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洲]一生催雪一世阑珊》南雪歌

4、和亲

　　于氏紧张地窝在重华宫的侧门后，一边留心踮脚贴在窗边偷听的莫晚夜，一边留心是否有人注意到锦成郡主。
　　好在重华宫周围的赤榴花开得旺盛，错落的枝叶将莫晚夜小小的身子遮挡住，若不仔细看，是看不出来正有个孩子趴在上头。

　　天旭锐利的目光在天奕身上淡地扫了一眼，抬手让天奕站起身。十四岁的少年站直了身子，丝毫不畏惧眼前的帝王。郎烈坐在一旁，手里端着白瓷茶杯，用茶盖滤去浮沫，浅浅地啜了一口。
　　“说说为何。”天旭一步一步走到天奕面前，居高临下地望着面前这个努力装作镇定的儿子。天奕的面容虽然俊朗，但比起天姓血统的人来，天奕的相貌也只是普通。天旭已经想不起来天奕母亲是何模样，天旭只记得天奕的母亲是天芙大长公主赐给自己的，在嫁给天旭前，天奕的母亲只是天芙大长公主身边的侍女，出嫁前天芙大长公主封了天奕的母亲的堇国夫人。天旭并不喜欢天奕的母亲，天旭知道，这个女人是天芙大长公主派来监视自己一举一动的。他恨不得时刻看不见天奕的母亲，但在天芙大长公主掌权的日子里，为了不落下把柄，天旭不得不宠幸天奕的母亲，并让她剩下了天舒和天奕。天旭不喜欢他们的母亲，然而天舒和天奕毕竟是他的血脉，此刻看着面前努力不让自己慌神的孩子，天旭还是温和地问天奕。
　　天奕的手心里都是冷汗，他知道面前这位高高在上的帝王并不喜欢自己，所有的皇子都可以在上书苑里学习，唯有他与天舒不可以。若非有……天奕知道自己走神了，连忙回过神，直视天旭的目光说道：“世乐一统祖洲已近百年，白泽、南浔、炎崆皆向我国俯首称臣，父皇若将姐……天舒公主嫁予北漠，如此做法如何彰显我世乐国威？”
　　郎烈不动声色地将杯盖放回茶杯上，眼角压着一抹不着痕迹的笑意。天旭神色不变，他仍旧淡淡地看着天奕，不发一言。天奕的话还未说完，见天旭并无表示，天奕继续道：“国威不彰，其他三国定然对世乐有所臧否，与北漠和亲，撼动世乐百年基业，实为不妥。”
　　冯公公抹了一把额上冷汗，他看了一眼不远处正襟危坐的大将军，见郎烈嘴角边的笑意愈加明显，不由得心惊胆颤。
　　天旭俯视着天奕，天奕坚定的眼神已经崩裂了一些，若再让天奕说下去，这个年轻的皇子恐怕再也装不下去了。
　　“那你觉得该如何做？”天旭问。
　　天奕一怔，惶然抬起头，嘴角动了一下，却一个字也吐不出。天旭轻轻笑了笑，手按在天奕肩头：“你若说服朕，朕说不定会收回成命。”
　　“陛下，万万不……”冯公公话刚到嘴边，就见天旭瞪了自己一眼，冯公公立刻跪在地上，身体瑟瑟发抖，不停地向天旭叩首告罪，“老奴知错，请陛下恕罪！”
　　“不许再有下次！”天旭将目光从冯公公那方收回，在郎烈身上略停留了下，又重新落在了天奕身上。
　　“朕只给你一刻钟决定的时间，你若不说，天舒下月必须出嫁。”
　　“父皇说话算数？”
　　天旭哈哈大笑，天奕到底还是不自信，居然不相信一国之君的话。“朕是一国之君，言出必行。”
　　天奕小声道：“可您半月前不是要让姐姐出嫁，刚又让我说服您……”
　　天奕的嘟囔声并不大，却落在了天旭和郎烈的耳中。郎烈嘴角笑意更浓，他饶有兴味地看着脸色发白的天奕，见他双手紧握，不停地颤抖，就知道天奕已然快到了崩溃的边缘。
