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瑟在御，莫不静好》斐华

14、第十四回

　　一时间，耳房内气氛凝重。

　　文氏抱着茶盏，望着静好抿嘴一言不发；身后众婆子丫鬟面面相觑，却不敢支会一声；李妈妈战战兢兢地回头，凶狠地瞪了一眼静好，又回头腆着脸歉意道：“太太饶恕，这丫头才来不久，好些规矩交给她，她也是年纪小，难免学得含糊。这会子让太太见笑了。”说完又回头，将静好揪住衣襟，大力地拉上来，又将头重重磕在地板上，厉声道，“混帐东西，交给你的那些都吃进肚子里了么？还不给太太请罪饶恕！”

　　那可是实打实的一挨，静好就像一只小鸡崽子一样被捏着往地上撞，只感觉脑浆都被撞浑浊在了一起了。

　　虽然心里对李妈妈恨不得千刀万剐，可是如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只得压着额头上的剧痛，可怜兮兮地伏在地上，叩头糯糯说：“给太太请罪···给太太请罪···”

　　文氏放回手里的茶盏子，挪了一个秋香色的软靠垫引枕放在身后，换了一个姿势坐着，口气闲闲：“抬起头来，给我看看。”

　　静好闻言整个人一愣，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李妈妈连忙将静好的脑袋推一推，呵斥道：“发什么傻！太太问话呢！还不快答话？不长进的蹄子！”

　　李妈妈的声音有些大，文氏似乎听着觉得聒噪，于是染了丹蔻的指甲在身旁的梅花小几上叩了几叩，不怒自威道：“你住嘴，我在问她的话。”

　　李妈妈立即噤若寒蝉，讪讪闭了嘴，却还不忘横了静好一个眼色，里头分分明明地说：坏了我的生计，看我捶不捶死你！

　　“你上来一些。”文氏勾了勾手指头。

　　静好身上一个激灵，于是半跪着身子，将手撑在地板上，往前挪了挪，到炕沿边停住，抬起头来，一张蜡黄小脸上没有什么血色，却唯独一双眼睛漆黑如若点漆，荧荧光亮，给一张脸平添几丝灵气。

　　“你叫什么名字？”文氏问道，顿了顿，又补充道，“你慢慢说，别怕。”

　　静好咽了口唾沫，说：“回太太的话，丫头叫作静好，姓虞。”

　　文氏嘴角微微扬了扬：“静好？谁给你起的这个名字？”

　　静好将脑袋又渐渐压回去，说：“回太太的话，丫头的名字是爹给起的。”

　　文氏应了一声，又说道：“唔，倒是个意境不错的名字。”又问道，“你可知道这名字的出处？”

　　静好愣了愣，回话说：“知道。”

　　文氏兴趣渐上：“你说说？”

　　“琴瑟在御，莫不静好。”静好轻声回话说。

　　“你爹是读书人？”文氏问。

　　“是。”静好答，“丫头的爹是读书的。”

　　“看不出来，你倒算是个书香出身的孩子。”文氏紧抿的嘴唇总算是出现了一丝浅淡的笑意，“你可是读书识字？”

　　静好淡淡说：“回太太的话，不曾读书识字，只不过在家时跟着母亲学了一点针线上的皮毛罢了。”顿了顿，又抬头小心翼翼望了一眼文氏的脸色，发觉还不错，于是又补充道，“再说，读书识字原不是女孩儿该做的，只不过能知道些女四书等便也罢了。”

　　静好自觉这席话答得不错，颇有点从前在现代面试公司主管时候的样子。好歹她虞静好也是现代高校毕业的大学生一枚 ，当初找工作的时候好歹也是踏着层层人流、一路磨破嘴皮子才挣心仪已久的工作岗位的，这一些小问答还是很OK的。

　　果然，等到静好重新抬起头来的时候，文氏的脸色明显舒缓太多，于是静好在心底松口气。

　　文氏点点头，对于静好的话似乎颇为赞许的样子，因缓缓说道：“出身读书人家的孩子，还难为知道这些道理。”又似乎是打趣儿般地侧头，向周贵家的说，“咱们家的三姑娘若是也能懂一懂这些道理该多好。”话毕，叹了口气。

