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文·历史的乱诌]恶之花》子规maya

12、舞夏（五）

　　尽管捉襟见肘，女管家还是端上了包括无花果、扁豆、杂碎沙拉在内的菜肴，并用埃及酱汁精心烹制两只鹌鹑，准备了新酒，看到主宾双方如此缺乏食欲，她很可能要大失所望的。
　　约拿单不掩饰他的忧郁，在一群长老列席监督的情况下，他只有以令人迷惑的坦诚，希望向祭司亚希米勒传递最准确的信息。
　　“几天前从抓获的亚玛力探子口中，我父亲和我听说了一些关于示罗的语焉不详的信息，但几乎就是在同时，非利士人的前锋直扑基比亚，父亲权衡再三，决定派我留在示罗窥探亚玛力人的动静，经过调查，我发现了一个几乎天衣无缝的合谋计划，示罗是个诱饵，我父亲新训练的三万羽林军才是那条鱼，他们希望您向扫罗施加压力，尊贵的亚希米勒，而我父亲迫于压力一撤军，就会遭到迦特、以革伦、亚实突合计五个师团和亚玛力伏兵的夹击，等扫罗完蛋后，想什么时候毁掉这座城就听凭他们兴之所至了。”
　　“约拿单王子，你巧舌如簧，将令尊的责任推卸得一干二净。”草席帮的一位青壮议员站起来大声发难，“我们只看到扫罗为一己私欲自立为王，而弃圣地于不顾。”
　　“私欲？那么您愿意做这样的王吗？每天有濒危的城等着您去救火，没兵器却要您打仗，没粮食却有几万张嘴嗷嗷待哺，祭祀、农耕、贸易、外交，没有法律的援助只有戒条的约束，没有权利只有义务，您转战南北，身边跟着跑的兵卒还不够保卫一个山寨，开春和秋收，又要逃掉一半……啊，如果您想交换，家父是不介意享享清福的，我碰巧知道您在伯特利新购的庄园，里面囤积的大麦够吃一辈子呢。”
　　底下的年轻人忍不住发笑，老头子们则满面通红：
　　“说来说去，你到底有没有能力打退亚玛力人？”
　　“没有。”约拿单回答得也很干脆，“一千对两万，以卵击石。”
　　“那如何是好？”
　　祭司亚希米勒忽然说道：
　　“离开这里，去一个新的地方。”
　　众人的耳朵警觉地竖起。
　　去哪里？
　　伯特利？吉甲？还是更南方？
　　哪座城有资格继示罗之后，成为耶和华的圣所？
　　祭司亚希米勒摇着头。
　　你们找不到的，无论丘陵、旷野、高原，在地图上你们找不到这样一个所在。因为——
　　他举起手。
　　它等待着我们去建造它。
　　众长老面面相觑。就连我父亲，也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一座新城？！
　　亚希米勒准是疯了。
　　更疯狂的还在后面。
　　打开无花果木柜子，他取出一卷精心保存的纸莎草图纸，上面画着一座城池，城墙、住宅区、圣所，勾勒得巨细靡遗。
　　因它将在便雅悯的挪伯山地，我决定叫它“挪伯”。
　　连亚希米勒自己也没料到，短暂的沉默过后，这个疯狂计划有了第一个支持者，扫罗之子约拿单。
　　“我的军队听候您的调遣。”他说，“他们将护送您、圣幕和示罗百姓去挪伯。”
　　长老们强烈抗议，亚希米勒疯了无所谓，但约拿单这毛孩子手中握着唯一能保全他们身家性命的一千军队！
　　然而，他决非胡闹！脑子犹如一个巨大而迟钝的轮轴，渐渐转动起来，他们忽然顿悟亚希米勒的想法。
　　建一座新城为圣所，不仅某些自作聪明的投资化为泡影，所有自鸣得意的旧势力，盘根错节，也会一举崩溃。通过建立新定居点过程中至关重要的宗教仪式，祭司将再一次牢牢地握紧他的权柄。长老们发现，想要重建约书亚时代示罗在政教双方至高无上的威望，他们仍需倚靠示罗祭司通神的意志。
　　那么约拿单呢？
　　他的本意，恐怕是要迎圣幕到基比亚去吧？看上去藐视圣幕的扫罗，如意算盘其实打得很响，只是祭司的权力比他想象的要难以动摇得多。洞察力敏锐的约拿单，在踏入示罗城的那一刻就看清了长老团内部两派对立的局面，他明智地不站在他们任何一方。
　　这个扫罗众子中独得宠爱的约拿单，决非简单的十七岁少年。
　　长老们的胃翻江倒海。

　　“您在看什么？”我问父亲。他保持凝视窗外的僵硬站姿已经很久了，我不知道在这个人人都很忙乱的时刻，还有什么值得他如此专注。父亲的侧颜棱线坚毅，双目深陷，眉锋几乎压倒眼睑，我欣赏着伯利恒最富有的庄园主、精明的犹大商人从未显露的一面。
　　“你看那些举火把的人。”
　　一看外面我吓死了，是那群疯子！自称“先见”的狂舞者！毁灭者！巫师！他们包围祭司家，想干什么？院子里吵嚷不堪，亚希米勒的仆人出去制止，遭到棍棒毒打，巫师们用恶言秽语威胁他，如不听话，就招来毒蛇，咬一口全身溃烂。
　　“把扫罗之子交出来！藏掖他就像手握地狱的门匙，他的眼睛是毒花的种子，四肢如兽爪，正要掏出你们的心！把扫罗之子送上祭坛！让他替父偿罪，耶和华就会收回示罗的毁灭！”
　　“烧死他！烧死他！”
　　几十支火把朝祭司的书房飞去，幸好他不在那里，否则恐怕尸骨无存，热浪和冲鼻的烟从相距不远的房子侧翼直扑我们的所在，父亲把我的头压在他胸前，等劈劈啪啪的爆炸声响过后，赶紧扯下床单打碎水罐浸湿了，裹着我们的身体穿越一片昏暗从后门逃出去。我像只雏鸡般被父亲半抱半夹到安全的地方，眼睛有好一会儿失明，身上传来灼痛感，父亲半个脸焦黑，狼狈地喘着气：
　　“好险，幸亏亚希米勒他们去了市中心的圣幕。”
　　“这些人怎会在这里？”
　　“是长老团的鬼把戏。”父亲揪着不成样子的床单，“狗急跳墙了。”
　　我挣扎着站起来。
　　“他们的目标是约拿单，民众大会定在圣殿旧址，他们会杀了他的！”
　　“站住！”
　　“别拦我，被您揍死我也要去找他！”
　　父亲无奈地笑了，他扯下衣襟简单地包扎了我们的伤口。
　　“那傻小子把军队全布在了城墙那块，自己身边一兵一卒也不留！我去找他们，大卫，在我回来之前可别让他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