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初恋的葬礼上》钟未

4、他们还有一些，想想就会笑出来的回忆

　　“不对！不对！不对！！”
　　我把葫芦写的检讨书拍在桌子上，怒指那张纸：“语气要诚恳！你在道歉在检讨诶！你这副好像是别人欠你钱的口气是怎么一回事？你想让校长直接开除你吗？！”
　　“我尽力了！要我满嘴溜须拍马点头哈腰，你还不如给我一刀来得痛快！”葫芦把笔一扔。
　　我憋气地看着他，抓过纸笔来埋头就写。
　　葫芦问：“你干什么？”
　　我憋着气，笔下不停：“你不想写那我帮你写好了，到时候你再重新抄一遍就行……你干嘛？”
　　葫芦夺过我手里的笔，抿着嘴看我一眼，然后拿起纸来，一个字一个字写下去。边写边说：“又不是你干了错事，你写什么！不就是道歉吗？我自己写！”
　　然后默默地补了一句：“虽然我从不觉得那些事做错了。”
　　我看着他认真地写着检讨的句子，莫名的觉得很开心。
　　“……”
　　“……”
　　我看着他用笔尖吃力地勾勒出一个“抱”字，然后又吃力地开始勾勒“歉”字。痛苦的情感从他的字迹中流露出来，我十分不忍地说：“……要不还是我帮你写好了……”
　　他咬着牙，说：“不用！”
　　我担忧地看窗外的天色，想，到底能不能在关校门之前写完呢？

　　次日，葫芦把检讨书送进校长室，然后半天没有出来。
　　我等在外面焦急地转圈圈，手心都湿透了。等到葫芦终于出来的时候，我赶紧迎上去，却被他猪肝一样的脸色吓到，慌忙问：“怎么了？校长还是要劝退你？”
　　葫芦用他那双拉满血丝的眼睛看向我，说：“那老头让我下次月考考到年级200位之前……”
　　我喜出望外：“这不是很简单的嘛！咱们年级就只有500多个人啊！你之前考多少位？”
　　葫芦用死人一样冰冷的语气说：“574位。”
　　“……”我脸僵住了。
　　葫芦再补一刀：“年级倒数第一。”
　　“啊……”我蹲下身来抱住脑袋。
　　葫芦跟我一起蹲下来，对我说：“没关系的，反正我读不读书都一个样。”
　　我猛抬头瞪着他，说：“这么早就放弃，你有没有骨气！”
　　葫芦犯难道：“我真不行，读书这一块儿是我死穴。上次给你垫屁股的那张卷子还记得吗，那是我有生以来考过的最高分，54。”
　　我捏着拳头狠狠道：“不试一试怎么知道做不到！我死也要把你拉到200位！”
　　葫芦盯着我片刻，妥协道：“好吧！老子拼了！”