　　周贵家的在一旁笑言：“咱们家三小姐就是这样的性子，况且女孩家的读读书，若是有出息也未可知的，咱们当朝初年的时候，可不是也出过一位女王爷的？咱们三小姐若是有了出息，太太可不是头一个风光的？”

　　文氏牵强笑了一声：“到底是庶出的，谁还成想她成凤凰了？”正还欲继续往下说的时候，却又住了口，只摆摆手，道，“罢了，怎么好好的说起这些？正经事情没办好呢。”

　　周贵家的点头称“是”字。

　　于是文氏依旧回来问静好道：“对了，适才，我问你妈妈的话时，你一个人在笑些什么？不知道这样没规矩，若是放在我们府里，可是要掌嘴的？”

　　静好闻言一怔，悄悄回头去看了一眼李妈妈，李妈妈皱了皱眉头，努努嘴，示意她自己说。

　　于是静好小小的一个人儿，磕磕巴巴地讲：“原不是我要笑的，只因今日得幸望见太太，想起一遭事来，不由自主就笑了。”

　　文氏“噢”了一声，问道：“你想起什么？”

　　静好心里一咯噔：嘴贱！嘴贱！说什么不好，偏偏挑一个自己没想好由头的话来说！这下怎么答怎么答怎么答啊啊啊啊啊！

　　静好抬头望了一眼高高在上的文氏，呆了几秒钟，随后死憋硬套地瞎扯淡：“太太不知道，丫头原本是通州的人，只因好几岁时生了病，爹娘带着我四处求医问药，皆不见效，一条命差点归了阎王爷，后来是城里的老人们说，西边有个叫什么□□庙。庙里有一位不知名的娘娘，说只要是穷人家的孩子病了不得好的，只要诚心诚意地去求一求娘娘，孩子就会自然好了。后来我爹娘带着我去求娘娘，说来也真，回去后不过几日的功夫，病竟然好全了。于是自从那时起，丫头就总想着那时候救下我命的娘娘。”说着，停了停话，看了文氏一眼。

　　文氏点头：“你继续说。”

　　果然迷信故事好骗旧社会妇女。静好沉下心，深呼吸一口，继续说道：“丫头日日感怀那位娘娘恩德，没有一日敢忘记的，因此总记着那位娘娘的模样。而今日见到太太，恍惚太太和那救世娘娘的样子是一个模子，所以将太太认成那神仙娘娘，一时心里感谢老天爷让我得以重见恩仙，所以感恩戴德，才由衷笑了。”说完，小丫头闭上嘴，可怜巴巴地看着文氏。

　　一席话毕，一旁的金玉丫头先掩嘴笑起来：“倒是个傻丫头，竟把咱们太太认作是天宫上的神女娘娘了！”

　　众人于是都笑个不住，文氏也不由得笑说：“原来是这么个缘故。”又回头问周贵家的，“我记着，你好像也是通州人？”

　　静好心里一僵···不是吧···于是连忙望向周贵家的。

　　要知道，这许多话不过是她刚才随便扯淡的借口罢了，没想到这里头竟是有个和她同乡的人···还是文氏的心腹···

　　静好在心里默默捏了把汗，不会··不会被揭穿吧···

　　但见周贵家的笑了一笑，因说：“太太好记性，我确是通州的。”

　　文氏接话：“那丫头说的，可是有这么一回事？我竟不知我何时有福气跟那神仙长的一个模样了，到难为这孩子记着。”

　　静好心里突突地跳。

　　周贵家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静好，又转身过去对着文氏，脸上神色依旧如常，说：“我都是好几十年前来府里的了，那起子事情哪里还能记得清楚？不过这么一提，□□庙这个名字倒是有几分耳熟的，想来这丫头老实，也是实话实说的。”

　　静好心里的石头总算是落地了：这老妈妈人真好···

　　“原来竟是我错怪你了。”文氏伸手，示意静好起身，“可怜见的孩子。”

