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洲]一生催雪一世阑珊》南雪歌

3、盛夏

　　皇朔三年夏，蝉鸣阵阵，大长公主的三年守孝期满，静肃的重华宫内，渐渐多了些欢声笑语。
　　莫晚夜百无聊奈地倚在若耶池上的凉亭里，头上简单地挽了一个卧云髻，一支玉质莲花步摇压住发尾，风从池上吹来，步摇发出轻轻脆响。
　　于氏气喘吁吁地跑进了凉亭，莫晚夜眉眼弯弯，对于氏笑了笑，从凉亭的美人靠上跳下，给于氏沏了一杯凉茶。
　　“郡主，您怎么跑到这里来了？”于氏顺了口气，向莫晚夜道谢，接过了那杯凉茶。
　　“先生说得那些我早看过了，从来都是‘之乎者也’的，就没什么新鲜玩意儿。”莫晚夜想起上书院里摇头晃脑拿着本书念的老师傅，感觉自己都老了许多。
　　于氏劝道：“郡主早慧，可这是陛下的旨意，您若不去……”
　　“就是抗旨。”莫晚夜当先说出了后一句，她嘟起小嘴，于氏这话她已经听过多次了。老师傅也不是没去天旭那里告过状，不过都被莫晚夜在天旭那里蒙混过去了。天旭本就疼爱莫晚夜，见莫晚夜聪慧伶俐，便也睁一眼闭一眼，可偏偏于氏就是提心吊胆，生怕莫晚夜一个不查，被有心人告了去。
　　“郡主，这深宫里没您想的那么简单，您千万别……”
　　“大意失荆州。”莫晚夜又抢了于氏的话，她来回在于氏身边走了几步，于氏实在是太过谨慎了。深宫没她想的那么简单？她可从没把重华宫当成自己的家，毕竟她的家人全部都不在沧落了。
　　“姆妈，我只是一个孤儿，没人会对我这个一丁点皇室血脉的郡主有什么打算的。就算有，这三年我可曾被什么人害过？”十岁的女孩儿不以为然地道，她把于氏从地上扶起，重新坐回美人靠上。这个宫廷里多她一个不多，倒是那些个皇子，看上去要比她危险得多。
　　于氏长叹一声，莫晚夜的确聪明，她早将这皇宫里的一切都看在心里，于氏也曾想，莫晚夜屡屡从上书苑逃学而去，是否借此打消诸位皇子的顾忌。“奴婢知道了。”于氏不再劝。
　　莫晚夜手托着下巴，看着莲叶田田的湖面，亭亭玉立的荷花随风摆动，此值盛夏，在凉亭内待上一会儿就汗意涔涔。晶莹的汗水顺着女孩雪白的脸颊滑落，莫晚夜毫不在意地抹了一下汗水，抬头时，见对面廊桥上一个身穿白衣，头戴腾龙玉冠的少年快步跑上横跨若耶池的曲桥，他的身后还追了七八个内侍。
　　“奕哥哥？”莫晚夜怔了一下，脱口惊呼。
　　于氏也看见了在廊桥上不顾一切飞奔的少年，心中亦是一惊：这位皇子为何会出现在重华宫内？

