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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7、第九十五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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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五章
乾元九年,宣国的皇帝废黜了皇后蔡婧。
宣帝林琅敕令蔡氏废后搬迁至偏远的永宁宫,随后,林琅诛杀了皇后蔡氏宗族的数十人,将蔡婧的父亲镇远侯上下二十九口人全部流放。
乾元十一年的年初,宣国皇帝林琅同时纳娶多家名门出身的贵女为皇妃,而宣国重新改进后妃的等级,在官妇等级的“夫人”前面,增设了贵妃、贵嫔、贵人三个等级。之后,宣帝林琅加封进宫多年而无子嗣的后妃叶容华为贵妃,又进雪夫人、花颜夫人和雅夫人为贵嫔,而诏令出身卑微的雪夫人以贵嫔身份协助叶贵妃,共同掌管后宫大权。
乾元十一年的二月,宣帝林琅下发诏书,让太子林云过继到了叶贵妃的名下。二月的下旬,废皇后蔡婧自杀、皇帝将其简葬,这个消息传出宫门,昭告于天下。一场从乾元九年开始的朝廷政变,满目的腥风血雨,就此在众人眼里就此落下一个帷幕。
天近黄昏,云彩迷离,夕光透过茂密婆娑的树影,落在幽深的草木上,斑驳重重。
“母后……”
身着布衣劲装、腰悬双戟打扮的女人,牵着一匹枣红色的高头大马,闻声,她回头看向那个对着自己哭泣的少女。
眼前的少女肤如凝脂、青丝乌柔,她如银盘的面容白皙透粉,不过十三岁的年纪,其人已经出落得十分美丽,颇具国色之姿,她那双如纳星海的眸子中,此刻泪盈于睫:“母后,你还会回来吗?”
——这是自己一手养大的少女,这么美丽,这么优容,可终究也不能陪着自己到最后。
蔡婧易容过的眉头一直微微皱着,良久,她淡淡地说道:“我已经不是你的母后了。”顿了顿,蔡婧又道:“我要去找你的舅舅、不,我要去找我的哥哥……你会有新的‘母妃’来照顾你,就像你太子哥哥一般。”
一旁怔怔杵着的太子林云,锦衣玉带、高挑挺拔,一身简单的打扮就将他衬得俊美非凡,仿佛天人。他此时听着蔡婧的话,心中五味陈杂,动了动唇,却没有动作,只是用那双漂亮的眸子眼神复杂地看着蔡婧。
“我不要……”林珑扑进蔡婧的怀里,一行行的泪珠连续滚落下来:“母后,为什么你不能留下来,为什么你不能和珑儿在一起……我不想你走,我不要新的‘母妃’,求你留下来……”
“我留下来,定然只有死路一条。珑儿,你也不想我被人所杀吧?”
“我自然不要!可,可是……母后,我也不想和你分开……”
“以后若是有缘,我们可能还会再见面的,你以后……”蔡婧摸了摸怀中少女的乌发,看着远处古道上停着的那两辆马车,柔声道,“只要扶风侯君大人活着,必然不会让人薄待于你,我可以放心。”
蔡婧侧首,又看向身侧有些距离站着的少年林云,对他微微一笑,涣若冰释,她眸含歉意地道:“对不起,我从前,把怨气转嫁在无辜的你的身上,我没有好好地照顾过你。”
玉兰花下,马车静默,君钰身披轻裘,手拂珠帘,陷在丝绸软垫之中,他的目光透过镂花的窗棂,远远看到蔡婧突然屈膝,向着这方马车缓缓一拜,君钰倏然垂手,落了窗帘,收回了目光。
“怎么不继续瞧了?”一个颇为宽厚的声音在君钰身旁响起。那声音低沉悦耳,带着一点狡黠,只是,声线里依旧掩不住着有些年纪上去,而缓缓迟暮的沧桑。
君钰回首,看向一旁身形高大的林欢:“瞧这种离别戏码,还是继续和永晏(林欢的字)下棋来得惬意。”说罢,君钰捏了一颗白子放在面前棋盘的眼上。
“那你下棋的时候,可否不要偷偷地对我放水呢?”林欢捏着棋子,犀利的目光衡量过棋盘的局势,不由身子一斜,手肘以小桌自为支点,慵懒地支着下颌,朝着君钰说道,“我一把年纪倒也不算太老吧,你下盘棋还需这般地‘照顾’我,我似乎突然感觉到自己已是风烛残年之躯。”
君钰微微一笑,犹如春风:“永晏正值壮年,哪儿的话啊,你这不是能看出来吗,何尝不是与我‘棋逢对手’。”
“我在你的这个年纪,可不曾拥有你这般的心力计算和宽谦气度,玉人,布局半整个棋盘对我让步而讨我欢心——你是想对我说什么?是不是……”林欢捏着自己漆黑的胡子,一双好看的眉目微蹙地看着棋盘,倏忽,他抬首看向君钰,瞧着君钰那端美如神的面容,疑问道,“怎么,你今日不打算回宫陪陛下吗?”
