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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一着不慎尽受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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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的芳风馆是专做折扇的。丝面的、缎面的、纸面的,样样全。
芳风馆的总号本在浙江杭州,京城这家乃是最大的分号。
不论是真风雅,还是附庸风雅,殷实点的文人骚客、官家小姐们总是喜欢求取这里的玩意儿。仿佛没有一把芳风馆的折扇就和没读过《诗经》《论语》一般,上不得台面,惹人耻笑。
而随着这股风潮,芳风馆的成品价格也被哄抬得越来越高。最简单的款式也要□□两一件。
为什么这么贵?谁都说不清楚。有人说那糊扇面的绸缎是从苏杭运来的,所以才贵。也有人说画扇面的丹青手是名家,故而要价高。
然而还有一种说法流传于市井,似乎也有些可信之处——那就是这间芳风馆分号实际上是太子刘廷钰一党进行受贿纳赃与洗白贪墨的工具,金额不大可怎么周转?
不为别的,就为这芳风馆京城分号的主人乃是内阁首辅、礼部尚书岑念青的小舅子。本朝有律,官员严禁涉商。因此许多朝臣明修栈道暗渡陈仓,将手下产业转嫁到异姓的姻亲头上去。岑家跟太子往来之密切自是不用多说,个中猫腻,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刘廷钰乔装出宫不是一回两回了。这一次,他来的便是这间芳风馆分号。
拓跋延和岑修齐在外面守着,刘廷钰在里面喝茶谈事。
过了两个时辰,刘廷钰方才出来。他花了两个时辰的时间,可能又为端本宫招来了几千两黄金。这是一笔再划算不过了的买卖。
“郑公子,咱们现在就回去?”拓跋延围了上来,岑修齐也低眉顺眼地跟在一旁,并不做声,等着刘廷钰发话。
“今儿天不错,不如去京郊看看赛马。”刘廷钰负着手道。
“是。”拓跋延道。见这位难伺候的爷心情不错,他和岑修齐都松了一口气。
“嗯?什么声音?”刘廷钰转过身来,眉头微微一蹙。
拓跋延忙问:“主子,怎么啦?属下耳拙,什么都没听到……”
刘廷钰眯缝起眼睛,折扇在手中轻轻掂了两下,慢条斯理道:“你再听听。有人在叫……南公瑾。”
“南公瑾”这三个字一字一顿的,仿佛是他从牙缝中挤出来的。
刘廷钰的双眼环视四周,这是个极为危险的讯号。他的折扇向远处轻轻一指:“带过来问问。”
“遵命。”拓跋延拱手道。可他刚要前去,又被刘廷钰叫住了。
“你留下,你去。”
“是。”岑修齐也是武将出身,可举手投足之间总有些弱势。面对刘廷钰,他卑微得像是草芥。
那是一个左顾右盼的女子,仔细一看,她确实是在找什么人。
岑修齐拍了拍她的肩膀,她扭头过来——他看到了一张极具异域风情的脸,既清丽又有几分妖娆,还透着些“闲人勿近”的冷感。
“姑娘可是在寻……南公瑾?”
贺兰雪刚想要点头,蓦地,她的视线越过岑修齐的肩膀……
刘廷钰?
刘廷钰!
刺眼的阳光告诉她那不是鬼魅或幻象,而是真真实实的人!是暴虐成性、用无尽的痛苦毁灭她人生的人,是上穷碧落下黄泉她都不愿再见到的人……
他是刻骨的伤痕,更是催命的无常。他是她使出浑身解数都无法摆脱的梦靥,也是唯一能在瞬间击垮她的利器,穿凿着她的傲骨……
贺兰雪像被点了穴一般,拼命想要离去,脚下却一步也走不动。
岑修齐的嘴巴在动着,大抵是在说些什么。
两年了,刘廷钰依旧是刘廷钰,贺兰雪呢?
待理智恢复了些许,她急忙要逃,却被一个声音叫住。
“慢着。”
那悠长、傲慢又有几分庸散的音色,正是从刘廷钰口中发出的。他习惯了居高临下的颐指气使,这派头,独此一人。
“抬起头来。”他道。赤色鸡冠玉扳指像鲜血一般明艳,在阳光的照耀下灼灼耀眼。
贺兰雪捏紧了拳头,随时准备着一场殊死搏斗。若说今天的一切都是命中注定,那么不如让她逆天而为一次……至少,她不要窝窝囊囊地受人欺凌。就算是鱼死网破,也要使尽全身力气。
“郑公子让你抬起头来!”拓跋延厉声道。
贺兰雪的下巴还微微颔着,双眸却看向了刘廷钰。
刘廷钰修长的手指拂过折扇上几根纤细的扇骨,眉头一皱,收紧嘴角端详着她。
“你是汉人?”
他没认出她来?贺兰雪心中一凛。
“回主子,看这装束,应该是汉人。”拓跋延道。
刘廷钰斜睨了他一眼:“拓跋延,你今日好像有些不对劲呀……”
“属下不敢……”他连连顿首,料想是自己的话太多了,惹得刘廷钰不快。
“哦?不出声?”刘廷钰似笑非笑注视着贺兰雪,眼神却好似暗藏锐利的锋刃。
贺兰雪心底暗暗响起一个声音:“杀了他……杀了这个祸害……”
要杀了他么?她怕自己还未能近他的身便被这两位武将和一众乔装的侍卫团团围住了。
可她恨他……这么多个恐惧与悔恨交加的日日夜夜过去了,她又是何其想要亲手将这个梦靥打破?