　　身边一个小丫头连忙去将静好搀扶起来。

　　文氏心情已经大好，于是便也不再拿静好的错了，转而跟李妈妈说起来丫头买卖的事情。

　　“咱们府里今年出去的丫头多，也正是缺人的时候，前日虽然也有人伢子过来，不过我寻思着咱们都是好多年的往来了，今年不把银子放进你兜里，我也说不过去，所以特特的等了你过来。”

　　李妈妈谄媚笑道：“诶哟我的太太，您这就是真真地抬举老婆子了，我做这行这些年头，若是没太太的照拂，哪能在京城里做下生意？”

　　文氏点头：“老熟人的，客套话什么的也不必了，我今日看着你带来的这几个人到都不错，都是标志干净的孩子，如此，这几个我便都收下了。”一语直让李妈妈心花怒放，眼睛里满是银子白花花的亮光，她连忙磕头道谢。

　　文氏摆了摆手，示意不用虚礼，于是又道：“这几个丫头，我便按着往年的价格上再多开每人一两银子给你，过会子我让人带着你去库房里支银子出来就好了。”

　　李妈妈虚情假意地推辞说：’怎么好叫太太多破费呢！”

　　文氏含笑：”你这许多年来送来的人，譬如，玉金、玉银两姊妹，还有老太太身边的藤萝几个，服侍得好自然不用说了，就当是沾着这些孩子们的光，我也该给你些体己钱花花。”

　　李妈妈千恩万谢，于是文氏先让玉金领着她去库房，将几个丫头们的卖身契放好了，再提银子出来，几个女孩儿便先留到她这里再问问话。

　　李妈妈跪安后，便随着金玉欢天喜地地出门了，留下几个丫头在文氏处。

　　这里且说李妈妈去后，文氏望着眼前的几个小女娃娃，问了问各人的名字、家世、年纪等，又让周贵家的盘问一阵子，于是寻思着该给这几个丫头安什么样的差事。

　　周贵家的在一旁仔细数了数如今赵府里头空缺的差事，于是回文氏的话说：“如今府里头去了的大丫头没几个，倒是二等丫头并洒扫的小丫鬟们放了出去许多，现下···”顿了顿，数清楚了人数才稳稳答道，“如今府里头，老太太并几位太太身边都是满了人的，姑娘们那边的话，便只有三姑娘缺一个二等丫头、五姑娘缺两个二等丫头，一个洒扫丫头，爷们那处则是深二爷少了一个二等丫头。太太看着，可是怎么分人？”

　　文氏垂眸：“其他各房姨娘处呢？”

　　“人都是满了的，且三房卢姨娘处还多支了个丫头给五姑娘使唤。”

　　文氏“哦”了一声，说：“这些小丫头还都是没行事准头的，直接放在外院只怕也不好，到底在几个年轻主子身边历练历练才是。”又想了一想，“这样，最大的那个丫头，我看着模样也端庄稳妥，便放到深哥儿房里做丫头；那两个模样最小的，放去五姑娘房里做洒扫丫头；那边那个，就放在三姑娘房里做二等丫头，姝君那妮子素来挑剔模样差的，这个丫头模样最好，给她去也省的几句闲话，至于那个叫静好的，便跟着四丫头去，成日家的看她可怜，身边也没几个好的服侍。”于是转头问周贵家的，“你瞧着，我这般分了怎么样？”

　　周贵家的含笑点头：“太太说好，自然就是好的了。”

　　静好在一旁按着文氏刚才说的话来细细一分：春兰去了深二爷处；喜颜在三姑娘处做二等丫头；小霞、绿桂两个则去了五姑娘房里，她自己则是归了府里的四姑娘。

　　竟是都不在一处的。

　　眼下人都分匀了，文氏正要让周贵家的领了丫头去各房里时，却只听闻帘子外面一阵妇人的笑语。

　　“今日听得嫂子这里寻了丫头进来，怎么也不和弟妹说一声？大节下的，让嫂子一个人做这许多麻烦事，若让老太太知道，该说我不懂事了。”

　　众人皆是一愣，于是往门帘处看去，不知来的是个什么人，却不见文氏一张脸登时如同铁板一样，绷得难看之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