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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8、第七十八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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蔚海正忧心忡忡地坐着,面上还瘫着没啥表情,也没发现阿奇盯着他的肚子看了好久。忽然,一条火红色的、带着金光光晕的尾巴伸上蔚海的腹部,有意识地在他腹上轻轻拍了拍。蔚海浑身一震,顿时坐直了身子,转眸看向阿奇。就见阿奇歪头盯着他,眼神十分冷静,蔚海稍稍出了口气,轻声咳了咳,道:“怎么了?”
就听阿奇道:“你肚子这么大了,他也没有发现吗?”
蔚海闻言立即皱眉道:“乱讲!”却忍不住拿眼睛瞄着自己的肚子,瞟来瞟去,只是觉着坐下时腰带绷得有些发紧,有些鼓鼓胀胀的感觉,也没阿奇讲得那般夸大,最多是看起来腰身上多了层肉。
又听阿奇道:“你说裴蕴之救过我的性命,我怎么不记得有这种事情?”
蔚海正被他一句话说得心神不定,调整了一下坐姿又仰头吸了吸肚子,便随口道:“你当然不记得。”
阿奇幽幽道:“我为什么会不记得?”
“因为……”蔚海险些脱口而出,看见阿奇的脸又瞬间哑了声,快速换了说法,道,“因为你小时候伤过脑子啊!”
阿奇立即道:“那裴蕴之救我那次我受了什么伤?”
蔚海正要说话,忽然脑中一梗,咂了咂嘴,愣是没说出话来,显然是还没编好。
阿奇盯了他一眼,又缓缓道:“我小时候是不是特别贪玩,你特别嫌弃我?”
蔚海一听,感觉这话应该没啥漏洞,就道:“是啊!你小时候特别贪玩!到处跑!我看不住你,你就跑去人间,结果被妖怪伤了,就被裴蕴之机缘巧合给救了!”
阿奇闻言,在心底轻轻哼了声,道:“哦,是这样被裴蕴之给救了。”
蔚海点点头,又听阿奇道:“那是什么妖怪伤了我!伤在哪里!是内伤还是外伤!”
蔚海一个扭头瞪着阿奇,张了张嘴,又活生生给咽了下去。他把手一抱,站了起来,背对着阿奇,道:“那么久的事情,我记不住了。而且当时我又不在现场,具体事情我不清楚。反正后来我找不到你,最后是在裴蕴之家里找到你的。”
却听阿奇冷冷喝道:“蔚海!”
蔚海面色一紧,轻轻抿起唇来,听阿奇沉声道:“你还要骗我!你到现在还要骗我!”
蔚海皱着眉,慢慢放下手来,依旧背对着阿奇,便听阿奇心寒无比道:“我是你从小养大的,你现在为了一个裴蕴之来骗我!一心一意要把我推给他!裴蕴之是你什么人!他有什么好!你为什么一定要把我往火坑里推!你要是看我不好,大可把我赶出去啊!你之前说要为了我试探裴蕴之的真心,结果他没真心;现在你又叫我跟他回去,撒各种谎叫我跟他走,居然还扯出什么报恩的事情要我活生生推给他!你究竟安的什么心!”
阿奇说完这番话,亦是心如刀割。裴蕴之不要自己也罢,连最爱的亲人也对他说谎隐瞒。如今他在这世间,还能有什么依恋?在这世上,难道就没有他能容身的角落?
蔚海安静站了一阵,低声缓缓道:“我瞒着你、不告诉你,就是不想你因为所谓的报恩委屈了自己。你做了自己的选择,我支持你,只是有些事情,我看着、会觉得良心不安。”
良心不安?这话太重了吧?
阿奇急道:“你为什么良心不安?裴蕴之和你有什么瓜葛?你要因为他良心不安?”
蔚海却又不肯回答,只道:“事已至此,他应该对你再无留恋之意。我要是再说什么,你这时心软,到时总还会再离开。如若天意如此,你和他的情缘已然走到尽头,自然一切外力都将消失,没人再会逼迫你回到裴蕴之身边。”
阿奇听他冷静之余,语气中总有一阵若有若无的惋惜之意,但事情已到了这个地步,这就是他想要的结果。为了把孩子留在自己身边、为了惩罚裴蕴之,他甚至不惜亲手把裴蕴之送上绝路,天知道裴蕴之明日前脚出了叶府,后脚是不是就横尸在叶府台阶上。
阿奇想着,自己是不是太狠心了?可他觉得这一切都该结束了。热情熄灭,连余温都是入骨的冰冷。就算裴蕴之真当对自己有恩,自己数次救他性命,也足够偿还。还有什么放不下的?只不过亲眼看着对方走上死路罢了……
“你这算是求我?”
透过神像看来,这时的阿奇紧低着头,身子缩成一团。蔚宇恍惚觉得,阿奇似乎还是那时蔚海刚刚把他捡回来的那只小狗--又小又软、软弱无力。
阿奇甚至没有点头,只是肩头和脊背颤了颤,表示确实是这个意思。
“你不想回去,又担心他会死。阿奇,你的贪念太深了!”