“啊?”面对林欢那赤裸透彻的凤目,君钰长眉一挑,眸光微动,却是深深吸了口气,忽然垂首扶着腰,支着身子,拱起肚子,呻吟了一声:“啊……”
“怎么了?”林欢见他面露愁容,立刻丢了棋子,上前扶人,关切地道,“是不是要生了?”
“唔……”君钰就着林欢的胳膊,顺势躺进林欢的怀里,一手捧着快要足月的肚子,一手抚着林欢紧实的胸膛,君钰优美的嘴角轻抿若月,丝毫不掩饰笑意地勾起,“腹中有点不适……嗯……可能是路途颠簸,怕是动了胎气,孩子作动得厉害,现下需要找个地方卧床,好好休息一番……”
“我在这附近就有座宅子。”林欢摸着君钰身前鼓胀而已有些垂坠的肚子,觉得锦衣下的孕肚温热柔软,可也只是偶尔有一些胎儿翻身的蠕动触感传来,显然,面前的这只“小狐狸”大概率并没有不适。林欢明白面前这只美貌的“小狐狸”想要干什么,也知道若是被皇帝发现,追究起他和“小狐狸”过往的私情,定然不会叫自己有好果子吃,可林欢依旧抵不住平日里高高在上的“小狐狸”此时伏低示弱的拨撩,将人紧紧搂在怀里,他淡笑着高声道,“君大人身子不适,我这便派人去请大夫……外边的人听到没有啊?君大人突然不舒服,金禾,快去岁安堂请张大夫过来看诊。”
——林欢只道,林琅再怎么霸道强权,如今的政局,也还需要自己尽心的辅佐。林琅又怎么可能因为私事对自己怎么样,而自损实力呢?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林欢垂首,想亲吻君钰的唇,却是君钰微微侧首,撇过脸避开了。林欢亲到了君钰脸上,微一挑眉,欲要开口询问,就闻得君钰说道:“还请煌凝侯派人好好回复陛下。”
顿了顿,君钰潋滟的眸光一幽,轻轻道:“听闻煌凝侯年轻之时颇为注重仪容姿貌,可现在便是这般舍不得将面上的这把胡子清理干净吗?”
林欢挠头、震惊:“哈?”
“小狐狸”这是在嫌自己如今的仪表不佳。
窗外微尘浮松月,窗内暖炉生轻烟,锦绣帷幄之中,一口浴池,一丈之方,长毯铺边,玉石成阶。
浴池之外,疏疏帘幕,歌姬端坐着,隐于银屏之后,弹奏着雅乐。银屏上的锦布绣着繁复华贵的图案,又轻薄透光,在灯光的映照下,遥遥勾勒出幕后那歌姬她窈窕的身姿。
浴池之内,水汽迷蒙,温热的水流从池畔金色的出水口缓缓流入,落在飘满了红色玫瑰花瓣的池水面——玫瑰漂浮的水面,仿佛红艳的毯子,随着水波晃荡,一层层地浮动着。
…………
【中间很多口口口口,贴不了,略】
…………
瑰丽光华,牵魂绕梦,窗外花影摇摇,幽仙凌波月边影。
芙蓉暖帐中,君钰丝衣披身,他一手支着一盏水波微漾的金杯,另一手搭着身前隆起的肚子,半裸着修长而圆润的肩膀,侧卧在一片华贵的绫罗暖衾之上。
君钰温文尔雅,身姿慵懒,惬意地享受着身旁林欢讨好般的揉按。良久,他才缓缓开口:“永宴。”
“嗯?”
