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第十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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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待静好话完毕，面前最左边的一个青蟹色袄子的女娃娃早就笑起来：“什么‘琴瑟’呀‘玉’呀的，你跟我说了，我大字不识一个的，也没甚用处。”
傍边的另一个穿半旧驼色棉褂子的丫头凑趣儿：“人家说得清明的，你不识字，倒笑话人家说名字的法儿不好！”
话毕，几人又是一阵哄笑，唯独另一头的一个扎羊角辫、茜色袄子的孩子一言不发，只抱着膝盖，垂垂地低着头。
静好微微一笑，抬眼打量那几个女孩子。
模样都还是周正平常的，清一色灰头土脸、面黄肌瘦，身上穿的戴的没一件是稍微能上台面的料子，可喜的是却都还神清气爽的，虽是同样被家里人卖来与人做丫头，似乎也没有什么伤感之情。
静好将头稍稍低下去一些，文静说道：“各位姐姐好。”
中间一个秋香色衣裳的小丫头探身上前，一双眼笑得弯成月牙：“什么姐姐妹妹的，你连我们的年岁都不知道，也好这么胡乱叫的？”
青蟹色袄子的丫头一把上来，靠在秋香色衣裳的人肩头上，大笑道：“正是呢！指不定咱们这里这个充老大的还得反过来叫你一声姐姐呢！”
秋香色衣裳的一个眼波横过去，轻啐一口，往那个说笑的女孩儿手背上拍一下：“省省你那张嘴吧！没听李妈妈说么，若是还这样聒噪，到了京城没人家用你，看你哭谁去！”说着，又向静好温和说道，“你叫做静好？今年几岁了？”
青蟹色袄子的抿着嘴儿笑：“快些说罢！”
静好和和气气说：“今年出年才过的九岁生日。”
“呀！倒是比我还大上一岁呢！”青蟹色的讶然，随即又推了推那穿秋香色衣裳的肩头，笑着说，“这下可是好了！大姐姐的位置可是稳住了！咱们这里除了你，就属这位新来的静好姐姐大了！”说着又甜甜向静好赔不是，“适才是妹妹冒犯了！妹妹叫做小霞，曲州锦还乡下的。”
静好点头示意，彼此也算是见礼过了。
那个穿秋香色衣裳的起身来，又重新落座到静好那头，执着静好的手，因说：“静好妹妹姓什么？”
“姓虞。”静好回话。
“原是姓虞。”秋香色衣裳笑语，“我姓何，家里人叫作春兰，也是曲州的，和那打趣儿的促狭鬼是一个乡下的，今年过了三月就十二了，这几个里，我算是最大的，你只依着大伙儿叫一声春兰姐姐就是了。”
小霞打趣：“这会子就开始摆姐姐的谱子了？”
静好微微一笑，喊了一声“姐姐”，春兰笑着应了，也不理会小霞。
后头那一个驼色袄子的也笑说：“静好姐姐，我姓张，姐姐叫我绿桂即可。”
几个女孩子都只不过九、十岁左右的年纪，彼此厮认过后，倒是打开了话槽，有什么没什么的，三三两两合起来几大缸子的话，竟是有些相见恨晚的情景。
静好素来也是喜欢说的，只是那时候在虞家时，唐氏脾气不好，最不喜欢家里孩子在外头混闹，况且那旮旯巷子里的人家又忌讳和虞家人有什么来往，所以静好来这里五六年之中，也没个能说话的同龄人，一直觉得无味。况且她又是个不计较年纪大小的，从前在现代时，也是跟什么人说什么话的，如今见了这几个生得可喜、况且又自来相熟的小姑娘，心里倒也慰藉几分，是以也是真心实意地交谈起来。
众人皆是喜不自禁地说个不停，静好话语中打量，却只见那个茜色袄子的一直待在一边，从未和她们说一句话，也不和静好见好一声，只一个人冷清清在一旁，而其他几个小姑娘似乎也并不在意她，只像只小麻雀似的围着静好叽叽喳喳地问来问去。
静好本想和那个丫头打上一声招呼，好歹也是同行一路，将来到了地方给人家当差，说不定就是同事，可是却一直被小霞呱啦呱啦地问东问西，脱不开身，也只好等等罢了，遂又将心收了回来，巧笑倩兮地和大伙儿拉长短话。
说着说着，这话茬子不知怎么就被引到了大家伙被卖来做丫头的缘故上，众人皆是沉默了一阵子，最后倒是年纪最大的春兰拿自己说了起来。
“说起来这遭啊，又有什么奇的呢？”春兰倚在车厢壁上，笑得有几分苦味，“不过是家里姊妹兄弟多，父母境况又不好，因着他们的病，家里的米缸都是空了好几个月了。”又耸耸肩，故作释然道，“哪里有看着老子娘饿死的道理？家里就剩下我这个老大还值几个钱，还不把自个儿卖了给家里人的肚子填几餐好饭进去？”
小霞年纪虽小，说话却十分的条理，只见她说道：“别的就还算了，家里老子娘还是有心的，我跟春兰姐姐一处长大，也知道她家里的样子，虽然穷点，到底爹娘都还是心疼人的，咱们锦还乡的人都说，若不是何家真是到了穷尽的地步，也不会把姐姐卖出来了。可见，这还是有良心的。”顿了顿，嗤笑一声，侧过头去，“眼瞧着我却是没那爹娘的！”
此话一出，春兰率先叹了口气。那绿桂原是另外一个地方的，因此不免好奇，因问道：“你爹娘又是如何呢？”
