轻水的脸:“郡主”轻水对她露出一个笑容,“多谢紫云”
      “今日朕出宫之事可有走漏风声?”
      紫云本来要告退,被轩辕朗叫住:“回禀陛下,没有。”她抬起了双眼,目光沉静明亮,“对外只说陛下忙着批阅积攒下的奏折,车马也是奴婢亲自准备,知道此事的不过一二人,都是可信的近侍。”
      “好。”轩辕朗随意摩挲着佩戴的那枚扳指,“纵然不算见不得人,多一事也不如少一事。很累?”
      他突然问了这么一句,紫云愕然了片刻才反应过来是对轻水说的。这位郡主与陛下之间纠葛甚深,陛下明明在意得不行,却自欺欺人。
      但她在宫中多年,甚知分寸,不会多看多言。
      轻水恹恹地,“是有点,你今日出宫了?”
      “有点事,你既然累了,我就先走了,你好生休息。”一言带过,显然不想多提。
      若是换做之前,轻水一定会觉得难过,因为他的隐瞒。可现在,轻水低下头,掩去唇边讽意。
      随着轩辕朗离开,紫云也道了告退,将门掩紧。
      日色刚近昏黄。启了一线的窗扉透进几缕秋风,乐萱也不知是不是打了个寒战,手腕一时不稳,一滴墨迹就在宣纸上晕开。
      她无声叹了口气,纸上墨迹被雪白衬得刺眼,索性将宣纸顺手团了,撂在书案角落。
      一首诗写了三行,墨汁浸染了宣纸一角,她不打算再续上了。
      偏只落下了最锥心的那句,说不准也算是吉兆?
      她闭了闭眼,唇角一抹自嘲。窗外秋光明丽,映在屋里叫人昏昏欲睡,乐萱有些困乏,睁不开眼。
      白天的天气这样好,今夜的月是可以想见的清圆皎洁。
      乐萱若有所思地搁下笔,推开半掩的房门,外头斜斜秋阳就同扬起的尘埃一并落在眼里。往外迈开一步,案上半沓宣纸随风呼啦啦铺了满地,风带起她发丝拂过衣摆,飒飒清寒,一下子激得人清醒过来。
      她拣了院里一张石凳坐下,手搁在石台,一丝冰凉从掌纹直渗肌理,凉得人生出些无名的思念来。那手轻轻一瑟,就势遮住了被斜阳晃晕的双眼。
      从背后望去,就像是感伤的旅人忽然掩目而泣。
      但白子画知道乐萱并不会如此。
      其他几人也知道。
      院中花草树木参差,到了秋天还是错落地生着,掩蔽了她身形。五位上仙静立在草丛间,淡淡望向眼前乐萱。她褪下惯穿的蓝色衣衫,一袭白衣,在风中一晃一摆。日头渐渐偏了西,风中衣袂被云霞熏暖,起落间影子叠着影子,又仿佛落了层霜,像一片兜兜转转的秋叶,落不了地,也归不了根。
      看得久了,黄昏中独坐的身影似乎又单薄了些。
      白子画不再去看那背影,可乐萱总存在他视野一角。他举目眺向天际,乐萱恰在这时微微仰头眺望;收回目光,那人也低下头在石桌上摩挲些什么;再放缓了呼吸,就又听见她似是叹了口气。
      巧得像是算计好了似的。
      那叹息沉沉,惊飞了刚欲落在她手上的鸟雀。翅膀扑楞楞盘旋过来,正好栖息在白子画手背。
      他翻过手掌,那小尖嘴就在指尖轻啄,又歪着头谨慎思考了一会儿,脑袋小心地抵进掌心。
      那羽翼润泽有光,白子画一眼识得,这是乐萱养的灵鸟。鸟儿在他手心不安分地扑腾着,他屈起指节戳一戳,又老实地蹭了过来。
      白子画五指温柔地收拢了,将那只灵鸟轻轻握在手中。
      乐萱此时正惘然望向沉落的夕阳。两只寒鸦掠过,尾羽剪开几片云翳,晃悠悠地飘散开。一枚光斑落在乐萱眉心,她抬起手像要驱赶,那光斑划一道弧,就又停在了白子画鬓边。
      仿佛万事万物都在替这不得不分开的两人扯着绵密的线。
      白子画动一动手指,摘下鬓角落着的那枚霞光,霞光便淌落在他指间,温润和暖。就像从前在长留,那些朝阳夕晖与共的日子。