“我有一个故人,他在云溪出了点事端,被林子楚给抓了。”
林欢手上的动作一顿,抬头看向君钰。
君钰那英挺的眉毛如飞翼般直入鬓边,眉下的眸子轮廓圆润且宽长。此时,他轻轻阖着眼皮,眼睑上两片浓密的睫毛微微垂落,似两把精致的小扇子,在洁白如玉的肌肤上投下半月状的阴影。君钰的发丝墨黑且蓬松,有两缕墨发微微勾于翘起的眼尾处,如此一来,更是将他那一双眸子衬得波光潋滟,风华绝色。
林欢望着他,心头不禁一阵悸动,问道:“谁啊?”
“陈茉。”
“是他啊,林子楚抓他做什么?”林欢顺口问道,“你是要我做些什么?”
林欢早就料到,“小狐狸”拖着随时要临产的身子,还胆大包天地欺君而偷跑出来,便不会只是想要和自己欢爱那么简单,君钰定然还有其他事情要找自己去办理。
君钰道:“克丽丝在云溪安置了一处宅子,引水入宅的时候,没按章程办事。这本也只是一件小事情,往后补上章程便是,我就让陈茉去云溪办理这事,谁知道陈茉碰到了林子楚。林子楚一直还记恨着陈茉弹劾他的这件事,就从中介入,妨碍陈茉办事,趁机带人把陈茉给抓了。陈茉是什么人,林子楚自是动不得陈茉,迟早会将陈茉放出来。本想想,陈茉在林子楚那吃点小苦头,这事便罢了,却不想林子楚他变本加厉,现下林子楚找了两个犯人,说是天地教的反贼,想诬陷陈茉和天地教一道谋反作乱而报复陈茉,他竟是如此肆无忌惮……永宴,你是知道的,克丽丝身份特殊,这事不能闹大把她牵扯出来。”
陈茉弹劾林子楚这事,林欢自是知道始末的:刘灵英年早逝,留下一个美貌动人的妾室杨氏,林子楚瞧着杨氏双亲早逝、出身低微,就想霸占杨氏,只是过程并不是那么顺利,林子楚去杨氏那提亲,杨氏以守丧为由拒绝改嫁给林子楚,之后,林子楚不仅将杨氏和刘灵的弟弟都打伤了,还指着杨氏说她是娼妇,强行将杨氏“买”回了宅子里去。这事闹开了,刘灵的弟弟年少时和陈茉有一段共同求学的时光,他因此事向陈茉求助,陈茉便搜集了证据,上书弹劾林子楚的作风有问题,而后林子楚受到了朝廷的处罚。
“原来是那个女人的事啊,她居然还活着?”
“嗯,她现下回机关营领了差事——不过这是个秘密,只有陛下和中书令几人知道克丽丝她的真实身份。永宴你知道这事,也无妨。”
“她还活得挺快活,哈哈,先帝说她是‘天上飞琼’,哪里是凡夫俗子可以驾驭的,说得真没错。”林欢挑了挑眉,俯身拥着君钰的身体,看着君钰的眸子,林欢伸臂,从君钰的身后揽着人,他的手轻柔地抚着君钰身前圆鼓的肚子,感觉到胎儿蠕动似是胎儿踹了两下回应了自己,林欢乐得勾起唇角,“这孩子真有活力,哼嗯~若非时日对不上,我便可以将你肚子里的这个胎儿当成是我的血脉,啧,可惜……”
君钰闻言,眸光一幽:“你这般梦想,便当作这是你的孩子,不成吗?”
“前段时日我不在京中,你怀上腹中这孩子的时间,与我回来的时间,差得太远,如何算来,我都无法欺骗自己说这孩子不是陛下的,真是可惜……”
“……”君钰无语,抱着肚子,默默放下了手中的杯盏,顿了顿,君钰又忍不住反讽道,“你又怎知这孩子是陛下的?”
