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77、第七十七章 ...
-
裴蕴之心下一惊,忽然顿住脚步。裴家奴仆见状,正要说话,就被裴蕴之示意噤声。
那婢子道:“可不是嘛!这小孩长得多快!一天一个模样!现在在夫人肚子里,又冻不着的,说到底还是老爷喜欢夫人,宝贝自己儿子嘛!”
婢女一听就乐了,道:“可不得宝贝!小少爷可是老爷用仙丹求来的,不然……”她稍微压低了声音,可足够传入裴蕴之的耳朵里。就听她道:“不然夫人是个男人,怎么生得出孩子?还是老爷有本事,让夫人吃了求子的仙丹,这才得来儿子。你看夫人的肚子,过几天就要生了。那模样,恐怕还不止一个!”
两人又低低嬉笑了一阵,慢慢朝着裴蕴之的方向走来,看见裴蕴之纷纷行礼。裴蕴之正浑身僵直,思绪几乎无法转动,就听叶府的奴仆对那两个婢女道:“你们俩这是去哪儿呀?”
那婢女道:“我去给夫人送新衣服,还有、”她有意无意地看了眼裴蕴之,“夫人过几天就要生了,老爷又吩咐做了几件小衣裳给小少爷。我们这就给夫人送去。”
叶府的奴才笑了笑,道:“那辛苦两位姐姐了。”
两个婢女就要离去,却忽听裴蕴之颤声叫道:“等一等!”
婢女们便停下脚步,好奇地看着裴蕴之,就见他面色发白,双唇不停发颤,见他哆嗦了好一阵,不知是冷的还是怎么的,听他道:“你、你们、你们说的夫人,是、是哪一位夫人……”
两个婢子相视一眼,异口同声地俏生生道:“自然是阿奇夫人。”
“我们府里只有这一位夫人呀。”
“是啊是啊。”
两人相互附和着,听得裴蕴之心跳加快,眼前阵阵发黑,脑中尽是那晚阿奇肚腹滚圆的模样。现在,他心里仅存的那点希望都破灭了,之前他以为阿奇生了恶疾,心中痛苦不堪,现在倒好,阿奇安然无恙,却因为那神奇的仙丹要给叶公子生子。那仙丹能救得自己的性命,让阿奇生个孩子又是什么难事?
裴蕴之越想越冷,越想越是心寒,同时面上灼热一片,他既是悔恨又是自嘲,自己所做的一切不过都是妄想。他又从心里升起一丝恶念:如果阿奇真是得的恶疾就好了。这样自己还能陪着他,陪着他死,也不用把他留给叶公子享用,让阿奇的幸福来时刻地折磨自己。
这样一想,他又顿时咬牙悔过,只恨自己自私愚蠢,不祝福阿奇就罢了,竟然还想让阿奇死。可许许多多的邪念如开闸的洪水般涌上他的心头,他又想着这孩子本该是自己的,阿奇本该给自己生这孩子;阿奇本是他一个人的,就算他撒手不要,也不能让别人拥有阿奇!阿奇是他的、阿奇是他裴蕴之的啊!
众人眼看裴蕴之的神情风云变幻,见他从震惊失落渐渐变成后悔恼怒,到后来竟然面露凶恶。两个婢子对视一眼,正是摸不清裴蕴之的想法时,忽见他转身跑了回去,还一路大叫着阿奇。
众人急忙去追,哪知裴蕴之这会儿跟发狂似的,一溜烟就跑出去好远,几人反应太慢,怎么都追不上他,就见他误打误撞,竟然离着蔚海的房间越来越近。裴蕴之砰地推开一扇门,不是阿奇,又踢开一扇门,又没有阿奇。他双目通红,面上毫不自知地挂着泪水,疯狂地踢开一扇又一扇门。众人上前抓他,却抓不住他,眼睁睁看着裴蕴之推开一扇门冲了进去,紧接着就见他连拉带拽地把阿奇从屋里拖了出来。
阿奇硬生生被他拖出屋来,根本稳不住脚步,又怕伤及肚腹,只能跟着裴蕴之磕磕碰碰地跑出屋来。到了门口,阿奇就使劲去甩他的手,怒叱道:“裴蕴之!你给我放手!你脑子落家里了吗!给我放开!”
裴蕴之停下脚步,怒气冲冲地转过头来,双眼发红地瞪着阿奇。阿奇心下一惊,下意识退了一步,就见裴蕴之看了眼他的肚腹,紧紧抓住阿奇的手臂,怒声喝道:“和我回家!”
阿奇也是喝道:“回什么狗屁!”他见众人站在一旁,立即叫道:“快来帮我啊!”
裴蕴之的奴仆愣了愣,正要上去,就觉身旁一阵强风刮起,他睁眼一看,顿时一惊,就见自己身旁空空,已经有三人上去帮着阿奇拉开自家老爷。而那两个婢子和一个奴才都不见了踪迹,现在反而是一个王道长,还有两个陌生男女抓着抱着阿奇。
这奴才定睛一看,顿时哇哇大叫起来,那男子不是别人,正是木三郎啊!是妖怪啊!
