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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方家覆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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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不久后便回到洞里,将置办回来的物件各归其位后,原本冷冰冰的山洞也添了几分人气。既然已经决定要在洞内长住,沈霖雨觉着怎么也得将这收拾成家的模样。
在沈霖雨忙于整理的时候,方无忆在谷里生起了火,将刚买的鱼烤上了。沈霖雨闻香而来,蹲在方无忆身边,愣愣地看着闪烁的火光。
“让我试试?”她转头,盯着方无忆手中穿过鱼的木棍。
方无忆揉了揉她的脑袋,一语道破她的小心思,“白菜,你现在这样便很好,不会做饭也没有关系。”
沈霖雨小声地用鼻音哼了声,还是从方无忆手中夺过了木棍。方无忆的手在她头上又揉了揉,最后还是随她去。
于是晚餐吃得焦烤草鱼。
饭后稍作休憩后,方无忆将沉锋放进剑槽中,洞内亮如白昼,石壁上的剑谱在光线下慢慢显形。方无忆对着石壁好一阵观察,最后照着第一式比划了起来。方家武学名曰蒙尘剑法,第一式为清尘浊水。只见他身影如幻,瞬息之间身子随着剑光晃至三丈之外。所到之处剑气凛然,伴着出剑时的虎虎风声,挑出无数朵剑花。
沈霖雨在一旁看呆了,见方无忆正全神贯注地练着剑,她想了想,翻出了今早买的笔墨,在距方无忆还有一定距离的地方席地而坐,对着墙上的招式往纸上抄着。她一面试图将剑法记录下来,一面情不自禁地在脑中想象这些招式的走动。不知为何,在心中模拟剑势时,她突然觉着体内有股暖流从丹田往上不断翻腾奔走。沈霖雨微微蹙眉,笔尖一顿,在纸上留下一点墨迹。她稍稍凝神,刚准备继续往下抄时,体内忽如刀绞,她喉间一甜,喷出一口鲜血。
方无忆听见声响,回头一看,顿时大惊,连忙收起流云往这边奔来。“你这是在做什么?”他身形一晃,转眼出现在沈霖雨身边,将她搂到怀里。他往沈霖雨体内注入一股真气,见她苍白的脸渐渐回复了血色,方才松了口气。接着,他看见沈霖雨放在一旁的纸笔,以及上面方才抄到一半的蒙尘剑法第一式。见那纸上如寒梅的斑斑血迹,方无忆面色一暗。
沈霖雨伸手揪住方无忆胸前的衣服,深吸了一口气,感到体内的剧痛渐渐平复下来。“此机关白日无法启动,我便想把剑谱抄下来……”她手指细长白皙,揪着方无忆衣服时指节分明,几乎还能看见皮肤下青色的血管。
方无忆突然觉着那只手揪着怎会事一片衣物,明明是自己的一颗心。他叹气,伸手覆上沈霖雨攥着自己的手,“傻白菜,方家剑法如果这么简单的话,当年……”他话音一顿,将怀里的人紧了紧,又道,“这套剑招里隐藏了一整套内息循环,若不按照这套循环让真气流走,便容易走火入魔。更何况你毫无武功基础,身体更是没法承受剑招里隐含的剑意。”见沈霖雨满脸懊恼,他不知怎的心下却轻松了起来,“如果剑谱真是这么易得,早该就被有心之士学了去了。”
他轻轻一捞,便将沈霖雨横抱起来,“所幸这种程度的内伤并无大碍,你先好好休息一下。待明日我教你一门内功心法。”他暗自思索后,道,“既然以后要一起在江湖行走,有武艺傍身总是好的。”
沈霖雨缩在他的怀里,默默点点头。
方无忆将沈霖雨抱回了二层寝室,轻轻地放在已铺好两层棉胎的石床之上。见方无忆似要离去,沈霖雨伸手扯住他的衣袖。
方无忆扬眉,沈霖雨用被子蒙住半个头,只露出一双大眼睛在外,犹犹豫豫,不知想说些什么。方无忆索性也倾过身,坐在石床的边缘,“你想问什么?”
