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第 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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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仿佛从梦中醒来一般，荆轲还半跪在我面前，手里托着我给他的剑。
“好了。”太子丹出言：“时日无多，请早日上路吧。”
“是。”荆轲站起身，深深地盯了我一眼，扭头向母亲和太子丹鞠躬：“小的定不辜负夫人与太子重托。”
又走了……又走了一个。
我身边的人们啊，他们，一个一个地，离我而去了……
“为何发呆？”母亲的招呼把我从沉思中惊醒，我抬头看她。
她只看了我一眼，也没等我回答，就回寝宫了。
荆轲走的这时明明是初夏，而此刻我却感觉到了如冬般的寒冷。
他一走，曾经跟我们交往紧密的人，也渐渐的不再来往了。
高渐离就是其中之一。
当然，他每次来都是找荆轲的。
他的筑击得很好，我很喜欢听他的筑声，他也曾经教我埙的指法。
他的嗓音满带着哀叹战国春秋的幽雅浑厚，吟起歌来往往使人听得陶醉。
不过他是个纯粹的“下三等人”，他的正式职业是屠夫，所以母亲也不怎么喜欢他到宫里来。
自然荆轲完全惟命是从，唯唯诺诺的样子让我恨到咬牙切齿。
脑中开始回荡着早上，他坐在河边击着他心爱的筑，高声吟唱出：“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情景。
荆轲的脚步很迟疑，但他没回头。
似乎他还在等着什么人，可那人始终没有来。
这一动作让太子丹很是着急，母亲却始终不温不火，仿佛一切大局尽在掌握之中。
而荆轲走了后，我也就没有专负责武艺传授的老师了。
其他的人母亲看不上，自然轮不到他们来教。
她说：你到底也跟着夙夜尹常练了几年的功底，又跟着荆轲学了一年半的剑，剩下的，还是靠自己勤学苦练吧。
她很不避讳谈到离开我的每一个人，但她却不知道，她正在一次又一次在我的心口上挖下一道又一道深刻的伤痕。
或者，也许她是故意的。
她谈到夙夜尹常的口气，就像夙夜尹常他……
已经不在这个人世间了……
而这时的我，还完全没有意识到，我的生命和伤感才刚刚开始，刚刚跨过那道，名为命运的门槛。
刚刚跨过那道，要与夙夜尹常一争天下的门槛。
还是那年，正直九月中秋，距离荆轲出发已经过去近五个月的时间。
我依旧在花园中，独自练剑。
突有侍卫来报：“大人，夫人有请。”
我收了剑，正才奇怪母亲有什么事情找我，走到母亲寝宫门口，就看到燕国数位大臣在门口转来转去，满头是汗。
见我来他们急忙收了满脸的惊慌神色，恭敬地退到一旁。
推开门就看到许久未见的数人：太子丹，高渐离，甚至……包括歪歪斜斜靠在位置上的燕王喜在内。
如此架势，我心头立即大呼不妙。
“你来拉，过来。”母亲招呼我向前，可我还没有走到她近前，一捆竹简便丢了下来，在我脚前停住。
“怎么？”我装傻，盯着这群人神色或诡异、或慌张、或愤怒的脸庞。
“看看就知道，这是秦国来的密探的回报。”我心一惊，急忙拣起来：“荆轲在献地图时被秦军侍卫识破，故意责难，秦王因此疑心大起，荆轲挥剑刺秦被此侍卫阻挡失败，即刻被凌迟处死……怎么会这样！你们的计划不是很周密吗？”我的手不断抖动，竹简落在地上，抬头大声质问他们。
“不如问问你，更好。”高渐离咬牙切齿，太子丹抬手阻止了他。
“我？这管我什么事？难道你们以为是我影响他？所以刺秦失败？”我怒瞪高渐离。
“你不如问问，那个发觉了荆轲目的的侍卫，是谁。”母亲的声音传来，我一颤，难道……
我迅速拣起竹简继续看下去，过程无非觐见，献图，责难、识破、刺杀、处决，真正让我注意的是最后一句话：“此秦军侍卫因此立大功，被封郎中令，此人名讳是……”
怎么……会是他？
母亲笑了，笑得云淡风清，她幽雅地从座椅上站起来，走到我面前：“是谁啊？”
我想我的脸色比死人都更加惨白，嘴唇不住地哆嗦着……竹简再次掉落在地上。
夙夜尹常……
怎么会是你？
“他们……搞错了吗？”我的声音听起来比鬼哭好不到哪去。
“他们怎么可能搞错，荆轲一直是王府内功力最高深却又名不经传的剑客，派他去最为保险，因为六国之内没人认得出他。不过，你自己想想吧，之前见过他的人，难道还认不出他的目的吗？”高渐离也从座椅上跳起，对我大吼。
母亲忽地转过头去，目光变得寒冷无比：“这里，还轮不到你说话。”
高渐离的脸迅速涨红，夺门而出，太子丹急忙道歉：“高渐离乃是一介匹夫而已，今日多次出言顶撞，臣下一定……”
“算了……”我出声，太子丹停下，满脸混合了焦躁、不安、惊异的神色看着我。“他只不过跟师傅比较要好，现在师傅去了，他会生气是自然的，我没怪他。”
太子丹没再说话，我看着母亲那毫无表情的眼睛问：“为什么会是他……为什么……”
“他走了后，我本来是想直接派人暗杀他的，不过，我既然答应了你，就没有做这件事而放任他离开，而我也没想到……他居然真有本事活下去，还摸进了秦宫当上了侍卫。”母亲依旧面无表情，我却已不想再看：“那……我身体不舒服，可以先告退吗？”
说着我没等母亲回答，扭头也冲出门。