王珩这下拖着抱着裴蕴之,梅花精抱着阿奇,木三郎正在抠裴蕴之的手。王珩还不停叫着:“裴老爷!裴蕴之!松手!松手啊!”
裴蕴之涨得满脸通红,死死抓着阿奇的手不肯松开,可木三郎看上去文文弱弱的,实则力大无比,把裴蕴之的手指根根掰开。裴蕴之眼看自己的手指被他掰开,脆弱的关节似乎就要被木三郎扯断一般,他又不肯放开阿奇,使劲伸开五指去抓阿奇的手,却忽然手上一滑,竟与阿奇活生生分了开来,还被王珩一拖,身子拖开老远。
阿奇也气喘吁吁地看着裴蕴之,被抓得满是指印的手搭在腹上随着肚腹的起伏高低不停。
“走。”
裴蕴之听他冷冷抛下一句,见阿奇转头就走,毫不犹豫,裴蕴之看着那个决绝的背影,忽然大叫了一声“阿奇--!”,竟就直直跪了下来。
王珩抓都抓不住他,目瞪口呆地看着他跪在地上,声嘶力竭地叫着阿奇,眼泪又滚滚而出,就差把鼻涕也哭出来了。阿奇仍不回头,扶着腰慢慢走上阶去,他抬头见蔚海走来,立即伸出手去,抓去蔚海的双手,就似一只受了委屈亟需安慰的小狗儿。
蔚海迎上阿奇的手,把他抱在怀里,抬眸望去,就见裴蕴之跪在地上,见他哭得肝肠寸断,又见他慢慢俯身下去,半趴在地上呜呜大哭。
阿奇听见裴蕴之撕心裂肺的哭声,也不肯回头去看。蔚海见他心意已决,即使让裴蕴之死也在所不惜,况且裴蕴之寿命已尽,确实不该再留在这世上。阿奇也没有兴趣和爱意再去保护他一辈子。虽然道理如此,但蔚海却心有悲凉,他听阿奇轻声说了句“走吧”,却如何也迈不动脚。
阿奇便听蔚海低低道:“阿奇,他毕竟救了你的性命啊……”
阿奇浑身一震,以为是自己的幻觉,他转眸去看蔚海,就见蔚海默默望着自己,冬日少有的阳光照亮蔚海的眼眸,明明是暖色的微光硬生生被他眼中的悲凉淹没。阿奇看着那眼睛里,还隐隐有一丝恳求。
他转过身来,裴蕴之正伏在地上痛哭。似乎感受到阿奇的目光,他泪眼朦胧地抬头看向阿奇,但是眼中满是泪水,甚至看不清阿奇的神情。裴蕴之却伸出双手,微微仰起身来,低低叫着:“阿奇……”
一个好冷好冷的地方,从头到脚不管哪一处,都没有温热的存在,只有无穷无尽的冰冷。头顶有一个闪动的黑影,周围尽是明亮,可这些亮光却无比寒冷、刺骨的寒冷,似乎只有那个黑影有些热度。
阿奇想要伸出手去碰一碰那个影子,可是全身似是僵化了一般没法动弹。
好冷……好冷啊……似乎胸膛都冻僵了,他想要喘一喘气,哪怕一口就好。可是眼皮越来越沉,那个黑影也愈发模糊。
阿奇想去靠近他--那个影子。距离好远,他粗粗一看,便觉好远好远。
大概是碰不到了,不管怎么努力都没法碰到,双手不听使唤。他好困好倦,好想闭起眼睛睡一觉,这时好像有什么东西缠上了自己的身体。
阿奇睁开眼睛,发现那个黑影越来越大,越来越近。似乎在和他靠近,要离这个寒冷的地方越来越远了,而和那个温暖的影子越来越近。可是眼睛要闭上了,周围的亮光好生刺眼,扎得他的眼睛不舒服。他要闭上眼,睡一觉,睡梦里温暖黑暗,他能蜷在那点黑暗里睡上好久,就像在他的小窝里蜷成一团、沉沉地睡着。
终于,阿奇眼前一黑,什么也看不见了。他被那个黑影抱在怀里,果然是暖的,有刻骨的寒冷,也有铭心的温暖。阿奇这下忽然生出一个念头:他想要被这团黑影永远地包围着,他想着这个温暖的梦不要醒来,就这样睡下去,和这团影子相拥而眠。
可是,他还是睁开了眼睛,蔚海出现在他眼前,他张了张嘴,好像不能说话了,看到周围,就连那个傻不拉唧、常年在外修行的大师兄也在,常喜欢叫自己去打酒的师父也在。一切人都在,大家都在,可他总觉着少了些什么,是什么呢?他想了想,对了,那团影子去哪里了?
蔚海看着阿奇抱着尾巴躺了很久,始终没听他说话。这阿奇越是沉默,蔚海心底越是没底,要是他哇哇大叫,蔚海倒能几句话把他搪塞过去,可他现在不说话,说明他在思考,阿奇思考起来,可是件很可怕的、不得了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