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文·历史的乱诌]恶之花》子规maya

13、舞夏（六）

　　约拿单奋力挣脱我的手臂，跳上石基，他力气大得要命，我怎么拉也拉不住。
　　石基本是以利所建的一个邱坛，上有铜鼎，供外地来的朝圣者奉献他们的祭品，想必当初哈拿就是跪在我脚下的石板上祷告，怀孕得了撒母耳。铜鼎被非利士人拿走了，被煽动的民众在那里用树枝堆了个临时祭坛，一片“烧死他！烧死他！”的喊声中，约拿单不管我如何哀求，开始手脚并用往上爬。
　　终于他站到了高高的柴堆顶部，摇晃了一下，然后保持平衡，慢慢地使身体挺直。
　　暴民刹那静了，人们痴痴地仰望柴垛上的少年，犹如被魔法蛊惑一般。
　　长发垂落肩膀，根根透明，在逐渐升起的月里，丝缕间跃过星辰碎辉，他的面容皎洁如斯，竟分不清月色人颜。
　　“扫罗之子在这里，你们不是要审判他吗？”
　　平静的声音，震颤着有一点清冷的空气，火星“滋——滋”迸溅，松脂融化漾起危险的香味。
　　这香味刺激了人们的鼻翼，野蛮欲念卷土重来，甚至更强烈更失控，有人蹲下来点燃柴垛，两个强壮的男人抓住我的胳膊，不许我接近他。“不！你们凭什么审判他？谁有资格审判他？！他来救你们，你们却把他架上火堆！”
　　一个“先见”抽了我一嘴巴：“你最好保持沉默，小子，否则你的朋友死得更快。”
　　我闻到他身上浓浓的硫磺味，他拿火把时戴隔离手套，注意保持一定距离，这帮家伙随时准备殉道！疯子！
　　“别说话，大卫。”约拿单冲我喊。
　　我拒绝缄默，很快得到了惩罚，他们用布条扎住我的嘴，眼泪流了下来，我想说，放开我，让我和他一起烧死吧，却发出模糊不清的呜咽。
　　“我不知道我犯了什么罪！”他镇定地说，“约书亚用石头砸死亚干，是因他贪恋财富，取了不该取的物件，难道我也取了不该得的东西吗？”
　　“你父扫罗取了不应得的东西——王位！除了耶和华，任何人都没有支配我们的绝对权力！”
　　“我拖累你们了吗？”
　　“我们因你父之罪，面临野蛮人的奴役！”
　　火舌触及他的脚趾，他没有动。
　　“耶和华的定例是一成不变的吗？带雅各和他的子孙下埃及的是他，让摩西和亚伦出埃及的难道就不是他了吗？他可以选择利未人做他的侍奉者，他可以兴起士师做他的拯救者，他就不可以选一位王吗？”
　　“但是他生气了！他让亚玛力人来攻打我们！”
　　“亚玛力人早就想攻打我们！他们垂涎我们的牛羊、嫉恨我们拥有美酒、衣物、以及大片大片的葡萄园，非利士人也是，以东、摩押、哈兰，哪个不是？这些灾难是扫罗带来的吗？如果是，为何扫罗能杀败他们？如果耶和华不喜欢扫罗，他为什么要给他荣誉和胜利？”
　　火舌舔舐他的小腿，他痛苦得眉都皱了起来。人群早已骚动，因巫师的意志而燃烧在暴民眼睛里的仇恨之火，不知不觉减弱了，他浑身辐射着一种神奇的力量，那是忍受烧灼的痛苦而焕发出的光热，使阴间的魔力退缩，牺牲自我对他人施行拯救，甘愿受难换来福泽，他们血红的眼睛在这种光热的笼罩下逐渐变得澄澈。
　　然而巫师看穿了他的意图，火焰突然高高窜起，吞没了他的胸部，从黑暗中飞出一块尖利的石头，穿过火焰，在他身上打下永恒的烙印，他忍不住叫出声来。

　　约拿单！约拿单！

　　我拼命挣扎，忽然想起一天前曾在这个地方暗自发誓保护他，上帝啊，你会告诉我这只是一场噩梦，梦醒时我们依然躺在草地上，相依相偎享受星光吗？
　　绝望中听到他在呢喃：
　　“请你们醒来，示罗的民那，醒过来吧，否则，你们真要毁灭在自己手里了。”

　　军队！
　　父亲和亚希米勒冲进会场，士兵们立即逮捕那些“先见”，将受到蛊惑的暴民隔开，整个行动迅疾而狠决，令自计得逞而放松了戒备的巫师们措手不及，我狠狠地踢翻了掣制我的两个坏蛋，跑向柴垛。
　　它已经变成了一个耀眼的大火团。
　　我连连呼唤他的名字，我看见了他美丽的金色头发，然后是温暖如斯的灰眸，他高高地腾起在火焰之上，好像要乘着那火飞升上天似的，我张开双臂：
　　“跳下来！”
　　他似乎露出一抹微笑，温柔的爱意、绝对的信赖，但我无法证实是否眼花了，下一刻，他滚烫的身体像一颗喷射着光和热的陨星，坠落在我怀里。
　　士兵们终于将火扑灭。
　　“大卫！约拿单王子！你们都没事吗？”
　　他身上多处灼伤，神奇的是火焰温度最高的部分始终未触碰到他的身体，却像是一层无形的气膜在保护着他。示罗的医生将清凉的药草捣成泥敷在伤口上：“保证不会留下难看的疤，王子。”
　　父亲指着军士押解的两个巫师：“他们招了，如何被长老团的几个人收买，使用巫术，操纵民众。”
　　“其他人呢？”
　　“幕后主使已被革职监禁，其余巫师全部自戕了。”
　　长老们噤若寒蝉，他们差不多都知道这个阴谋，却出于坐收渔利的心理任其进行，有几人还间接地参与其中，此刻不安地猜想着祭司和我父亲到底查出多少。
　　“不过是群极端分子罢了。”出人意料的是约拿单平和的声音，“我看就不必追究。”
　　父亲正想发表意见，一个高壮的军官气势汹汹地走进来，那副恨不得要把屋里人全吃了的架势使我立马想起竖琴竞技上跟在约拿单身后的男人。
　　“沙宋！”约拿单看见他，紧张地坐起，“你给我们带来什么消息？好的还是坏的？”
　　“好坏都有，主人。”汉子恭敬地回道，“您要先听哪个？”
　　“坏的吧。”
　　“亚玛力大军离这里不到一天的路程了。”
　　约拿单吁了口气：“不算坏，我们还有时间——好消息呢？”
　　“王胜了！非利士人大败，已经撤出基比亚。”
　　少年欣喜得差点摔下床，满屋子人也忍不住欢呼起扫罗的名字，战祸经年，每一场胜利都万分珍贵。离他最近的我，伸手扶起那为了示罗数千生灵伤痕累累的身体，他似乎全然忘却了疼痛，陷入沉思。我知道，嗜战的亚玛力蛮族决不会因为盟友的失利而改变计划，恐怕这只会刺激他们疯狂的报复心理，扫罗的胜利，就某方面来说，对示罗是个沉重的压力。
　　柔软的指尖轻触我的眉，我低头看他绽放迷人的笑靥：
　　“别担心，大卫，躁兵必败，总之我们的胜算增加了。”
　　他略调整了姿势，好像枕着我的胳膊极为舒适。
　　“一定能安全离开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