　　补习计划制定出来，葫芦盯着那张写得满满的表格，眼睛爆的要脱眶了：“早上5点钟就要来背英语单词？那要几点钟起床啊？下课时间全部要背古诗词？连大课间做操也要边做边背？午饭吃完就要练习数学题？午饭还只给10分钟时间？！午自修不许睡觉，下午放学后也得要留下来把作业做完才能回家？！你当我是神仙啊！”
　　我双手抱胸，严肃道：“不仅如此，今天起，你上课不许睡觉，我会随时监督你，要是让我看见你睡觉或是被老师点到名批评，那当天古诗词和英语单词背诵量加倍！逮到几次就加几倍！背完才能回家！反正我爸妈上班要半夜才会回家，我不急。”
　　葫芦抱着脑袋哀嚎。
　　我大手一挥，下令道：“大课间就要结束了，下节是班主任的课，你回去赶紧准备吧！记住，千万不许睡觉！掐也要把自己掐清醒！听课要仔细，有什么不懂的记下来，放学我再教你！”
　　葫芦拿着计划表哀嚎着回到座位。
　　我拿出课本来，坚定而澎湃地等待着上课铃声。
　　放马过来吧，200位！
　　上课的时候，我看见班主任的眼神总是略带惊奇地飘向葫芦所在的角落，我忍不住略有点自豪地偷笑。
　　期间我几次猛然回头，都满意地看见葫芦在一瞬间紧张地挺直腰板，瞪大眼睛盯着黑板。
　　如此度过了上午的后两节课，下课后，坐在后桌的同学担忧地问我：“何柳，你今天是不是脖子不舒服？”
　　“嗯？没有啊。”
　　“那你为什么老是突然就扭头？我还以为你累了在活动脖子呢。”
　　“……哈哈。最近脖子是有点问题……”我摸着脖子干笑。
　　解决完午饭后，我端起盘子对潘月说：“我今天有事，先走了哈。”
　　潘月吃惊地看手表：“你这么快吃好了？”
　　“嗯。先走了啊！”我端着盘子送回回收区，一路小跑跑到操场看台后面，葫芦已经等在那里了。
　　“对不住，我来迟了。”我坐过去，“做到哪儿了？”
　　葫芦把数学习题册递给我，我拿过来一看，他已经做完一个小节了：“挺快的嘛！”
　　我飞快地把他做好的题目和参考答案对照一番，然后叹了一口气。
　　葫芦不自在地说：“错得很多吧？我早说了，我读书很差的。”
　　我转头瞪他：“现在才刚刚开始呢！别废话了，来你把这题的解题思路跟我讲一下。”
　　葫芦深吸一口气，拿起笔来：“这一题啊，这个三角形不是直角三角形嘛，然后这个角……”
　　我一题一题地去讲解，葫芦意外的听得很认真，我讲过一遍两遍的题型，下面再碰到，他也能自己指出错在哪里了。
　　一个小节全部讲解完毕后，我振奋地拍拍他的肩膀：“你还是挺聪明的嘛！这样一来200位什么的完全有可能啊！”
　　葫芦被我拍得咳了一下，然后像是不好意思一样，笑了一下，耳朵轻轻地红了。
　　午自修的时候，大部分人都已经趴下休息了，我回头看了葫芦一眼，他写着习题册，像是遇到难题一样，皱眉苦恼着。
　　我回过头，继续做着作业，嘴角不受控制的悄悄翘起来。
　　放学后，我和葫芦在操场看台背后，一起把作业做完——或者该说我做完作业后，然后再辅导葫芦做完。
　　葫芦载我回家途中，我抽背英语单词和古诗词，结果简直惨不忍睹。
　　“你记性是有多差啊！Watch手表，W-A-T-C-H！Water水是W-A-T-E-R！你这都分不出来啊！”
　　葫芦猛蹬单车踏板，仰天嚎叫：“啊——！我就是记不住啊！妈蛋中国人为什么一定要学鬼佬话啊！”
　　“不许说脏话！”我怒，“那中国话你怎么也学不会啊？《夜雨寄北》这首诗不是最简单的吗？你居然都背不出来！”
　　“那是中国话吗？那是天书！哪个王八蛋把那些八竿子打不着的字一堆乱凑，啥意思都不知道，背得出来才怪！”
　　“那个王八蛋叫李商隐！”我气急地跳下车，葫芦连忙按住刹车，我鼓着气说，“我家就在前面，我自己走回去，你回家去吧！”说完转身就走。
　　走了一段路，我回过头去，看见葫芦一脚支着单车，抿着嘴唇看着这边。我顿了一下，转过身去，对他喊道：“回家别忘了复习课本！明天早上5点半到学校门口背单词，别迟到！”
　　葫芦腰一下子挺直了，他声音高扬地回应我：“哦！”
　　“快回家吧！”我转身，忍不住翘起嘴角。
　　第二天，我起了个大早，买了两个肉包子，啃着走去学校。
　　我觉得葫芦应该不会那么早到，所以很放心地踩着5点半的时间点到校门口。然而当我远远地看见冷清的校门口两手插兜低头靠在自行车上的葫芦，我不禁惊了一下，然后赶紧小跑过去。葫芦看见我，站直身体朝我笑，得意的说：“没想到还是我来得早。”
　　我看手表，显示时间是5:24，我惊奇地问：“你什么时候到的啊？”
　　“5点整！”葫芦扬扬下巴。
　　“你真的5点就到了啊？那你几点起的？”
　　“4点45。我骑车快，几分钟就到学校了。”
　　“骑太快当心有危险！”我想起一件事，问，“那你吃早饭了吗？”
　　葫芦不以为意的说：“没。反正也不会饿。”
　　“不吃早餐早上会没精神的，还会得胃病！”我皱眉，把手里另一个肉包递给他，说，“喏，这个我还没有吃，给你。”
　　葫芦摆手说不要，我硬塞过去，说：“别磨叽！吃完背单词！”
　　葫芦只好照做。
　　在我的监督和辅导下，那些天葫芦都乖乖地按时到校，乖乖地完成作业，乖乖地听课，“简直像是变了一个人一样！他是见鬼了还是中邪了？？”听见潘月她们这样谈论，我心里默默呐喊着：“这全是我的功劳啊！全靠你们身边的这位大神啊！”
　　“……”潘月探照灯一样的目光扫过我，说：“你笑得那么猥琐干什么？”
　　“啊？啊？没有啊，我有笑吗？”我慌乱地摸着脸。
　　潘月凑过来，眼光贼亮：“说来你最近好像跟葫芦走得挺近的嘛，同进同出的，怎么回事？”
　　“啊哈哈。哪有的事。”我干笑，“诶话说最近小店里新进了一种棒冰，超级好吃诶……”
　　潘月狐疑的目光不停扫视着我，我只好胡乱地转移话题。
　　当天中午辅导完葫芦习题作业，我看看手表，时间还早，我说：“你先回去吧，我在操场上逛一圈再回去。”
　　葫芦问：“为什么？你有事情啊？”
　　我摇摇头：“不是，咱们俩一块儿回去的话，要是被潘月她们看到就麻烦了。”
　　“麻烦？……什么意思？”他问。
　　“她们会说的啦！哎呀你回去就是了嘛！”我推他。
　　他不动，依旧问：“会说什么？”
　　“会说我和你有问题……”我看着他变得有点奇怪的表情，声音越来越小。
　　他看着我说：“我和你有什么问题？你跟她们直说不就行了？说你在辅导我功课，不就行了？”
　　我抿着嘴唇，不说话。
　　他的表情越来越僵硬，说：“你是不是说不出来？说不出来你和我关系不错，说不出来你和我这个小混混小流氓关系不错？”
　　“不是的！”我慌忙喊道，“不是这样！”
　　“那你为什么不跟她们说？”
　　“我……”我咬着嘴唇，着急地找着原因，可是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他看着我，眼神暗了一暗，低声说道：“我知道，我这种坏学生和你在一块儿，只会败坏你的名声。”
　　我摇头，又摇摇头。眼泪掉下来。我为什么不说句话？快说话呀，反驳他呀！
　　我为什么不说话？
　　他捡起掉在一边的习题册，慢慢地离开了。
　　我为什么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