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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玉人何处教吹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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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过了多久,贺兰雪发现自己正趴在床板上,脸贴床面,身体发冷,手脚也冰凉。脑袋旁边还剩下几盘残羹冷炙,到现在已然凉透。
背上的伤口仍在作痛,她大抵是被痛醒的。可那里已经被人包扎好了。
这会是端本宫吗?
周遭有股腐朽的气息,将这间屋子映衬得浑似个囚室。
命运像个圈,有时兜兜转转,还会把你送往原来的起-点,哪怕那个起-点是绝望的。
她仿佛一夕之间回到了从前。似乎这才是她原本的生活,而瞿清浅、刘廷钊、南公瑾,都是来去匆匆的大梦一场。
有人进来了。
“哐当”——
荆月儿撂下一只瓷碗。
“这是药,喝了。”她的口气像是在命令。
贺兰雪闭上眼睛,继续趴在那里,不作理会。
良久,荆月儿道:“你为什么还活着?”
依旧沉默。
荆月儿和她誓死效忠的主子一样,冰冷而高傲。
该问这句话的应当是贺兰雪才对——荆月儿为什么还活着?她在百花楼杀了人,一个杀人凶手现在居然还安然无恙……是了,她有东宫庇佑,当然不是一般人,约束着寻常人的法度自是奈何不了她。
荆月儿见她迟迟不说话,便没再多言,只道了一句:“这是解毒的药,想死就别喝。”
贺兰雪抿了抿唇。她早料到是这样,刘廷钰手下的人定是把她的身体状况都摸清了,连中了什么毒都知道得一清二楚,委实可怕。
荆月儿离开了,听她的脚步仿佛是一深一浅的,并不稳健。贺兰雪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她静静地趴着,一动不动,因为每动弹一下她肩上的刀伤就会传来撕心裂肺般的疼痛。刘廷钰,那委实是个心狠手辣的主。
贺兰雪不会喝端本宫里的药——她宁可毒发身亡。
就这么挨着,大约一个时辰过去了,她的头脑也一直十分昏沉,半梦半醒。
一阵缓慢的脚步声传来,将贺兰雪的思绪从无边无际的太虚中拉扯回了现实,可她依旧没有力气睁开眼睛。
“贺兰雪,你不是死了么?”
刘廷钰摘下了手上的赤色鸡冠玉扳指,走向贺兰雪,一手按在她肩头包扎好的伤口之上。
“啊……”她痛得猛然惊醒,裹伤的白布也现出点点血迹。
“会流血就证明你不是鬼……为什么骗我,嗯?”他加大了手上的力道。
贺兰雪咬牙强忍着,不再发出一点声音。无论如何,她都不愿在他面前示弱。
他俯下身来端详着她满是冷汗的脸,灵巧而修长的五指拆开了她头上的发髻,又拽着她的头发让她的脸微微扬起。
刘廷钰像疯了一般擦去贺兰雪唇上的桃红色唇脂。她的明艳,他之前从未见过。
他在她榻边坐下了,信手将贺兰雪身子一翻,放在了自己膝头。
贺兰雪此刻像是一只提线木偶,被摆布得坐在刘廷钰腿上,后腰被他用一只手撑着。还好他手下留情,并没有再故意去触碰她的伤口。
刘廷钰端起药,二话不说往贺兰雪嘴里灌。这姿态,像是在粗暴地哺乳一个婴儿。
她太虚弱了,唯一能做的反抗便是闭紧牙关。
药汁洒了贺兰雪一身,也洒了刘廷钰一身。
可怜的药碗被砸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他在她后腰的穴位上一掐,她便瘫软了下来。
不知从哪里,可能就是在这张床上,刘廷钰摸出了一张弓——一张射箭用的弓。
他不费力地将弓套上了贺兰雪的脖子,声音柔和,可是语言残忍:“如果我杀了你,绞死你,你会不会谢谢我呢?”