“不是陛下的,难道还能是赵莲、王寰的?或者能是陈湘、杨华的吗?借给他们十个豹子胆,他们也不敢越界,在陛下的眼皮子底下和你欢好——何况,你是能随便看上别人的人么,我求了你多少年,你才想通呢?”
“哼。”君钰闻言,忍不住朝着林欢翻了个白眼。
林欢无视这个白眼,只道:“对了,那个女人怎么会想去云溪落脚的?她似乎不是那么安于平稳的人?”
“云溪风景秀丽,适宜居住,离京城也算不远,是个好去处。克丽丝的容貌再年轻,如今也年岁见长,她现下想要找个地方幽居,不过是人之常情。”
克丽丝想要在云溪居住,实则是因为君钰的生身父亲星月居住在那边。
叹息老来交旧尽,睡来谁共午瓯茶。
年轻时的星月,双腿被废,行动多有不便。可到底,他那倾城的美貌还具有灵气,自己尚且还能过活一阵。如今,星月年迈体虚,克丽丝去探望他的时候,就目睹了下人欺凌主人之事。为了就近照看星月,克丽丝便起了定居于云溪的念头。她原本计划是料理完了机关营的事务便迁居过去,怎料在置办房产之时,竟出现了林子楚阻拦以及抓走陈茉这档子事情。
君钰怕多生事端,如无必要,也自然不需要与林欢说自己的生身父亲在云溪之事。侧首,君钰伸手,指头缠绕着林欢垂落的发丝,依靠着林欢,君钰昂头,亲了亲林欢的唇,温声道:“林子楚一直敬畏于你,永宴,你是知道的,林子楚从前就多次骚扰我,他这人好色放浪,粗鄙难言,我不愿出面去见他,我怕他多生事端……”
“我去林子楚那走一趟就好。解决这种小事情,想要不惊动他人也容易……”林欢回应“小狐狸”的这个轻吻
……口口口口口口略……
灯火筑梦,珠帘绮丽,笼月穿云,欲断又连,直至欲止尽欢。
东风拂面时,处处皆是翠影红香,春华落英。
宣都的城西,是豪门权贵的住宅区域,扶风侯府邸便坐落于此地。
阿宝着一身寻常贵妇所穿的粉紫衣饰,手中执着一个精致的食盒,身后跟着两个长身健美的侍女,从后厨缓缓走入花园。
头顶高大的树木枝干漆黑,却开着洁白如雪的玉兰花。玉兰花大朵大朵,花瓣肥厚,香气馥郁,开满了庭院。
阿宝沿着青石铺就的小路,漫步而行,从圆拱形的垂花门穿过,迈进水廊。
垂花门后,雕楹碧槛,亭台错落,一汪碧色的湖水横陈在怪石嶙峋的假山之下,阳光之下,湖面的波光仿佛洒了一层金屑,耀眼夺目,而又清澈得倒映着粉白墙头上满壁的蔷薇,微风一吹,墙上的蔷薇花枝微动,一片片柔粉的花瓣随风纷纷扬扬地飘落,好似云霞慢坠,如画如诗。
太湖石之畔,树影浓绿,草木葱葱,两个快要成人高的锦衣少年,各自手执着一柄长剑,在紫藤花盛开的架子前互相切磋。
阿宝领着侍女走到紫藤花架前,让侍女放下手中的食盒,便想绕过两个少年而去,却是较高的少年倏忽停下武练,一个旋身,三两步到了阿宝面前。
“阿宝姐姐,带了什么好吃的给我啊?”风柳焕然一笑,少年俊朗,玉树临风。
片刻,风柳见阿宝愣怔,他又似反应过来,轻轻抽了抽自己的嘴巴,道:“啊呸呸,瞧我这嘴巴漏风似的,一天天的尽说胡话。师母莫怪,师母莫怪——”