　　“旨意未下，还可更改。而我今日与你许诺，有大将军在场，你还有何顾虑？”天旭抬手指了下郎烈，对天奕说。
　　天奕心中虽有顾忌，但这也是唯一能够救天舒的办法，天奕沉了一口气，终是将自己心中的打算说了出来：“向北漠宣战，以我世乐天羽、天临及风骑军三军二十万人对北漠作战，定能向当年元始帝一般，杀得北漠高骑闻风丧胆！”天奕的拳头攥得更紧，他慌乱的眼睛又恢复了往日的清明与决绝，这才是真正的天奕，有着杀伐决断，有着君临天下的魄力。然而，天奕还是少了一些为政者的圆滑与世故。
　　天旭赞许地看了一眼天奕，自从天芙大长公主掌权一手扼制住肃文帝天昶的皇权，世乐再无对北漠用兵之心。在北漠人眼里，世乐这头吃饱了的狮子开始犯困了，他收起了利爪，只顾享受着臣服者进贡的食物，而不再去捕猎，北漠越发猖狂，三年来连续逼近鹘翎草原，世乐边境不堪其扰，满朝文武百官早不再有元始帝那时的风骨，他们为了自保，汲汲营营，当天旭询问该如何遏制北漠之时，不论是文官还是武将，他们竟没有一人敢向天奕一般提出对北漠出兵。天旭曾私下召见郎烈，询问郎烈意思，这位从北漠而来的大将军只是苦笑着对天旭说：“纵然陛下想出兵遏制北漠，然而朝堂仍有长公主的势力，陛下不可离开沧落，而四王，又怎会轻许其他将军出征？任何一场仗，都不是郎烈一人的功劳，然而军心不稳，这仗必输无疑。”
　　天旭也知道，要想彻底剪除天芙大长公主的羽翼，就必须先稳定朝纲，一点一点地将天芙大长公主埋藏在朝政中的党羽剔除。在天芙大长公主薨逝后，天旭立刻将大驸马穆烨一族驱逐出沧落，不许穆氏后人再入沧落，不得在祖洲为官。然而，这一做法招徕的却是四王及司命院的反对，天旭以帝王之威及郎烈手中的三军压制住了反对声。如今，看似平静的水面下，隐藏的暗流波涛汹涌，稍不在意就有倾覆的危险，天旭不敢拼，只得小心以对。
　　天旭点头笑道：“然后呢？”
　　“然后？”天奕望着天旭，疑惑地问。
　　“或者说，你该如何说服当朝诸臣，赞同你出兵。”天旭提点。
　　天奕愣了下，嗫嚅道：“此事彰显国威，难道不该同意么？”
　　“如若我军败了呢？”天旭问。
　　天奕怔怔地低下头，他没有想过世乐会败，从元始帝承天袭云而来，世乐三军就未尝一败。天芙长公主掌权后，世乐三军不曾对外用兵，世人皆认为元始帝的不败神话还会再续写，可没人认为世乐会败。
　　天旭收回按在天奕肩头的手，背过身去，望着窗外绽放炽烈的火红赤榴花，声音平淡如水：“那是对百姓说的，三军不败，其实早在七十年前，元始帝征伐北漠那一战，世乐就败了。”天旭顿了一下，接着道，“那些大长公主留下来的暗桩，无时无刻不等着我们自掘坟墓，朕不能想，也不能像肃文帝那样一直受制于人，让世乐永远都被那些小人左右！”
　　天奕觉得自己好像听懂了，又好像没听懂，脑子里有个声音一直在对他吼，可他却听不见声音。
　　“所以，你没有说服我。”天旭缓缓转过身，锐利的眼眸里不再有刚才的温情，他的眼神冰冷，却有一股不可抗拒的威严。天奕看着这双眼眸，颓然地扯起了嘴角：他没有救回他的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