小霞却把头一低，渐渐的，肩膀竟一抽一抽起来，静好见她哭了，连忙上去搂住她，拍着背安慰。
不用说，想来又是一段苦故事。
绿桂连忙赔不是：“姐姐！原是我不好！不该问的！你快别哭了！待会儿眼睛肿了，天寒地冻的，该冷着难受了！”
静好也劝道：“好了，金豆子掉下去可是便宜了土地公了！快，把眼泪擦一擦！”说着又转头向春兰、绿桂道，“咱们别提这遭伤心事了，横竖大家到了这里，也是家家有家家的苦楚，从今以后的日子好处多着呢！咱们都把自己的本分做好了，到哪里不能够安身立命？”
“这话正是。”春兰抹了抹眼角，强欢笑说。
小霞渐渐地也好了些，于是从静好怀里头移出身子来，揉了揉眼睛，说：“好好的，有什么不能说的？春兰姐姐都说了，咱们又反悔了，有什么意思？”于是吸了吸鼻子，“左不过也就是我爹娘听说，买进窑子里的女孩儿出价高，想弄我进那不得见人的去处罢了！却也不看看我如今几岁的年纪！只顾着想将我折现了银子！我们乡的人见不过了，好说歹说，才劝着卖了我去做丫鬟。”说着，又冷笑，“其实说句实在的话，咱们女孩子家，也不求得家里人几分疼爱，只不过想着还给口饭吃就好。可笑到了我这里，却是连这点子愿望也不能成得了的！在那家里，我只求得哪日不被当作猪狗一般打骂便是了！”
春兰解释道：“小霞她屋里头老子娘不过都是名分上的。”叹了口气，“说起她，我有时都觉得自己不知道比她强上多少倍。原她生下来，亲爹就死了的，她娘趁着自己年纪小，就带着她又嫁了一个男人，先时她娘在时，她后爹便不怎么喜欢她，只想着她娘再给添一个自己的儿子，谁知后来她娘怀上，却在生的时候难产，连带着她兄弟和自己都去了，她后爹便又续弦，得了这个后娘后爹，岂有好日子过的道理呢？”
小霞狠狠啐了一口：“这怨谁？不过怨得自己命不好罢了！”说完，又发狠抹了抹眼圈儿。
听到这里，静好一时无言以对。却见身边的绿桂淡淡开口：“咱们原也都是这个理，我与春兰姐姐一样，皆是家里境况实在养不活女儿了。有时候我却想来想去，自己怎么就不生做个男儿？若是我是个男儿郎，家里再困难，贱养贱养也就活了，可恨偏生做了个娇客，却又没那样好的命数，生在那公侯之家。咱们穷人家的，凭什么生得来女儿养呢？”
一时四下皆是沉寂，唯独各自暗暗垂泪罢了。
话说到这里，大家突然也没了兴趣，正值静好要说时，众人将她止住了，只说心里难过，便也不想谈话了，只大家坐着休息。
静好抿抿嘴唇，把话压了下去。
其实这样也正合她的心意，虞家事情说出去实在是丑事：为了给姨娘收烂摊子，将嫡出的女儿卖出去做丫鬟下人。所以大家伙这样说了，静好也就从善如流，不提这个话茬了。
车轮滚滚往前不知多少路，两旁景色渐渐迷离起来，赶了快半天的车子，马也累了，人也疲乏起来，故李妈妈等决定在郊外寻一处干净地方休整一会儿，随后再那汉子在官道边停了马车，李妈妈招呼几个小丫头下来休息，吃点干粮。
几个丫头便依言下来，在路边找块没积雪的地方，坐着吃了点东西，又喝了口水，春兰绿桂几个内急，于是便让李妈妈带她们去小解，汉子在一棵树底下闭着眼小憩，不曾管人，静好便独自一人在马车边逗弄着马玩儿，一时不知怎么的，突然想起适才下来的时候，似乎没见到那个穿茜色袄子的女孩儿，回头往放干粮的地方一望，果然那边还剩下一份干馒头没人领取。
于是静好摸了摸马脖子，回身去拿起那分干粮，又复折回马车。
马车太高，她一个长期营养不良的小矮子，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爬了上去，于是将马车帘子一掀，果然不出所料，那个茜色衣服的仍旧在里头抱着膝盖坐着，静好将帘子掀起来时，她也只将头微微抬了一抬，一个侧目扫视了一眼静好，便又把头扭了回去。
静好走进马车里，望了望手里的干粮，又笑眯眯地与那茜色衣裳的丫头说：“李妈妈叫咱们下去吃东西，你怎么不去？白白的，别饿坏了自己。”说着，又将手里的干粮好心好意地递到她面前，嫣然笑语，“喏，这是你的一份。”
那女孩子头也不抬，理都没理一下静好。静好的手就这样干巴巴地伸着。
老半天，那女孩儿还是对静好不搭不理的，场面有些尴尬，静好心里飞过一片草泥马···
可是跟未来的“同事”撕破脸可不是好事，沉着，虞静好，你要沉着！
于是静好笑道：“我的手也酸了，你倒是接一接啊。”
这回，那女孩儿总算有了动静。
只见她微微将脸侧过来一些，一双寒清的眼睛望向静好，冷冰冰地嗤笑一声：“这样东西？也配给我？仔细你的脏手，留着自己吃吧，不用来讨好人似的。”说完，便掀开帘子，径自走了出去。
静好吃了一顿不客气，整个人完全还没有反应过来。
嘿呦！这么傲娇的丫头？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第十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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