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初恋的葬礼上》钟未

5、有些勇气，一辈子只拿出得出一次

　　回到教室，我看向葫芦的座位，葫芦又像之前一样，趴在桌子上，人事不理。摆在他身后角落里的扫帚拖把乱散了一地。
　　我拖着脚步走回座位坐下。潘月转过来，看看我通红的眼睛，沉默了一下，说：“刚刚葫芦一回来就发了好大的火，一脚把扫把畚箕全踹倒了。你们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啊？”
　　我摇摇头，把脸埋进臂弯里。
　　潘月叹了一口气，回身从抽屉里拿出一包纸巾，塞到我的手里。
　　我咬紧牙关，死命闭紧眼睛。可是眼泪还是溢了出来。
　　午自修我罕见地没有学习，就那样趴在桌子上一直到下课。
　　下午的课我上得心不在焉，每每回头去看葫芦，他一直趴着，动都没有动过。老师点名叫他，他也没有任何动作。
　　看见老师失望的眼光，我心里跟针扎了一样。就像自己被别人小看了一样。
　　放学后，葫芦第一个背起书包离开了，我没有跟潘月说一声，就赶紧收拾好书包跑出去，可是连葫芦的影子都没有看到。我跑到操场看台背后，那里空无一人。
　　久违地自己一个人走路回家，看着夕阳把我的影子拉得老长老长，我莫名地觉得，从前走惯了的这一条路，变得好长好长。
　　我想着，一向神出鬼没的葫芦，这一次能不能再吓我一跳呢。
　　然后我的肩膀被人拍了一下。
　　“葫芦！”
　　我惊喜地回头。
　　站在背后的是表情复杂的潘月。
　　我慌张地看着她：“啊，啊，潘月啊！你没有先走啊。”
　　潘月点点头，走在我旁边：“刚刚你突然跑出去，我有点担心来着。”
　　“哦，哦。”我胡乱地应着。
　　两个人沉默地一起走着。
　　不习惯这样奇怪的沉默，我没话找话：“啊，小店新进的饼干，那个小熊样子的，很好吃哦！小店旁边开了好多黄色的花，你知道那是什么花吗？我听说是叫金丝桃，是因为长得很像桃花吧？挺好看的说！”
　　“何柳。”潘月说。
　　“嗯？什么事？啊，”我惊喜地指着前面路边的花说，“这边也有，你看，挺好看的吧？是不是很像桃花呀？”
　　我兴奋地走过去。
　　“何柳！”潘月拉住我的手臂，把我转过来面对她，她眼神很认真很严肃，我怕怕地笑笑说：“你干嘛啊，你眼睛好可怕哦，像要吃人一样。诶你换眼镜了耶，挺好看的哪儿买的呀？”
　　潘月皱着眉头，开口说：“何柳，你清醒点！”
　　“嗯？我很清醒啊？”我笑。
　　潘月看着我，把我的脸上的笑看得渐渐地挂不住。
　　我嘴角一点点地掉下去，掉到最低点，眼泪就跟着掉下来了。
　　我抬手捂住眼睛，“哇”的一声哭出声来：“哇啊！……怎么办？潘月？……我害他生气了！我害他伤心了怎么办？……哇啊啊啊啊啊！”
　　“……”潘月拧着眉毛看着我，最后微不可闻地叹息了一声，伸出双手轻轻拥抱住我，说：“没事，没事的。你向他道歉，他就会原谅你了。没事的。”
　　我抱着她，哭湿了她的肩膀。她拍着我的背，一直安慰我，说没事的，没事的。
　　那天晚上我翻来覆去，一晚上都没有睡着。我一直盯着闹钟的指针，当时间指向4点30分，我猛地坐了起来。
　　刷牙的时候，我想着，也许葫芦今天不会提早去学校了，或者说，他去不去学校都还说不准呢。
　　他那么生气。
　　我失落地背起书包出门。
　　阳光很刺眼。
　　我忍不住眯起眼睛。