“主子……”岑修齐低声请示道。
“算了,放她走。”刘廷钰的心思无常,转瞬间又索然,回身走向华贵的车驾。
“走吧。”拓跋延对岑修齐道。
贺兰雪看着他的背影,金玉其外。单看表象的话永远都不会有人知道这么一副衣冠楚楚的皮囊之下究竟隐藏着多么晦暗而偏执的内心。
她究竟是死过一回的人,拓跋延认不出她来,刘廷钰也认不得她了。
贺兰雪的身体微微颤抖着,她的手已经触到了“己亥”的刀柄。
一步步的,她终究还是选择了逃离。
“贺兰姑娘,你怎么还在这儿?三爷他们呢?”云岫心提着几份点心从远处走来。
贺兰雪一惊。
刘廷钰停住了脚步,头也不回,用那凛若冰霜的声音下令道:“抓住她。”
原本或许是有惊无险,可是现在,似乎又要面临着龙潭虎穴了——仅仅因为云岫心那一句无心的“贺兰姑娘”。
贺兰雪没有空去怪罪云岫心什么,因为她发现刘廷钰带出来的乔装近侍要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多。
急火攻心伴着体内的余毒又令她浑身无力起来。
拓跋延一个箭步冲上来挡住了她的去路。
“交给我了!”他对其他侍卫们朗声道。
街头目睹了这一切的百姓皆十分惶恐地避让开来,一时间喧闹声哗然不绝。
贺兰雪扬手格开了他好几拳,想要撞开拓跋延的身体以求逃脱出困境。
若是放到平日里她身体健健康康的时候,与拓跋延的对决尚有一半以上的胜算。可今天,她也不敢保证。纵使是武学技艺在人之上,可惜体力已然不支。
“呃……”她的右臂被拓跋延擒住,扭得生疼。
“挣脱我,往东边跑,快!”他凑近了用气声在她耳旁道。
拓跋延在帮自己?贺兰雪一时间难以置信。
“快!”他催促道。
贺兰雪全力一挣,拓跋延果然松了手。她一脚踢上他的腰部,人高马大的拓跋延旋即摔倒外地。
贺兰雪奋力跑开——尽管她腿脚发软,头脑又晕眩了起来。
“哎呦……”拓跋延倒在地上捂住自己的腰部,“来人,接着追!拿下她!”
岑修齐拔了刀,接着追上去。他显然是傻了眼,没想到一界妇人也能将拓跋延这员猛将撂倒。
“拓跋将军!”一名近侍前来搀扶。
拓跋延借着近侍将他扶起的瞬间,对那人小声道:“快设法回秉南大人,说贺兰雪还活着……”
“废物。”刘廷钰依旧头也不回,只留给他们一个背影。他的背影像一座塔,能震慑住所有忤逆他意愿的异端,不留分毫。
“主子,属下该死,属下知罪……”拓跋延跪地请罪道。
“哼…….”他轻蔑地哼了一声,“来人,把你们的拓跋大将军给我抓起来。”
刘廷钰自小在阴谋诡计里打混,“太子”的位置也不全然是靠血统和出身换来的。拓跋延今日行为有异,自是瞒不过他。
拓跋延被押了起来。
刘廷钰走到他身旁,抽出了他的配刀。
伴君如伴虎,伴储君,亦如是。
刘廷钰把刀拔-出了鞘,一刀穿过了方才搀扶拓跋延的近侍的左胸,那人当场毙命。
刀身上沾满了血。那人还未来得及将消息传给南公瑾便已魂归九泉。
“杀人啦……”
“亲娘啊,出人命了!”
一众百姓人心惶惶,刘廷钰却毫不在乎。
“马!”他伸了一只手出来,即刻有人将缰绳递给了他。
刘廷钰跨上马,带着沾了血的刀,向贺兰雪逃跑的方向追去。他寡淡已久的眼角眉稍顿时写满了狂野的征服欲,像一只盘旋于九天寻找着猎物的老鹰。
追出好远,他发现她正与岑修齐和数名侍卫缠斗在一起,脚下的步伐紊乱,大口喘着气,一副将欲昏厥的样子。
“果真是废物……”他轻笑道。不知是在笑岑修齐还是在笑贺兰雪。
刘廷钰反手执起刀柄,肘部稍稍一用力,便将佩刀掷了出去,正中她的肩膀。
“啊……”贺兰雪中了这一刀,吃痛地摔在地上。她的肩膀和背部好似血肉迸裂,要被撕开一般。
一股热流从她背部淌下,浸湿衣衫,血腥气越发浓重。
体内毒素的威力同时发作了起来,她抵抗不住,闭上了双眼……
刘廷钰将一切尽收眼底,在马上弹了弹双手与长袖,好似方才摸到了什么脏东西。
“把人带回去。”他道,“身上的血给她擦干净了,别为我寻晦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