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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邦国若空郑氏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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吹箫的姑娘连着三日在同一时间内来看贺兰雪,她大抵是个哑巴姑娘,从来都不开口说话,只是静静地陪在一旁,间或在她掌心写几句话来交流。
贺兰雪的手脚被束缚着,那姑娘便把米和药送往她嘴边。她几度想问问她是不是拓跋延派来的人,可话到嘴边,终究是忍住了。
“能不能帮我揭开眼上的黑布?我想看看你长什么样子,一眼就行……”贺兰雪道。可那姑娘并不行动。
“好吧,我知你为难,没关系。”
“你一定很恨他吧?”她在贺兰雪手心写道。
贺兰雪知道,所谓“他”,应该是指刘廷钰。她只是讶异吹箫姑娘为什么会问这样的问题。或许她不是任何人派来的,只是单纯地垂怜她?
“姑娘,你究竟是谁?”贺兰雪通过触感能确定她的腕部是有刮伤的,保不齐是被虐-打过,便问“你腕部有伤,莫非……你是他掳来的歌女?”
她没有用“乐伎”这两个字。
得到的回应是一下击掌——她们之前商量好了,“是”就击掌一下,而“否”就用打两下巴掌代替。
贺兰雪长长叹了一声。她自己、陆柏寒、眼前的吹箫姑娘……不知道刘廷钰戕害过多少无辜。
“恨。”她言简意赅道。
良久,那姑娘又写道:“想杀了他么?”
贺兰雪的眉头绞在了一起。
没错,她想。她日日夜夜都在幻想自己能亲手杀了刘廷钰,将利刃送进他的胸膛,结束他的生命,连同着结束那段屈辱痛苦的回忆。可是她要怎么同她说起呢?这个想法是危险无比的,她希望这姑娘不要以身犯险。
“想。”
“他该下地狱。”姑娘写道。
“你可莫要有跟我一样的想法!”贺兰雪关切道,“你要好好活着,莫要像我……记住,他发怒的时候,求饶比硬碰硬管用。你万万不可硬拼,惹得自己一身伤……”
她又想起吹箫姑娘手腕上的疮疤,心中不禁为她忧虑。
“那你为何不肯服软?”姑娘又写。
“我……?我宁可死。”贺兰雪道。时至如今,她似乎已经看破了一切,包括生死。
语毕,姑娘却离开了。门“咣”一声被甩上,唯留下一个哪里都动弹不得的贺兰雪。
她好像有些不痛快?其实贺兰雪也能想得来。刘廷钰残酷毒辣,被他折磨过的人有几个不想杀了他的?而如今她自己拼死想要反抗,却劝人家姑娘服软顺从。人家拂袖而去,也在情理之中。
她说刘廷钰该下地狱。此等的恨意应该不亚于自己吧。
或许她不该劝那姑娘服软,她只是担忧会有人重蹈覆辙走上自己的老路。他是魔鬼,一旦沾上,就休想要逃脱。
第二日、第三日,吹箫的哑巴姑娘都没有再来找过贺兰雪。
没有人喂她吃饭,她唯有用被束缚住的双手一点点拿筷子往嘴里扒饭。有好几次才吃到一半碗就掉在地上打碎了,把米饭粒子黏在脸上、下巴上也是常有的事。
可是不管怎么样,为了积蓄体力逃出去,也不得不隐忍到最后。
好在这两日她都有按时服药,毒性在她身上已经渐渐消减了。贺兰雪躺在床上时四肢不再无故地麻痹,头脑昏沉的时候也越来越少。
这委实是个好兆头。
刘廷钰这些日子也没来,倒是能令贺兰雪好好地休养生息。
待到第五日,吹箫姑娘终于又出现了。
听到她的箫声,贺兰雪感到心安。这是整个暗无天日的端本宫中唯一能令她心存慰藉的事物了。
一曲奏毕,贺兰雪对她道:“这两日你去哪儿了?他有没有再伤害你?”
啪啪,两下击掌。
“没有就好。”贺兰雪久悬着的一颗心放下了。
她问贺兰雪过得如何,贺兰雪又道:“我的身体好多了,手脚都不再麻了,你看……”
说罢,她下床想要站起来给她看。无奈被拴在一起的两脚并不能保持平衡,一个踉跄,身体向一旁倾倒了去。
然而她并没有摔倒,而是被扶住了。
“多谢你……”她尴尬地扯出一抹笑,没想到吹箫姑娘的力气还不小,将她半拖半拽地扶回床边。坐回床上时,贺兰雪的腿触碰到了床沿上一根尖利的木刺,蹭得她肌肤生疼。
贺兰雪心头浮现出一丝隐忧,只觉得自己现在既看不见又行动不便的,简直像是个废人。可她还是要提起一口气坚持着,只要还活着,就有希望从这个冰冷绝望的囹圄脱身,就有机会能杀了他……
两人就这么对坐着,不知过了多久,贺兰雪才开口问道:“你……有心事?”