五年前,林琅为了让阿宝有个合理的身份,来抚养自己的一双子嗣,就让家世日益衰落的晋阳侯张伯文认了阿宝做女儿——阿宝在君府的时日里,也继续学习得医术,她曾机缘巧合在庙宇中救助过因病晕厥的张夫人,张伯文在其夫人的劝说下,便顺水推舟,答允了将阿宝认做女儿的这件事。同时,林琅提拔了张伯文的次子张凤麟入大内任职。如今的阿宝,名叫张世怡,她的身份不再是君钰养在外宅的那个小丫头,而是扶风侯君玉人明媒正娶的妻子。
阿宝凝了风柳一眼:“这里也没有外人,你方才从外头回来不久,总这般粗心唤我倒也无妨,只是下次,你可别再称呼错,若是真被你师父听到了,定然是要罚你不尊长辈的。”
风柳怏怏应了一声,转头去翻食盒,君长乐收了剑,信步过来,阿宝和文质彬彬的君长乐互相问候了一番,便往水阁那去了。
一排垂丝海棠花枝,凝粉含胭,花下一座双层木质水阁静静伫立。水阁之上,歇山金顶,飞檐翘角,琉璃金瓦宛如鱼鳞成排有致,在日光下闪烁着金色的浮光;水阁之底,回廊四面,雕栏玉砌,从开阔的平坐往外望去,山水成碧,花鸟斑斓,可将庭院中的春色尽收眼底。
这座端庄又灵动的水阁正面有一块漆金牌匾,上头以沉稳宁静的笔锋书写了“杯酒尽”三个大字。
阿宝进入水阁,就见外间的桌案前,香炉雾绕,书本成堆,君府的管事秦司雅正拿着一本账簿,和一个妙龄少女对着账。
那少女约摸十七八岁的年纪,身形修长,白皙丰腴,一头如瀑布般的长发乌黑浓密,以一根彩色的发带高高束着,她一双桃花眼眸,樱桃红唇,一张鹅蛋脸肤如凝脂、红润朝气,泛着常常外出打猎的健康光泽,她柔美的面上又长着一对斜飞入鬓的长眉,使得她的形容妍丽中颇有几分英气,和君钰倒是很有几分神似——她是君钰的大哥君朗之女,君琰。
君朗去世之后,留下一双年幼的儿女,府中没有个成年的子嗣,自是难以维护,君钰就叫君湛和自己一起代为教养了君朗的一双子女,直到如今。
阿宝和君琰、秦司雅互相问候一番,搁下点心,才入内去见君钰。
碧纱屏风前,红木桌案上摆着翻乱的书籍,一旁錾金镂花重瓣九莲顶香炉中袅袅飘着安神的烟雾,丝丝缕缕的烟雾缭绕在串着圆润珍珠的绣帘前,迎着从窗棂照进来的日头,浮光万丈,更衬得内室静谧,罗帏暖梦。
淡紫色的纱帷左右双分,以金线珠玉装饰的编绳缓缓勾起,阿宝从中慢慢走入,极力放轻了脚步声,却还是没靠近贵妃榻,便见暖纱四掩中睡着的大美人漆黑扇形的睫毛动了动,睁开了那双幽深漂亮的眸子。
阿宝见状,行礼道:“世怡见过侯爷。”
君钰道:“你来了。”
“是,侯爷。三爷从关外托人送来了家书,侯爷是现在看吗?”
“阿湛来信?”君钰身上盖着薄薄的被子,半露着白皙的肩膀,他墨色的长发下,那张白皙温雅的面容泛着微微的妃色,宽长潋滟的眸子里倦意朦胧,闻言,他松懈的眼神一漾,从被中伸出修长的胳膊,捏了捏眉心,道,“现在便看吧。”
“侯爷今日醒得真早呢。”阿宝取出书信交给君钰,便自行放下手中的食盒,习以为常地去整理桌上放乱的书籍。
“没睡着。”君钰接过书信,拆开,以他白到透明的手的食指和中指夹着书信,一边眸子沉稳地浏览过那些熟悉的字迹,一边说到,“今日腹中的孩子动得频繁,胸口有些烦闷。我虽是困倦,却无法入睡。”
阿宝关切地问道:“侯爷是身子有哪儿不适吗,可需世怡为侯爷诊脉?”