      他眉目便沉下来,几乎是柔和地,淡淡地笑了一笑。
      同一片夕照下,一呼一吸都织成韵脚。
      倏尔乐萱利落起身。
      半轮的夕阳没入她背后。白子画在逆光中半眯了眼,见那人步伐笃定,一步一步缓缓走来,重重叠叠的花草树木如同含雾远山被仔细拨开,站在了他们几人面前。
      夕阳渐渐向下沉去,夕光沾上夜色,渐渐不分彼此地掺在一起。
      余光丈量过去,大概是两尺之距。乐萱小心捏紧了有些发颤的指尖,数百年了,他们六人再次聚首,她还以为自己会是平静的。
      到底是高估了自己。乐萱自嘲一笑,又勉强地抑住唇角。
      她错开几人太过坦荡的直视,几不可察地转动了目光,甚至还来不及看清对面那几人的模样。
      一瞬间像是定格了般长久。
      她们那么近,却又无端像是隔在茫茫两岸,落日秋风黄叶,都成了茫茫之间叫嚣着舞动的屏障。
      最后一抹余霞也没入山后,浩瀚夜幕即将降临这片山野。乐萱唇边渐渐浮现出轻轻浅浅的笑容,对着几人道:“许久不见。”
      东华也露出一个笑容,“许久不见。”
      紫薰看了下四周,开口,“看来你过得甚是自在。”乐萱点点头,“确是如此。”
      有些话不必再说。
      乐萱从来不是冲动的人,沉稳自持如她做出这般决定,定是无数次权衡的结果。诚如子衿所说,作为挚友,作为兄弟,唯有祝福,祝福她能如愿以偿。
      乐萱接着道:“难得一聚,进屋吧!”脸上笑容更暖。
      临窗而坐,面前一把紫砂壶,六个牡丹白瓷杯。乐萱一抬手,一股茶水细细倒入盏中,将它推至几人面前。
      檀梵手间袖子一挽,举起来放到唇畔,却轻笑了:“这样的杯子,该用来喝酒才是。”仰头一饮而尽,全然不似品茶的意态悠然,淡薄茶味非要喝出烈酒的醇香来。
      乐萱引他们坐在椅子上,自己却不坐在对首,纵身一翻洒然靠坐于窗上,屈起一腿眼光望向屋外。他伸手把窗叶推开一个更大的弧度,趁隙而入的秋风清凛地撩起她半边衣袍。
      “多年不见,檀梵你还是这般爱酒成痴。”乐萱无奈的笑笑,略倾身替他再续一杯。
      茶入杯底伶仃的响声中听见无垢话语低沉,“所以乐萱,你就不要浪费好茶了,随便给他点酒就行。”
      乐萱对着白子画微微点头,他起身,走向后院。
      紫薰见状,挑眉,“看来子画之前在这儿待的时间不短嘛!”
      乐萱莞尔一笑,落落大方,“二师兄的确陪了我段时间。”眼中闪过一道狡黠的光,“想必檀梵对你那百花谷也是熟悉得很。”
      “我可比不过子画。”檀梵说着,与紫薰相视一笑。
      余光暼到自家师兄拿了壶酒进来,“檀梵,你还想不想要酒了?”檀梵耸耸肩,“我说的是实话,我在百花谷是做客,子画在你这儿是长住。”
      “那又如何?”乐萱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太过坦然,反而不好再调侃,檀梵主动转移话题,“酒香扑鼻,这是什么酒?”
      白子画把打开了的酒壶递给檀梵,“我和乐萱一起酿的,用的是梨花和桂花。”
      “不用桃花?”乐萱对桃花的钟爱他们几人自也是清楚的。
      两人没有答话,几人顺着他们的视线望去,满院的花,再名贵的花种都有,独独没有普通的桃花。
      “乐萱……”沉重的语气。
      乐萱轻轻摇摇头,止住紫薰的话,“桃之夭夭,我已经看了太久,该换换口味了。”云淡风轻,没有停顿,接着道:“话说你们怎么会一道过来?”
