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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舞夏(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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祭司亚希米勒赌赢了,人们将永远记住少年约拿单凌驾于熊熊火焰之上的样子,他们情愿相信那是耶和华的光芒,奇迹和神灵附身,在这混乱年代总是轻易地令人着迷,对于扫罗强大的个人魅力的抗拒,刹那间转变为极度的盲从,人们忽然意识到完全仰赖一位无所不能的领袖是件多么幸福的事情,于是,伴随着长久负荷的沉重责任得到解放,一些权利被心甘情愿地扔了出去,他们欣喜地发现那不算什么,利似乎远大于弊。
再没有人反对撤离示罗,退入便雅悯境内,但祭司亚希米勒坚持建城的初衷,拒绝去基比亚。挪伯,新圣地,将给祭司和扫罗王留下各种可进可退的空间,亚希米勒就这样在示罗这个名字永久地从应允之地消失的时候,保留了祭司独立的权力。
总的来说,王权取得了决定性的胜利。
容貌的美丽和性格的温柔,使扫罗之子一夜成为那些差点杀死他的民众疯狂崇拜的对象,为自己犯下的错误寻找托辞是人的本性,谁不乐意承认受到邪魔歪道的操控,而将少年看成解开大魔法的救主呢?睡不过两个时辰,身上涂着厚厚一层灼伤药,约拿单勉力换了战衣,疲惫不堪地出现在团团围住祭司烧毁了一半的房子请求宽恕的民众面前。既不高大也不威猛的少年,走到哪里都耀眼夺目,那近似神一般宽容柔和的微笑,掀起一浪高过一浪“愿王万岁”的欢呼声。
而我却整个白昼躲着他,一个原因是那半天我们忙翻了,大批豪情涌动的示罗青年志愿加入扫罗的军队,跟随约拿单到基比亚去打非利士人,至少得在极短时间内做粗略的统计、编伍、安顿他们的亲人。约拿单费了不少口舌,才说服这些年轻人先保护老弱妇孺到达挪伯,等新城初现雏形,再正式编入王军。
我则帮助父亲,与那些要命的数字、物资、交通工具奋战,安抚吓得屁滚尿流的百姓。
黄昏时最后一拨骡车也踏上旅程,我站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看见他拖着很长很长的影子向我跑来,伯特利的一千军士已经出城,为了给大批撤离者断后,他们必须以一个漂亮的伏击战牵制数倍于己的亚玛力先头部队,消息很可能已经走漏,他们此去无异于赴死。
我咬着嘴唇,将自己钉死在原地看着他连跑带走步步逼近,他是如此苍白,这么瘦的少年,十七岁的少年,就是我们民族第一勇士吗?他第一次上战场是几岁呢?扫罗勇闯迦特王宫那一年,他应该十三岁;基列雅比战役,他不到十五岁。不到十五岁,我痴活了十四年,和我的羊、我的竖琴,还有该死的蓝天白云。
我真想拥抱他,我的朋友,约拿单。
他的眼睛告诉我他很悲伤:
“你为什么躲我,大卫?”
“我要回伯利恒了,我们可能再也不会见面。”
“不去挪伯?”
“父亲要回南方筹集资金,修城需要很多钱。”
他有点欣喜:“你父亲是亚希米勒最好的朋友,如果你来便雅悯,就可以见到我。”
他似乎完全没有考虑过阵亡的可能,明天、后天,在示罗乡间,或者基比亚的旷野,或者什么风沙肆虐沼泽遍布的鬼地方,让某个野兽一般的家伙撕扯那柔软的长发砍掉美丽的头颅,是面对死亡坦然到麻木了吧。你可知道我为你揪心吗,约拿单?这样的我,竟然可笑地想保护你。
“我不会去便雅悯。”
他难掩失望。
“……那么好吧,拿着这个。”
塞进我怀里,那把他竞技时弹的琴,最先闯入我世界的,他的声音。
“先知撒母耳送我的,赫利奥波利斯细丝楚琴,我的祖先便雅悯年少时弹奏过它。”
双手从裹琴的亚麻布滑上我的衣襟,他呼吸轻浅,目光专注,我们是如此接近。
“记住你欠我一次,大卫,真正的音乐。”
唇上传来温柔的触感,并且停留良久,他环绕我的味道,淡淡的,有点类似百合花。
“……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