阿奇浑身一颤,良久没有动作。蔚宇见他好久没有起来,脊背却在不停发颤,他现身出来,听见阿奇细弱的抽泣声。蔚宇不禁弯腰下去,伸出一手,扶在阿奇手上,轻轻一托,便觉阿奇的身子止不住颤抖,又听阿奇阵阵压抑的喘息声。
阿奇忽然向前一扑,抓住蔚宇的衣袖,呜声哭道:“求求你、求求你……”
蔚宇一愣,垂眸看着阿奇乌黑的头顶,听他不住痛哭哀求,仿若当年那个刚刚化形还走不稳路的小屁孩,抱着自己的腿啊啊呀呀地乱叫。蔚宇不禁一阵心软,大手在阿奇的背上轻轻拍了拍,轻声说着:“好了、好了……”
天色渐暗,久晴的天空慢慢聚起数朵乌云,几阵狂风低啸过后,院中落起滴答淅沥的冰凉雨。裴蕴之就要在今夜离开,与其说是离开,倒不如说是逃开。他实在怕极了这地方,他亲手把阿奇送进这里,再被阿奇奚落嘲笑后灰溜溜地逃出这里。这大概就叫做因果报应,他的贪心让他失去了阿奇,又是因为贪心被阿奇回击嘲讽。
裴蕴之又悔又恨,就连叶公子送他护身符也没有听见,更不提这是什么给高人施过法,千万不能离身的宝贝。他孤零零地在这风雨夜离开,出门时被寒风吹入肺腑,他忽然大咳起来,怎么也停不下来,咳得声嘶力竭,要把心肝都咳出来倒出来似的,又匆匆捂着嘴,在时有时无的咳嗽声中像只老鼠般逃出了叶府大门。
叶公子回到蔚海屋前,望见院中乌云蔽月、淫雨霏霏,他轻轻叹了口气,推门进去,看到蔚海坐在阿奇身边。
他抿了抿唇,有些低沉地道:“蕴之走了。”
蔚海低低嗯了声,道:“麻烦你了。”
叶公子道:“不言谢不言谢。”他见阿奇背对着自己侧躺在榻上,正要走近,忽然听到一阵压抑绵长的呻卝吟声。
“嗯--”
随即又是一阵急促的喘气声。
叶公子走近前去,探头看了看,见蔚海的手被阿奇紧紧抓着,不禁问道:“阿奇怎么了?”
蔚海斜眼瞟了阿奇一眼,面色淡淡道:“没事。生父被赶走了,自然要发一阵脾气。”
叶公子一愣,随即明白过来,又吩咐仆人打来热水,拧了巾帕递给蔚海。蔚海便把阿奇翻过来,让他仰着躺好。叶公子就见阿奇的手紧紧托住肚腹,忽见那五指紧绷,阿奇的肚子似乎也一阵缩紧。蔚海却面不改色,轻轻擦着阿奇的汗,就见阿奇松开牙来,呼呼地喘着气,手臂还挡在眼前,再歪过头去,做出生人勿近的姿势。
叶公子便见阿奇反复痛了几阵,等到他慢慢平静下去,叶公子又遣人来替阿奇沐浴。蔚海则坐在一旁撑着头有些昏昏欲睡的模样。
等到阿奇洗得差不多了,叶公子亲自拿了阿奇的衣服过来,刚刚踏进屋来,就见蔚海靠在一人怀里。那人能是谁?不可就是蔚宇么。
那蔚海却似睡傻了一般,斜着身子把头抵在蔚宇胸口便呼呼大睡。叶公子看那模样,应该是蔚海睡着了倒下去,恰好被蔚宇接着,可这蔚宇也不动作,就这么直愣愣地杵着,任由蔚海沉睡。叶公子不敢进去打扰,站在门口观望了一阵,这时伺候阿奇沐浴的婢子出来,恰好看见两人的举动。
似乎被蔚宇发觉,叶公子便见他将蔚海打横抱起,紧紧抱在怀中,蔚海便似婴孩一般,低低哼了声,贴在蔚宇胸口憨憨沉睡。蔚宇将他抱到榻边放下,便转身离开,出门时看见叶公子,轻轻瞥了他一眼,淡淡道:“照顾好他。”
叶公子惊得呆住,直到蔚宇走出去好久,才意识到自己要回答,可见他已经走远,又把话咽了下去,进屋去给阿奇送衣裳。
寂静夜中,落雨清泠,阿奇躺在蔚海身旁久久不曾入眠,王珩正和常禄手忙脚乱地给儿子洗澡,木三郎与梅梅耳鬓厮磨、相互说笑,而叶公子久卧难眠,起身提笔,把那张百兽图上的眼睛一一缀上。
他想:神仙如何?神仙不过也是凡人凡物而成,为七情所扰、六欲所困,遇上情爱、落入凡尘,依旧难舍难分。所谓神仙,只是凡人对世事心生无力的极度幻想,说到底,还是从凡人的模子中所出--虽上天入地,到底躲不过这中间的大千世界。仙体也罢、凡心也好,该困扰的还是要困扰。何以解忧?凡尘仙界共寻的,终究还是那令天地生灵都要神魂颠倒的一觞清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