高渐离站在门外，见我出来，冲上来对我继续大吼大叫：“姬承熙！都是你！你的自尊和骄傲害死了他！你对那个夙夜尹常的宽容和留恋害死了他！你的身份、地位、高高在上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他连看你都需要抬着头仰望你的脸！我早就说他早晚有天会死在你手上，现在你终于害死了他！……”
话没喊完，他已经被闻声而动的侍卫拖了下去。
我捂住耳朵狂奔。
天地间的一切景物，所有人的身形话语，在我脑海中急速地旋转、缠绕着……我的头好痛……
痛到似乎就要立刻爆裂而死！
为什么会是你！为什么？
为什么要杀掉荆轲？
为什么会出现在那个全天下我最恨的男人的宫殿？
甚至还当了他的侍卫！保住了他的一条性命！
一年九个月，一年九个月的时间可以让你改变这么多吗？
我惊恐地发现，我脑海中所有的愤怒、混乱、惊慌、焦虑……它们像旋涡一般的聚集，最后汇聚出一个人的身影——夙夜尹常！
我居然想他！
我居然在想他！
我居然在想他在外面这一年九个月过的好不好！
顷刻之间我对他所有的思念，加上荆轲的亡去、高渐离的怒骂、母亲的冷漠、太子丹的惊慌、燕王喜的沉默，如同激流的旋涡一般，完完全全汇聚成一条清晰而明确的信息，在我的大脑中以无比沉重和清晰的印记浮现：
我，我爱他！
我……我怎么可以爱他？
怎么可以……
他杀了荆轲，让我们的刺秦计划失败……
他，他在把我们所有反对秦国的人，毫不留情地向着绝路上推去啊！
为什么这样，为什么啊！
“夙夜尹常，你是……疯了吗？”我奔回房间，跪倒在床边，微颤颤地开口。
“你……不爱我了吗？”
你，真是像母亲说的那样，在利用我吗？等你离开我的时候，就是我的利用价值已经被你使用殆尽，该到弃之不顾的时候了吗……
你，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怎么可以……
我醒来的时候，房间里和外面都是一片黑暗。
早该是到了掌灯的时间，而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就连宫女们也都惊慌得忘记了还要点灯这件事吧。
毕竟，荆轲的事情一旦暴露，那就只会有一个结果。
秦王暴怒，继而发兵攻打燕国！
“你醒了？”母亲的声音突然从黑暗中传来，我惊恐地盯着声音的来向。
她……想要做什么？
“母亲……”我的声音沙哑的厉害，嗓子也已经干涸。
“我本来是不想告诉你这些的，不过看来，没有办法了。”母亲点亮灯，我看到桌子上又放了一筒竹简。
而我几乎不敢伸手去碰它，似乎那里面，又是一个让我无法接受的事实：“这是……”
“这是你死去的父亲留下的，他说，如果我们姬家再遇到夙夜家的人，就把这个给你……不过你当时太小，而他似乎也很是真诚，我也就放任了你和他了。”
“我……”我呆楞地看着竹简，始终没挪动一步。
“这个我就放在这里了，看不看，你可以自己先考虑一下。”母亲起身，推门：“可能我们会在燕国留住直到它灭国了，这里离任何一个国家……中间都已经间隔了秦国的土地。”
韩国、赵国都已经覆灭，现在的燕国，离秦国，似乎只隔了一条即将因冬季的到来而冰封的河流而已……
母亲说完就出去了，依旧神态举止都一如往日的高贵而端庄。
就像一位天子一样。
我真的没有任何的能力去打开那捆看起来外表包装无比精美的竹简，它上面繁琐复杂却又不失威严的花纹，深沉地让我对“遗诏”两个字有了最清晰而明确的了解。
我怕我会见到关于他的一切、他的身份、他的经历、他不可告人的秘密……和他对我那已薄如蝉翼般的感情。
我怕那会完全的超过我头脑中的全部想象，母亲的表现，让我明显地感觉到，就连杀掉荆轲这样对我而言如此严重巨大的问题，在这竹简面前的分量，也只会像他捏死了一只蚂蚁一样轻薄……
荆轲啊荆轲，原来你本是壮烈的死亡却如此不值，只是为了给已经罪行累累的夙夜尹常身上，再上添一条微乎其微的细小痕迹而已吗？
甚至那是可有而可无的……
荆轲……你到底等于什么？
他的死到底没有换来任何东西，而我最后也依旧没有一点胆量去打开那竹简，只是把它很小心地收在了盒子里。
也许我有天不再爱他了，不再想他了，就有那份胆量去打开它了吧……
当然，我还需要有对他足够强烈的恨意……
和杀意。
又是一年冬天来临。
秦王不出所料地派出了秦国几乎一半的军队，他们如同决堤的潮水一样，疯狂地向着燕国席卷而来。
而恰巧这个冬天，又异乎寻常的寒冷，燕赵二国之间的河，结得就如一座城墙一样厚重、足以承受所有人的踩踏的寒冰。
数十万的军队轻易踏上了燕国的领土，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而他们似乎在折磨着我们已经脆弱不堪的神经一样，不紧不慢一点一点的向前推进着。
燕王喜疯了一样的在蓟城内不断征兵选将，就连像我一样大的孩童，都被拉去做了阻挡秦军铁蹄前进的力量。
一时间整个燕国上下乱成一团。
而且，这时候燕国又迎来了一个巨大的包袱。
赵王迁的儿子王嘉听说祖国被灭，不知从哪个关外赶了回来，也进入到了蓟城，燕喜那个昏庸的王，居然公开宣布支持王嘉成为新一任的赵国国君。
更给秦王增加了一个消灭燕国的最好理由。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第 6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