她好像又陷入了昏迷,并没有知觉。
刘廷钰轻声笑了。
他放下了手中的弓,看着她的脸。
“哈,哈哈……”他笑得头发颤动。
是夜,太子寝宫中和往常一样,只点了一盏灯。
宽大的榻上平躺着一个女人,小露香肩,裹着薄薄一层丝罗。
刘廷钰徐徐走了进来,关上门,脱下常服最外层的大氅。
独自沐浴完毕,他便吹灭了灯,向床榻走去。
荆月儿的心已不像最开始那般忐忑了。她知道他一旦把自己想象成贺兰雪,便会温柔地对待。
她猜不透他对贺兰雪究竟有着怎样一种感情,大抵不是单单想要弄死她而已。只是这个事实,荆月儿在两年前并没有看得清。
他的动作轻柔如故,可依旧令荆月儿十分靥足。
刘廷钰这时候反倒像是个君子了。他爱-抚着她的小腹和腿部,她越发放松起来,皮肤又不免被他拿捏得当的逗弄惹得一阵战栗。
“贺兰雪,你还活着,还活着……”他在她耳畔如泣如诉。
荆月儿不需要清楚他究竟是怎么想的,只需要躺着不动扮演好“贺兰雪”就是了。
从开始到完事,刘廷钰一直抱着她,直到他累得昏睡过去。
荆月儿渐渐开始迷恋上了他的身体,只是高高在上的这个人永远都不可能属于卑微的她。
清早,荆月儿再度醒来之时,身旁已没有了人。
他为她留下了赏赐,就在枕边。
据说在宫中,皇帝宠幸完宫女后都要赏点首饰的。而这位未来的皇帝出手更为阔绰,他几次给她留下的都是价值不菲的宝贝。
荆月儿顿时觉得有点讽刺——自己没名没分地承宠,换来的只是这些玩意儿。而它们便像是刘廷钰要她“扮演”贺兰雪的酬劳……
可是名分于她而言是个奢望,她不能要,万万不能。
她渐渐开始好奇,想知道刘廷钰在面对真正的贺兰雪时究竟是什么样。
为什么?荆月儿明明记得在刘廷钰眼中贺兰雪只是个死不足惜的“鲜卑贱种”,可每晚的经历告诉她,刘廷钰在不为人知的安全角落里,竟把她视作温香软玉一般的存在……
荆月儿不愿再想了,她怕自己开始妒忌贺兰雪那个可怜虫,更怕沉沦在与刘廷钰的露水情缘中难以自拔。
******
贺兰雪不吃东西也不肯喝药。只是她再度从昏睡中醒来之时,发现自己的眼睛被蒙上了,手脚也被束缚住。
一整天了,除了送饭和送药的人之外没有人再来过。
她胃里空空,手脚发麻,感觉糟糕极了。
贺兰雪闭上眼睛——她要休息,等养够了力气,刘廷钰若是再来才有劲反抗。
昨日他拆散她的发髻,一根发钗落在床上。贺兰雪用被拴在一起的两只手在床上摸索着,终于找到了。
她身上的刀已被拿走,现在这只发钗还能姑且一用。
只可惜发钗太钝,绳子太粗,并不能割断。
贺兰雪失望之余将发钗费力地收进袖口。这支钗挑不断绳子,但兴许能刺进他的心脏……
箫音袅袅,传进她的耳朵中。
贺兰雪听不懂箫,只觉得那悠长的声音像是一个人在低诉。
此时天色又晚了,箫音之中更添了几分悄怆幽邃。贺兰雪心中自是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不知吹箫人是谁,这箫声又是不是从端本宫外传来的。
门被打开,又有人走了进来。
“别再送了,我不会碰的。”自从二度被抓回端本宫,她就一口饭也不吃,连药都不碰——除过刘廷钰上回强灌到她口中的那些。
那人也不应,倒是沉默了许久,久到让她还以为人已经离开了。
一步一步,那人走近了她。
贺兰雪心中一紧,生怕是刘廷钰找人来换着法儿地折磨她。
可是事实证明,她料错了。
是箫声……那人竟是方才的吹箫人,现在在她面前吹起了箫。
不知怎么的,贺兰雪总隐隐感到这个人不会伤害她。她迫切地想揭开蒙着眼睛的黑布看一看这究竟是谁——是谁敢在这里吹箫?又是谁奏得出那样的音乐?
“你是谁?”
箫声戛然而止。
忽而,贺兰雪感到有一只手在轻轻抚着她的后背,巧妙地绕开了刀伤的位置,好似在帮她按摩伤口的周围。
她心下讶异,猛地一蜷身子,那只手便从她伤口旁拿开了,仿佛受了惊一般。
“你到底是谁?”她喉咙干涩,更没力气说太多话。
还是缄默。
那一日拓跋延出乎意料地帮了她,她就意料到他的身份有些问题。如果她没猜错,拓跋延应当是“身在曹营心在汉”,并没有一心向着刘廷钰。难道这次也是拓跋延的人来照料她吗?
想到这里,贺兰雪的戒备一时有所松懈。
那人一直在她身旁,迟迟没有离去。
良久,她嗅到了食物的气息。大抵是刚蒸熟的白米饭。
吹箫人将碗端在她唇边,显然是想要喂她吃,贺兰雪却别过了头去。
她那双被捆在一起的手让人拽了过去,摊开其中的一只手掌。纤细的指头在她掌上写了几个字。
这人应当是个女子,不然不可能有如此纤细的手指和柔软的触感。
“缘何不用”——她的掌上被那只手指写下了这样几个字。
“我不会吃的……”贺兰雪道,“端本宫里的东西,我都不会碰……”
那人又写下了些什么。
贺兰雪也沉默了,她在思考着那些被写在她掌心的话。
“姑娘说的对……”她终于开口道,“我若不吃饭,不喝药,就永远不会有力气脱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