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洲]一生催雪一世阑珊》南雪歌

24、惘然

　　今日的莫晚夜着一身素白绸衫，乌黑的发丝挽起，两边各插入三只步摇，她把两手合在胸前，莲步轻移，慢慢地走向坐在正前方的南浔藩王风麒。
　　风麒等莫晚夜快要走至身边，这才慢悠悠地从座椅上站起，意兴阑珊地走下台阶，向正在行礼的莫晚夜随意地笑了笑，右手虚空托起莫晚夜，轻飘飘地道：“郡主回来省亲，本王招呼不周，怠慢郡主了。”
　　这是一句客套话，莫晚夜心里清楚。莫晚夜做足了礼数后，这才缓缓站了起来，向风麒道谢：“藩王客气了，这是晚夜的私事，劳动藩王是晚夜的不对。”
　　风麒淡淡地笑了笑，颔首向莫晚夜回礼，随后邀莫晚夜坐在左下首。他的右下首坐着一身白色华服，头戴玉制蟠龙玉冠的世乐靖武王天奕。莫晚夜转身对面天奕行了个礼，天奕亦只是淡淡的回礼。好像这个屋子里的人总是淡淡地与人保持着距离，说远不远，说近也不近。
　　莫晚夜偷偷撇了撇嘴，如果不是按照礼数一定要来南浔藩王府上见礼，她是不会特意跑这一趟的。
　　跟随莫晚夜前来的皇甫追坐在次席，他也是淡淡的，但是眼眸一直落在莫晚夜的身上。今早皇甫追就发现莫晚夜有一丝不对，从前活泼灵动的女子像是变了一个人，她的一举一动皆稳重了许多，就如同重华宫内那些久居深宫的贵人，处处谨慎，步步小心。皇甫追看着这样的莫晚夜总觉得有些气闷，莫晚夜不该是这样。
　　接下来的事情不过是风麒询问莫晚夜一路可顺利，要不要接莫晚夜来藩王府住，或者是派人保护莫晚夜，莫晚夜皆一一答谢并拒绝，再之后风麒邀在坐诸人用膳，一席午饭也只是吃了半个时辰，客人向主人辞谢，莫晚夜与皇甫追乘上车辇回去云渊郡府。
　　车辙压在青石板路上，发出刺耳的声响。初春的南浔云渊郡，来来往往都是鲜衣欢快的游人，马车所过的街道两旁是各式各样繁忙的摊铺，谁能想到七十年前，这里曾经因为战乱只剩残垣断壁。
　　皇甫追替莫晚夜挑起车帘，莫晚夜目光落在外面，看了一会街道上熙熙攘攘的人群，弯起嘴角笑了起来。
　　“郡主看见什么新奇有趣的事了？”皇甫追顺着莫晚夜的目光望去，街道上还是那些来来往往的行人，偶尔间夹杂着几声吆喝声，并无其他异常之处。
　　莫晚夜一只胳膊压在窗上，将下颚枕在胳膊上，微微调整了下舒服的位置，阳光像是被人劈了一刀，有一束落在了莫晚夜莹白的肌肤上，她漆黑的瞳仁里似乎有一道亮光，莫晚夜的眼眸东转转西转转，并没有在一个方向停留太久，但她总是笑着，好像所见的每一个事物都是那么的令人愉快。“师父，你知道么，我曾经千方百计地想要出宫，想看一看父亲的故乡，可我到这里了才知道为什么父亲会离开云渊，在沧落那个牢笼里不愿意出来。”马车一直向前走，莫晚夜坐在马车上，走马观花，她幽幽地叹了口气，这才转头看向皇甫追，又接着说，“师父，你想回扶风么？或者，你想回北漠么？”
　　皇甫追暗蓝色的眼眸动了一下，他听出了莫晚夜话语中的苍凉，她心心念念地来到了云渊郡，然而得到的却只是物是人非。省亲，莫晚夜在云渊根本就没有一个亲人，莫氏一族香火不旺，到莫远尘这一辈也只剩下莫远尘和一个远方的堂弟，莫远尘离开南浔去往世乐之后，再无联系。莫晚夜来到南浔，不过是郎烈替她找得一个理由，也是郎烈给皇甫追下的命令。等莫晚夜和皇甫追回到世乐，恐怕天旭的那一道旨意就会落下来吧。一直冷淡的人眼里忽然亮起了一抹神采，他伸手按在了莫晚夜的肩头，温声道：“晚夜，你不开心。”
　　晚夜，你不开心。多年后，当那一剑落在皇甫追心头的时候，莫晚夜才明白，自己是真的爱上了皇甫追。
　　莫晚夜捋了下头发，轻轻转头看向皇甫追，笑着说：“师父，你开心么？”
　　“我从未将任何人，任何事放在心上，何来的开不开心。”皇甫追说。
　　“师父你可骗不了我。”莫晚夜扯下车帘，对着皇甫追摇了摇手，“凌姐姐嫁给大将军你真的开心么？”
　　皇甫追心中一凝，他从未在莫晚夜面前避嫌，也从未在莫晚夜的面前说过自己与凌菱的过往，然而起初教授莫晚夜武功的第一年，他的眼里还压着对凌菱的惋惜与眷念，而那时候莫晚夜才不过十岁，那时候莫晚夜还是个孩子，她居然一眼就看了出来。
　　“师父你不开心对不对，拱手将自己心爱的人送给别人，将心爱的人作为筹码送出去，师父你真的认为开心么？”莫晚夜不再看向皇甫追，她坐在小几前，手指按在小几边缘摩挲，垂着眼，马车里传来一阵压抑的摩擦声，一声一声地叩击在皇甫追的心间。
　　然而，皇甫追总觉得莫晚夜这一句句地叩问并非是在问他，而是在问别人。“都过去了。”皇甫追只能想到这四个字。都过去了，当初的决定他曾经后悔过，凌菱嫁给郎烈的那一晚，他一手持剑，立在瓢泼大雨之中，望着灯火辉煌的大将军府，任雨冲刷着他冷峻的面容，他一动不动，但能感觉到心脏的跳动声。他以为从此以后他不会再爱上任何一个人，如今他看着眼前的莫晚夜，忽然明白了，他是真的想娶莫晚夜，纵然她的心里有一个深爱的人，他也要娶她。
　　“师父，下个月我们就回沧落吧。”莫晚夜抬头对上皇甫追的眼眸。
　　皇甫追眼神变了变，又恢复了刚才的神采，他问莫晚夜：“郡主这次不是想多出来几日么？”
　　莫晚夜耸了耸肩膀，轻轻地笑了笑：“我是来省亲的，既然没有什么亲戚可见，那就早些回去吧。不知道师父那边事情安排得如何了？”
　　皇甫追目光一沉，他见对面的女子一脸的索然，知道自己是想多了：“已经安排妥当。”
　　莫晚夜笑了笑：“那下月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