　　“十七殿下，您慢点儿！”追在天奕身后的冯公公人虽是壮年，却怎么也跑不过健步如飞的皇子。
　　天奕无视身后追着他的人，头顶烈阳盘旋，他从锦门一路跑进重华宫内，汗水早浸湿了他的衣衫，他随手抹掉额上的汗珠，跑过曲桥，再有几步就能抵达重华宫。少年仍旧埋头向前冲，然而就在快要越过重华宫门槛时，被一人拉住了胳膊给拦了下来。
　　“放开我！何人如此大胆！还不快放开我！”天奕看也不看是谁拉着自己，他一心只想冲进重华宫去见端坐在重华宫里的那个高高在上的帝王，见到他之前，任何人都不能绊住他的脚步。
　　“十七殿下是想去送死么？”天奕的头顶上传来一阵低沉的声音，天奕识得这个声音属于何人，如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世乐大将军郎烈。
　　天奕一怔，原本镇定的心忽然狂跳了起来，他知道现在抓着他的人是整个世乐最让人敬畏的人，这个从北漠穿越酷烈的荒莽原，越过净水而来的男人，仅仅十年就从天羽军的普通士兵，连升至现在的这个大将军之位。郎烈的号令一出，无人不从！
　　见天奕停止挣扎，郎烈稍微松开了手里的力道：“十七殿下是为了舒公主的事情去求见陛下？”
　　天奕眼眸瞬间凝出一股狠厉，这抹眼神落在郎烈眼中，郎烈斜飞的剑眉微微蹙起，他有些惧怕天奕的眼神。
　　“放开我！让我见父皇！”天奕见胳膊上的力道弱了些，又开始使劲挣脱。郎烈索性松开了天奕，此时追赶天奕的内侍们早已纷纷赶到，他们不敢像郎烈一般拽住天奕的胳膊，他们只能将天奕环住，冯公公点头向郎烈道谢，郎烈“嗯”了一声，算是回了冯公公的礼。
　　“十七殿下，陛下今日有要事处理，您明日再来可好？”冯公公躬着身子，恭恭敬敬地向面前这个不受宠却又不得不小心伺候的皇室子嗣劝道。
　　天奕瞪了一眼冯公公，嘴角抽搐了下，收起眼中戾气，微微笑了起来：“前日冯公公说陛下有要事处理，今日冯公公又说陛下有要事处理。父皇若真日日有要事处理，那天奕倒要问一问冯公公，是我朝官员办事无能，总是三番两次前来麻烦父皇，世乐选官任贤，我朝官员皆是酒囊饭袋之辈不成？”
　　冯公公虽乃重华宫内的老人，但事涉皇权，他一个小小内侍又哪有资格讨论政事。冯公公垂首拱手，只得道：“老奴不知。”
　　“你不知，那郎将军应该知吧？”天奕将目光缓缓转向站在一旁正打算看好戏的郎烈。
　　忽然听见天奕将问题抛向了自己，郎烈眼中划过一抹诧异，干笑道：“我是将军，只管沙场征伐，殿下应该去问司户大人。”
　　“呵呵，你们不都说为父皇鞠躬尽瘁死而后已，都说不论何事都会为父皇肝脑涂地，如今你们就是如此为父皇着想的？”天奕冷笑，昂起头与郎烈对视。
　　郎烈刚松开的眉头又蹙在了一起，十七皇子天奕生母为庶人，与天舒公主为一母同胞的亲姐弟，两人出身卑微，自小就不受天旭宠爱，世乐皇族们也好似将两人都忘记了一般，不论是新春夜宴，还是团圆赏月，都不会记得这两人。今日天奕闯宫，所为何来郎烈心里清楚，所以天旭才会让郎烈出现在重华宫门口拦住天奕。面前的少年衣着虽不华贵，却有一种内敛的气度，郎烈心下好奇，明明闯宫的天奕刚才说那番话时盛气凌人，天奕身上那种淡淡的沉稳内敛之气难不成是他的错眼？
　　见郎烈拧眉不说话，天奕拂袖转身，抬手指着面前围着的几名内侍，斥道：“你们还不退开？！”
　　几名内侍相互看了一眼，纷纷将目光转向冯公公，纵然这位皇子不受皇宠，但他毕竟是天家血脉，得罪不得。冯公公也拿这位十七皇子无法，思忖间，就听得郎烈道：“正好我也要去拜见陛下，十七皇子跟我一齐去如何？”
　　“将军，这……”冯公公犹豫。
　　郎烈摆摆手道：“冯公公无需担心，此事我来说。”
　　冯公公感激地看了一眼郎烈，拱手而拜，接着让围住天奕的人都退下。天奕只看了一眼郎烈，继而迈开步子自顾自地往前走。郎烈看着大步往前走去的天奕，嘴角微微翘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