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孽缘》橘子没汁

4、4

　　热水冲刷着我的胸口，却冲不走我的烦躁。
　　迟钝如我，都无法忽略自己的闪躲，是真的伤到易启了。
　　躺在床上翻来覆去，身下明明是舒适的床铺，我却怎么也睡不着，起身想去厨房找水喝，路过易启房间时忍不住停下脚步。屋子里没有开灯，只有从床头旁的窗户外有路灯的光芒透过麻质的窗帘洒进来，我看不清易启的脸，只能分辨他盖着薄被的轮廓，他躺的十分规矩，规矩到似乎和躺下时不差一分一毫，铺着温柔月光的线条从额前细碎的短发勾勒到大腿结实的形状，然后越过膝盖，整齐的消失在变的浑圆的断面上，那双手安静的躺在他身侧，还是我被我松开的位置和姿势，胸口翻起的刺痛让我别过脸移开脚步，耳朵却分辨出微弱的呻吟，我转头去看，夜色里易启的轮廓微弱的颤抖着，像是想挣扎却被什么束缚了。
　　脱了鞋踩上卧室柔软的地毯，我靠近易启的床，他露出被子的头颈被冷汗淋出一层光泽，额头上贴着被打湿的发梢，他并没有睡着，微睁的眼睛里瞳孔缓慢的滑向手足无措的站在床前的我，嘴唇轻轻的动了几下，却没吐出能让我听清的字句，我慌了神，着急的转身向对面主卧跑，膝盖磕着了一截柔软的东西，低头，看见他外侧的那条腿挂着被子从床面上抻出来，蹭在我的腿上。
　　易启轻轻的说：“别去，都睡了，我没事儿。”
　　我走到床头蹲下来，伸手去擦易启脸上的汗，他扭着肩膀却动弹不得的样子让我想起多年前他刚截肢的时候，眼睛下意识的去瞟那双手，它们一如既往的沉寂，只是干爽的和连接着它的身体有些格格不入。
　　“易启你怎么了，你别吓我。”
　　凑近了去捋他额头上的发丝，他的呼吸有些沉重，一句话被喘息间隔的断断续续。
　　“别怕。”
　　他侧了头，看着我，嘴角有气无力的抽了两下。
　　“那是，我的手。”
　　像是，想挤出个笑给我。
　　“你别怕。”
　　我楞楞的看着他滚着青筋的额角旁有些失神的眼睛，那双眼睛越看越模糊，我不知自己是怎么了，突然像是连担忧和慌乱都忘了，只觉得有人狠戳着我狼心狗肺的胸膛，让迟来的酸涩与锐痛侵袭的声势浩荡。
　　“哎？”
　　易启喑哑沉闷的声音乱了节奏，似是想勉力赶出一句话，却喘的急了，又咳了两声。
　　“你别哭啊……”
　　手浸着的汗已经分不清是来自易启的脖颈还是自己的掌心，胡乱的抹在脸上，却才发现腮旁不知何时已是一片湿热，清明了些的大脑指挥着唇舌想说句话，却突然哽咽的不成调子。
　　“对不起……”
　　努力忍住抽噎挤掉眼睛里的水汽，我觉得自己像个不要脸的骗子，用泪水欺骗着正真委屈的人的同情。
　　“我就是个傻逼，你别往心里去。”
　　然而许久没有哭过，现在便是使劲压抑着呼吸也止不住开了闸的泪腺。
　　“艹……我不想哭的……”
　　“嗨……”
　　一片迷蒙的视野里似乎有什么勉力的动了两下，像是想和我靠的近一些。
　　“傻逼，没事儿”
　　我已不知道该再说什么，觉得胸口一片闷痛，只是咬着嘴唇摇头。面前有些细微又滞涩的响动，良久，又听得易启一声低低的叹息。
　　“片儿……我疼”
　　“啊？哪疼？”
　　“手疼……”
　　朦胧里易启眯着眼睛，眉头皱了起来，嘴角却还努力的弯着。我没空再纠结自己的愧疚和眼泪，胡乱抹了两把脸，却又在去抓易启胳膊时结结实实蹭在了他身上。“要吃药么？”手搭在他半黑半白的胳膊上，我有心帮他揉一揉掐一掐，却瑟缩着不敢下手，不是怕他的手，而是怕自己一向的不知轻重。易启摇了摇头，垂着眼帘看我捂在他胳膊上的手，手忙脚乱中我瞄到他紧抿着的嘴唇上干涸的裂纹，忙不迭的又低声凑过去。
　　“要喝水么？”
　　易启垂的几乎要闭上了的眼皮下的眼珠子慢慢滚了滚，他点了点头。我站起来跑到厨房就着饮水机倒了满满一马克杯，轻手轻脚的端着回来放在床头的小柜上。
　　易启的气顺了些，却还是有气无力的，只仰着下巴看着我，我捏着杯子把儿思考了一下，转身坐在易启脖子旁空下的床面上，弯腰托着他腋下小心翼翼的往起拽，他的断腿很配合的弓起膝盖，用残留的一点小腿抵着床铺把身子往上推。扶着易启斜斜的靠在身上，我一手环着他的身体一手端过杯子放在他唇边仔细的喂。喝过水后，易启似乎好了些，脸上也有了血色，我忘记了我们又说了几句话，只觉得耳边彼此的呼吸渐渐的都变成平缓的节奏，沉进了越来越深的夜色里。
　　陈阿姨说早上进屋，看到我靠着床头斜坐在床上，下巴垫着靠在怀里睡的同样不省人事的易启的头顶，他的脑袋仰在我颈窝里，傻张着嘴，在我身上倚的结结实实的，两只软不着力的手按在肋骨上，和我虚环着他的手搭在一起。
　　手术后常常神经紊乱幻肢痛的易启算是睡了个安稳觉，我爬回自己的床上，背疼了半天。
　　那年易启十八，我十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