“嗯。”君钰观完文字,将书信塞回信封中收起来,伸手让阿宝搭脉,“太医院的人说三月初就是产期,如今儿快月中了,这孩子竟还不肯出来。”
“世怡在原太医那学习时,见档案上说过,孕子这事,产期推迟了个把月份,也是常有的,这是常情之理,侯爷的脉象稳健,无须忧心,侯爷腹中的这孩子长势极好,侯爷只需要多加休息,宽心静养,等待时日到来便可。”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它才肯出来。”君钰撑了撑酸胀的腰,轻轻叹了口气,侧首看向窗棂外无限美好的风景,“陛下今日出去游猎了。”
“陛下派人传信来,说是今夜他自个儿会到府上来,还请侯爷准备接驾——陛下还说,侯爷的身子要紧,侯爷不想接驾也无妨,他会自行前来寻着侯爷的。”
“嗯?”君钰语调怪异地轻轻哼了一声,神情莫测,“……嗯,知道了。”
阿宝抬首,见君钰卧姿慵懒地侧靠着蓬松的软枕,他高挑的身子半裹在薄薄的丝被中,贵养的皮肤白得发光,又墨发如漆倾泻而下,显得君钰明艳的面容极致得俊美。绸被柔软细腻,贴着君钰,丝滑地勾勒出高挺鼓胀的肚子的形状,而外露出一部分洁白微丰的胸脯,君钰的手修长、有力,手背上仿佛画上去的青筋微微现出,皮肤呈现出一种绝美的透明感,此时,君钰的一只手覆在薄薄的丝被上,被下他腰间顶起的临产圆弧,高挺沉隆,随着君钰的一呼一吸,微微鼓动,彰显着新的生命力和难掩的脆弱。
阿宝忽然想起去年的夏天,她奉命出城去迎接领军回京的君钰。那时的君钰身着银黑战甲,策马在众人之前,庄严肃穆、威风凛凛,君钰的面容依旧是那样的英俊端丽,可在冷硬的金属下,他的神情让人觉得冷萧肃杀,他幽深的眸中尽是伫立于千山之巅的睥睨神色——那样高不可攀的君钰,形如天神,无上端严,仿佛一切都该在他的脚下匍匐。
那是阿宝第一次见到在军中模样的君钰,那样冷酷的君钰,和现下雍容柔慈的君钰,仿佛不是同一个人一般。
阿宝和两个侍女服侍着君钰洗净了面庞,询问道:“侯爷可要吃些膳食?”
“嗯。这次的朝庆好玩么?”
“宫内人多口杂,规矩森严,阿宝进宫贺喜,不敢有一丝懈怠。”
“那便是不好玩了。”
阿宝坦然地问道:“侯爷,你喜欢呆在宫内吗?”
君钰但笑不语。
阿宝顿了顿,又道:“侯爷,我在一座冷宫里遇到了一个人,他送了我一本医书,说是家中传下来的,我没有收。”
“嗯?但说无妨。”
“那边看门的人唤他叫做‘江云岚’。”
“哦,这我知道。”君钰卷着被子稍稍坐得正了些,就着侍女的手,慢慢地吃了一口侍女所喂给自己的点心,咽下去之后,才道,“你怎么了?”
阿宝疑惑地道:“此人谋害过侯爷和小公子,阿宝不明白,侯爷明知道他在宫内,为什么还要留着他的性命到现在呢?”
“你见到的江云岚现下是个什么形容?”