      “前几日在瑶池商讨了讨伐魔君一事,我正巧要过来告知你,想着我们几人久别还不曾重逢,便叫上他们一起来了。”
      白子画不动声色,却忍不住看一眼乐萱,见她神色如常,手中亦不做停滞。满满一杯茶本来递给白子画,半道反悔了,回手自己一仰头喝了干净。白子画欲接过的手僵在中途:“这般喝法,没滋没味。”
      “从没这样喝过,试试。”檐上的水猝然落下来,打湿了衣服一角,直冰到皮肤里。“应该还有讨伐妖神吧!二师兄不用顾忌我。”神色淡淡的,“怎么安排的。”
      夜明珠发出柔和的光,几人对饮夜谈,本该是和乐融洽景象,然而几人都看得出来今夜的乐萱其实并不舒心。
      白子画不着痕迹地叹息了声,“帝君和帝后坐守瑶池,各派除了参加此役的人外,同时派出掌门或一位长老带领部分弟子留守门派。由我以天界上仙的身份统御讨伐魔界和妖神的大军。”
      “我们四人作为子画的副将,同时各自带领一部分军队。”东华补充道。
      乐萱略一思忖,便明白了此安排的用意,“想得很周到。”
      无垢看了看子画,“子画提醒的。”
      闻言,乐萱对着白子画浅浅一笑,温柔宁和,“你和东华师兄都是以天界上仙的名义领军,谁代表长留出战。”
      白子画和东华交换了个眼神,东华接口,“我们几人商量了下,由摩严带着他门下的嫡系及一部分弟子留守长留,笙萧默带着火夕和舞青萝等其余弟子参战。”
      乐萱沉默着颔首,想问什么却终究没有问出来。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幽若是她唯一的弟子,她是真心疼爱。
      母女之情,血缘之绊,已然烟消云散。
      稍稍垂眸,掩去眸中的伤痛和讽刺,短短时日的师徒之情又怎能抱着希望呢?
      “幽若会跟着东华师兄参战。”白子画轻声道。乐萱的心思他怎么会不知道呢?
      猛地抬起头,眼中难掩诧异,“幽若她……”白子画点头,肯定了乐萱未尽的话语。
      嘴角不受控制地扬起。
      多余的话已经不用再问,这样便够了,她的心血终是没有白费。“子衿要参加吗?”心中的大石落下,乐萱的脸上笑意开怀,许久不曾有过的。
      白子画面上浮现些无奈,“子衿的个性怎会袖手旁观?我拦不住那丫头。”淡淡的宠溺。乐萱笑道:“还不是你宠出来的。”
      “子衿的实力很强,有她参加也可多一份把握,子画你担心的话,让她跟在我身边好了。”无垢开口,却是帮腔。
      看向无垢的眼神略略诧异,随即会心一笑,或许她不用再担心无垢了。
      转头看了下窗外的天色,“不早了,你们今日就在这里歇下吧!明日我们一道出去逛逛。”几人欣然点头。
      乐萱和白子画两人送几人分别去了客房,两人又一道回了房间。
      “师兄记得那一次吗,你说如果我控制不住体内的妖神之力,定会杀了我。那时我说……若有那日,不劳师兄,我会亲自动手。”
      白子画幽深眼眸望着乐萱,她目光一点清明,却有莲华闪动。他记得她曾无数次与自己并肩,他还记得数百年前她赴死时的坦然和洒脱。
      心中蓦地一痛,他原以为他早已做好准备,却终是不堪一击。
      从最初,乐萱就是他的光明,过去这么多年也依然如此。
      亲手熄灭自己的光,需要多大的勇气,他不知道,但他清清楚楚地知道,再来一次,他也依然会那样告诉她。
      这是他的责任与道义。
      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
      垂目轻笑,情与道,既不能两全,他必以身践道,绝无犹豫。
      伸手按上心口,溢出抹苦涩的笑。
      可要改变心之所系,却是艰难至极。
      悲喜爱憎,本非人力可掌,压抑在方寸之间,久而久之,便沉重无比。
      即便他足够清明。
      乐萱定定注视着白子画,手指有些紧张地蜷起,轻轻咬了咬唇,脸上闪过一抹红霞,她前倾身子,抱住了白子画。
      白子画稍稍僵了下,虽是恋人,但除了表明心意的时候,从没有如此亲密过。
      心意相通即可,其他于他们,并不重要。
      随后便放松下来,伸手回抱。
      乐萱将头搁在白子画的肩窝里,仗着白子画看不到,眼里深深隐藏的眷恋和伤痛如瀑布般骤然倾泻而出。“生命终有尽时,我们之间的岁月已是凡人的几辈子,在最后还能有一段相守的时日,余愿已足。”
      白子画沉默着,一只手环住乐萱,另一只手轻轻抚着乐萱的长发。