她自忖是个清冷寡言之人,常常能独自一人待着一天到晚都不说几句话。可说不清是怎么回事,面对这个姑娘她竟觉得有些亲近,想要跟她说说话。也许是因为她们有着共同的惨痛经历因而相互感伤对方的境遇,抑或是因为吹箫的姑娘从来不能张口,贺兰雪这才想要先开口。
同往常一样,姑娘在她手上写下一些句子。而这一回,贺兰雪反应了半天都没能懂。
“我没读过多少书的……”她有些不好意思道,“你写的这些话,我不懂……”
实际上,她不只是不懂那些艰涩文言的意义,就连其中有几个笔画繁杂的字她都辨不清。
吹箫姑娘好像没打算多解释,索性也悄手蹑脚爬上了床,一语不发地坐在了她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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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烧纸?”许从渊走向南公瑾。
“如悔之兄所见。”南公瑾淡淡道。说着,又往火盆里添了几张纸钱,眼看着它们变形、烧焦,一点点被红色的火舌吞噬。
在处理百花楼命案之时,许从渊不认同南公瑾对贺兰雪一味的信任,故而两人之间产生了些许分歧。可是现在贺兰雪已经“死”了,还是替南公瑾死的。事实证明他是错的,于是,许从渊便只好蹲了下来同南公瑾一同祭奠。
“我也来烧些纸钱吧……”许从渊声音沧桑道,“贺兰小兄弟,一路走好……”
南公瑾双眼盯着火光,不知在想些什么。
“沃瑜贤弟,大理寺目前有个缺位待补,我想推举王元斐去填了那个缺,让他官升一级。”许从渊道。
“王元斐么?”南公瑾沉吟片刻,“他乃良实,若得重用委实是再好不过了。”
“嗯,论品行、才干,被拔擢的都应当是他。”许从渊赞同道,“只是有件事情,还需要你来帮帮忙。”
“这是你们大理寺关起门儿来的内宅事儿,我也能帮?”
“能,因为只有你能劝得动他。”
“何出此言?”南公瑾不解。
“王元斐这小子打算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去圣上那儿奏一本,这一本若是真奏出去了,莫说是升迁,就连现在的官帽恐怕都保不住啦!”许从渊重重叹了口气,“他最崇拜的乃是你,也唯有你能劝他悬崖勒马,莫要自毁前程。”
“他要上奏?上什么奏?”南公瑾的政治嗅觉自是敏锐的。
“就十六个字——‘漕运不通,商旅慵慵。邦国若空,郑氏之功’。”
“什么?”南公瑾怀疑自己听错了。
“你也被吓到了是不是?”许从渊苦笑道,“这小子,吃了熊心豹子胆……”
南公瑾从矮凳上站了起来,盆中的火焰也渐渐熄灭。
漕运不通,商旅慵慵。邦国若空,郑氏之功……
“这应该不是他自己的话,而是……民意。”
许从渊点点头:“民间是有这么个说法。可‘邦国若空,郑氏之功’这种话明显是在直指东宫的不是,谁敢拿到台面上来说?”
关于漕运改制,前前后后,文臣们雪花片儿般的奏折飞到了皇帝案头。“百花楼”命案和“公主和亲”一事说到底也是南公瑾与太子一党的相互攻讦。时至今日,内阁议事有过一次了,御前会议也经过了好几遭。可没想到皇帝最后一拍板,还是决定暂时维持现状。霎时间,朝野哗然。
个把耿直的谏臣言官就差没对着皇帝破口大骂他“包庇”太子和郑氏了——可那毕竟是少数。大多数人依旧忌惮东宫树大根深,不敢螳臂当车,蜉蝣撼树。试想,连南公瑾这样在朝中举足轻重的人物都碰了钉子,旁人再坚持下去又有什么好处?南公瑾自己近日也在为此事费着脑筋——难不成他做的这些努力都要被毁于一旦了?还是圣上另有深意?他宁愿选择相信后者。
“悔之兄啊……”他叹道,“你觉得王元斐不该,可我倒觉得他是个有识之士。”
许从渊一般讶异,一般狐疑。
南公瑾又道:“不过这篇奏折他的确不该奏。要奏,也是我来奏。”
“你说什么?”许从渊睁大眼睛看着他,像是从来不认识这个人一般。
“王元斐目前的品轶太低,不论是题本还是奏本都要被严密核查,估计奏章还没到圣上手中就已经被半路截胡了。还是我来上书吧。”
“他糊涂,你也糊涂么?”
南公瑾道:“我不糊涂。文死谏,武死战,这才是最好的世道。况且最终的胜者是谁尚且不知,又为何要如此悲观?”
“疯啦,你们一个个都疯啦……”许从渊十分无奈地摇着脑袋。不过南公瑾若是不做几件令他出乎意表的事,就不是他南公瑾了。
天空有一只白鸽飞过,盘旋了一圈,缓缓落在了南公瑾的肩头。
又是飞鸽传书!
南公瑾摘下鸽子脚上的字条,徐徐展开。
“是谁的消息?”
“拓跋延。”他的双手开始颤抖。
“说了什么?”许从渊有些着急。
“悔之兄,她还活着……”南公瑾神色动容。
“谁?”
“贺兰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