“方家当年,发生过什么?”沈霖雨踟蹰半晌,最后还是没忍住,问了出口。她想起了前日看见的‘正阳山庄’几字,想起了方无忆望着那庄子的眼神,还想起了方才他未说完的话。她迫不及待地想知道,方无忆身上到底背负着什么。可看见方无忆听见问题后瞬间晦暗下来的眸子,她心里顿时有些忐忑,“你若不愿,便可不说。”
可方无忆并不打算隐瞒,其实他早就想向沈霖雨说明一切,只苦于没有遇着好的时机。
二十年前,方无忆四岁。父亲方轻凡一手蒙尘剑法冠绝天下,不仅担任武林盟主,更与好友陆卿世、许佩桓并称风云三剑客。塞外老魔须东北痴迷中原武学,带领手下攻上名门各派,只为夺其秘籍加以参悟。当时中原武林疏于防范,一时元气大伤,但最后仍在方轻凡带领下,端了老魔大半中原据点。正当众人以为老魔逃回塞外之时,方家庄一夜间被血洗,上下几百口无人幸还,就连当时在方家庄做客的陆卿世与许佩桓也没有逃过这场厄难。
讲到此处,方无忆阖上双目,他放在石床上的手握成拳,微微颤抖着。当日全庄上下的哀嚎,浓厚的血腥味,漫天的火光,以及父母死不瞑目的神情,至今仍历历在目。每每想起,便像在心口揉了一团火焰,愤怒与疼痛交织,让人辗转难眠。
“那日是我母亲寿宴,大家都在庆祝那魔头大败回巢。不料宴上酒菜里都掺了凝功散,这药于人无害,无色无味,却让人在两刻钟之内不得运功。”
那两刻钟漫长得如同两年,全庄上下如同待宰的羔羊,所有挣扎不过负隅顽抗,都是徒劳无功。一声号令可令武林动容的方盟主,此时脆弱的如同养在圈里的家禽。即便如此,方轻凡仍是拔出了他的剑。没有内力加持的蒙尘剑法如同一个笑话,须东北没在第一时间杀了方轻凡的原因,只怕是想趁此机会将剑招看仔细。
当时方无忆母亲带着他在人群后头,此时趁乱带他到了后堂。不知捣鼓了些什么,竟打开了一个密道,她将方无忆塞进去,轻声说,“走,你记住,只要沉锋还在,方家剑法永不蒙尘。”她竟对方无忆露出了一个浅浅的微笑,像以往无数次一般,温柔恬静。
接着她无视方无忆的哭喊,将地道的门盖上,从外面锁好。她眼神坚决地回过身,将手覆在腰间的佩剑上,慢慢地走出后堂。路上,她像是不经意地碰倒了屋内照明的烛台,蜡烛跌落地上,恰好点燃了柱子旁的帘帐。
前院此时乱作一团,刀剑声不绝于耳,浓郁的血腥味飘仔方家庄上空。地上倒着无数的尸体,尸体下流出的鲜血汇集在一起,竟能汇成一条小河。须东北带来的人几乎毫无无损,死伤的皆是方家庄内的下人及剑客。
小小的方无忆在地道里奔跑着,他不明白为何娘亲要将他关在地道里。此时他心中唯一的念头便是要从这地道出去,再回方家庄找爹爹娘亲。可他还没找到出口,便听见后面传来一声巨响。地道上方不停地往下落泥沙,方无忆惊恐地加快了奔跑的脚步。
等他终于跑到尽头一处巨大的山洞时,只听‘轰隆’一声,他来时的那条地道已经塌了,巨大的石块堵住了方才入口。他怔怔地看着那个巨石,终于‘哇’的一下哭了出来。
“母亲不愿父亲受辱,深知方家当日难逃大劫,便引爆了埋在庄下的震天雷,意图与须东北同归于尽。不料那老魔只被重伤,他让属下灭了方家当时所剩无几的活口,接着逃回了塞外养伤。”方无忆声音淡淡的,如同在讲述别人的故事。沈霖雨却听出了他声音里几不可见的一丝颤抖与脆弱。“我师父因习龟息功,保住了性命,后来找到了我,教我武功,养育我成人。”
“我与师父在山林隐居十八载,直至两年前,师父从挚友口中听说沉锋的消息,我才出山来。后来沉锋不知怎的,辗转到了你兄长的手上,于是我便去了沈王府。”此时方无忆看向沈霖雨,“然后遇见了你。”他惊讶地发现沈霖雨此时满眼泪光,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
故事说完,沈霖雨嘴巴一瘪,几乎是用扑的方式搂住了方无忆的腰,“对不起……”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抱歉些什么,只是想到了方无忆的眼神。
他的眼里总有自己看不懂的东西,那样沉重,那样深刻。直至现在沈霖雨才懂,他眼神里的晦暗来自于心里不可说的苦痛,是那样血腥,那样折磨。
“你为何要说对不起,”方无忆拍了拍沈霖雨的背,“白菜,我今日将身世告知与你,也是为了让你心里有个底。我师父给我改名方无忆,是希望我能放下过去。可这血海深仇日日堆在我心口,提醒我那老魔究竟犯下了多大的罪孽。此仇不报,何以慰藉我父母在天之灵,何以慰藉我方家上百条人命?”他越说越激动,却在最高昂一处戛然归于平静,“我必要用蒙尘剑法,取那老贼项上人头。”
沈霖雨微微抬头,目光如星如月,她望着方无忆,那样认真那样宽容,像是眸子里藏了一桶水,随时要浇熄方无忆心中的火焰。她轻轻的说,“我会陪着你,不要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