      “师兄,死亡从来都是我自己的选择,如果真的严峻到了需要你亲自动手的那一步,无须愧疚。”声音坚定无比。
      白子画自嘲地笑了下,刚想说什么,却被乐萱打断,“我相信你,所以将一切托付给你”刻意停顿了下,“我的一切。”温柔的嗓音里有满腔的情意溢出。
      白子画的心蓦地被击中,他拿乐萱毫无办法,这次也是一样。而且不可否认,他听到这话是有喜悦的,尽管更多的是无奈。
      乐萱去酒窖里捧上来两坛酒。
      她微微勾唇,笑意里仿佛有些伤怀。推开门窗,天穹中并没有月。夜色暧昧而含混,像是什么欲说还休的心事。
      两人你一杯我一杯地对饮起来。
      白子画突然开了口,“乐萱。”
      乐萱静静看着他,等着他的话。
      “当初若我没有发现真相,或发现了但不支持你的选择,你可会真的与我决裂?”他音色清冷,在无月的苍茫夜幕中无比清晰。
      乐萱放下杯子缓缓坐直身子,正色答道。
      “我不是已经那样做了。”
      回答得干脆,说完却紧张地盯着白子画面色,可那人只是弯了弯唇,几乎是一个释然的表情。
      “……好,”他长长地呼一口气,又似一声叹息。仰头饮尽一杯,“不愧是你。”
      乐萱仔细分辨,那话语中并无丝毫嘲讽之意。她试探着搭上白子画握杯的手指,白子画拇指与两指一扣,捏了捏她指尖。
      她便绽出一个久违的明朗笑容,手执杯盏送至白子画唇边,笑意和酒液都让人难以推拒。白子画随意抿了一口。
      “你这些日子可是一刻不得闲,楚大神医。”
      今日他们几人在城中听闻这段时日出现了一位神医,医术极好,药到病除,城中百姓不知其名,只知其姓楚。他们一路走过户户人家,楚神医的好名声都如随风扯过的经幡,在每一缕阳光间猎猎作响。
      乐萱微微点了点头,说话却开始倒倒颠颠不成语句,不知是不是醉了。
      “若非如此……睡不着……夜里……”
      “什么?”白子画稍稍凑近去听,椅子上那人忽然一歪,他下意识地就伸手接在怀里。
      乐萱醒来时才过半个时辰,双眼在微濛烛光里眨了眨,发现自己正躺在床上。床头坐着自家师兄,正一脸无奈地注视着她刚醒时迷茫的模样。
      揉揉眼睛,并不是梦。
      “原来并非醉了,是睡着了?”
      白子画问道,对于乐萱和自己聊着天竟能半途睡着一事,表示了轻描淡写的不满。
      乐萱像是睡足了,声音都轻快起来,“下午就困得很,又喝了点酒。”
      “可是太累了?”
      撞入耳中的话语染上与先时全然不同的温度,乐萱只觉得醉意又浮上来,那是她少年时听惯了的纵宠意味。
      师兄离开后,那些漫漫长夜里,入定无法静心,躺在床上又辗转反侧。她每每披衣起身,冰凉月色透过窗棂。她长望长留的方向,一个疑问悠悠地,飘向远方天宇。
      不知师兄睡得可好。
      乐萱对白子画坦然笑笑,答道,“我闲不下来。”
      闲不下来,便少了余暇;分不出心神,也就不会有思念。
      思念太过磨人,说不准会黏住她前行的脚步。在这短短的时日,她的所谓生活里,这是唯一的一点儿经验之谈。
      乐萱摸索到白子画搁在床头的手,把不知何时又蜷在里头的灵鸟捞了出来,犹豫了许久,才终是顺着心意把自己的脸埋进去,耳根通红。
      暖热指尖在鸟儿羽毛上的轻抚就落在她半烫半凉的脸颊上,乐萱自然读得懂那珍视而温存的意思,情不自禁轻轻吻在那掌心。
      月上中天,远近山峦草木,皆是一片温柔如洗的月色。
      万籁俱寂,床边熟悉的气息让乐萱渐渐睡去。
      隐约光线之中,白子画俯下身,在她即使睡着也微蹙的眉心落下一吻,珍重而怜惜。乐萱在梦中便也展颜微笑起来。
      白子画站起身,坐在书桌前。皱成一团的宣纸被偶然发觉而后仔细展开,是一首未写完的古诗,无声诉说着屋主人昨日的心事。
      涉江采芙蓉,兰泽多芳草。采之欲遗谁,所思在远道。还顾望旧乡,长路漫浩浩。
      是些缠绵而遥远的思念,辗转不易,所幸未曾被他错过。
      他的笑容浅淡,和温柔晨光一并亮起。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3章 终局(中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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