“手足具断,双眼已瞎,有口无言,形容枯槁。”
“嗯,他的手脚和眼睛是锦衣王为报私仇泄愤,而对他所做。五年前因故,我去那座冷宫里见过他一面,我以为他是没有多少时日可以活着了,没想到他现在还活着。”
阿宝点头道:“江云岚五内衰竭,已是油尽灯枯之相,大约是活不过这半个月。”
“陛下念旧,主动将他毒哑了,想留他一命,随他自然生死,我便成全陛下,不在那时取他的性命。”
江云岚谋杀过君钰,而未遂;君钰权位高贵又自身武力可怖,君钰若真要杀江云岚这么个卑微的人,简直易如反掌。可在君钰看来,那时见到的江云岚不过是苟延残喘,江云岚既是一个没有任何威胁的活死人,君钰便留着江云岚的性命而成全林琅感情上的一点安慰,便也只是因为如此。
而实际上,江云岚现实里境遇的残酷,远远会超过君钰这般出身优渥之人所能想到的状况。冷宫里都是不得意的下人,人性低劣者比比皆是,江云岚一个无亲无故、手足残疾的瞎子,他无权无势,只有一副瘦弱清秀的姿容,却‘强占’一房,那些杂役下人又有谁真的会肯好好照顾他,自是日日对他这个无法反抗、又渺无前途的废人凌辱至极。
他江云岚现在活着一日,便是多受一日的凌辱。
阿宝想起自己瞧见江云岚时他被人凌虐的可怜模样,点头道:“那个宫里的下人说,陛下长久不过问那地的事,他们便不怎么管江云岚的起居饮食,甚至他们……他们对江云岚的欺辱,世怡有些难以启齿。生不如死,莫过于如他那般的模样。”
“不想说便不说了,提这般烦心的人做什么呢?陛下日理万机,自然是难以想起这般的小事。”君钰勾了勾唇,轻笑一声,幽深的眸子瑰丽无双,闪过一点轻蔑的冷意。
慢慢吃下了侍女喂给自己的几块点心和流食,君钰又被服侍着洗漱了一番,之后他靠在榻上看了会书,直到安神熏香弥漫于满屋,君钰才倦意朦胧地放下书,闭了眸子又睡下去。
阿宝小声地将侍女遣了出去,随后自己脱了外衫、拆了发髻,爬上宽大的卧榻,钻进君钰的怀里:“侯爷。”
“嗯?”君钰语气朦胧地轻轻回应了声,伸手,轻而易举地拥住这个身上充满自己喜欢的馥郁香薰的女人,“你是有什么话想要对我说么?”
“嗯。”阿宝靠着这个俊美非凡的男人,像一只小猫一般温顺,抚着他高挑身材下怪异母性肚子,阿宝柔声道,“雅贵嫔私下寻了我,她期望我能代为向你问好。”
“嗯。”
阿宝见君钰没什么反应,不由地问道:“侯爷没有什么话,要世怡向雅贵嫔说吗?”
“你为什么要那么询问于我?”
“若是下次世怡再见到雅贵嫔,世怡可以代为回复。”
“世怡。”君钰睁开那双幽深的眸子,片刻,将阿宝眼底的情绪收尽,君钰又闭上眸子,“知道在当初,为什么陛下会同意选你做我的正室夫人吗?”
“世怡不知。”
“因为你原本只是个孩子。”顿了顿,君钰声音低迷地继续说道,“原本你的眼里,对我只有仰慕,没有欲望和爱意,这是当时的陛下所满意的。一个容貌平平、眼神看着也藏不住事的女孩,陛下自然也不会认为我会对你有所感情。可如今……若是你的行为在陛下的眼前显示出了越界,陛下若是想要抹去你的性命,是轻而易举的事——危险的事,不必去沾染。现在的你,还是那么的弱小啊……你,听明白了吗?”
“……”
“除了臣子之责,其他,不必再回复雅贵嫔。”
“世怡明白了。”
夜间,林琅如他的传话,悄悄带着个侍从就驾临了君钰的府邸,迎着月光,自行摸到了君钰的卧室。
君钰的孕身沉重,体态疏懒,他便直接不起身去接驾,只是保持原样地卧在床帘中,任由房内的侍女自个儿伺候着皇帝洗漱、沐浴。
等林琅整理干净自己,换好衣着,上了榻,君钰这才动了动,翻开被褥,君钰温热的指尖拂过皇帝的面容,随后勾着皇帝的脖子,配合着皇帝的动作,骑上了皇帝的身体。
一如往常,龙凤合欢,共登仙途。
只是这次的情事,林琅做到一半,君钰便捂着肚子要生了。
乾元十一年三月的中旬,扶风侯的夫人张氏,为扶风侯又添一女,此女取名为君寰,字灵岚。扶风侯府置办满月酒宴之时,宣国的皇帝林琅乘舆而来,亲自登门道贺,并追封君寰为修武县君。
扶风侯的府中,一个还在襁褓中的女婴,尚且得帝王如此的尊荣加封,何况于其他?如此,自是进一步告诉众人,如今的扶风侯君玉人在皇帝的面前,是有着如何崇华的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