　　我像是看见幻象一般。我看见葫芦双手插兜，低头靠在自行车上。这是之前我每天都能在校门口看见的画面。
　　如今这画面出现在我家门前的银杏树下。
　　我恍惚地走过去，看见葫芦抬起头来，看着我，轻声说了句：“哟。”
　　这不是幻象。看见葫芦拉着血丝的眼睛，我明白过来。
　　我抬头看着他，拼命忍住眼泪，说：“……对不起……”
　　葫芦静静看我一会儿，像是自嘲一样笑了下，说：“……又被你抢先了啊。”
　　我摇头，眼泪被我甩出去，溅在地上：“对不起，对不起。”
　　葫芦沉默一会儿，说：“要不要一起走一会儿？”
　　我点点头。
　　清早的阳光还带着点露水的味道。踩在一片不知何时落下的叶子上，脚下发出细碎的声响。葫芦的脚步声，伴着单车车链滚动的声音跟在旁边。
　　“我不喜欢学校。”葫芦静静说，“上不完的课程，做不完的作业，考不完的试，和守不完的规矩。到处都是束缚。在我的眼里学校就只有这些。所以我说，我上不上学都一样。”
　　我低头不语。
　　葫芦继续说：“但是你说，如果我不上学了，你会觉得自责——啊虽然我觉得你完全没有这个必要——不过你这人也挺犟，如果你这样觉得了，那我就上下去。我知道学校里的人是怎么看我的，随他们去，看法是他们自己的，反正也不关我的事。我从来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我想这样活，我就这样活了，也没有干扰到别人，打架那都是你情我愿的，也没有扯上不相干的人。我觉得这样不算是错。”
　　“……但是打架会受伤的……要珍惜自己的身体……”我小声说。
　　葫芦笑了，说：“你就是这样，像老太婆一样担心这担心那的，明明不关你自己的事，你还要乱担心。”
　　“……”我抿嘴。
　　“这样算好呢？还是算不好呢？”葫芦抬头看着天，说，“反正我觉得应该也不算坏吧，你就是个爱管闲事的性子。”
　　“不过你这闲事管到我身上了，事情就有点不太妙了。因为我是一个很讨厌别人管束的人。一而再，再而三的，你总是没有办法放着我不管，总是战战兢兢地出现在我身边。”葫芦笑了一下，“因为你出现得太频繁了，到最后我自己都不自觉地去在意你。慢慢的，你和班级里，和学校里的其他人都不一样了，你就是你。”
　　葫芦的脚步停下来，我跟着停下来，看向他。
　　他平静地看着我，说：“何柳，咱们俩，算朋友么？”
　　我看着他，用力地点头，用力地说：“算！你是我最重要最重要的朋友！和潘月一样重要！”
　　葫芦扬起笑来，我才发现，原来他笑起来左脸颊有个淡淡的酒窝。
　　“就算我是个小混混，你也当我是朋友吗？”他说。
　　“当！就算你是小混混，你也是我最好的朋友！”我说。
　　葫芦跨上单车，对我扬扬下巴，说：“走，我带你飙车！”
　　我兴奋地跨上车，然后又马上跳下来说等等等等，我跑到早餐店，买了两个大肉包，跑回去递给他一个，说：“吃了有精神些！”
　　葫芦一口咬进嘴里，含糊地说：“上来！”
　　我飞快地跳上去，抓住后座的钢架，葫芦却说这样会不安全，让我抱住他的腰。我犹豫了一下，葫芦又说，是不是朋友啊，这么磨叽！
　　我立马抱了上去。
　　葫芦把自行车踩得飞快，踏板都要被他踩得飞起来了。下坡的时候，速度一路狂飙，我抓紧他的腰，兴奋得哇哇乱叫。
　　到校门口，葫芦把刹车猛地一捏，车轮紧急制动在地上摩擦发出尖锐的声音。飚升的速度骤然停下。
　　我愣了一瞬间才清醒过来，跳下车来，疯狂的心跳还久久不停歇，“天哪！好厉害！”我兴奋地围着葫芦又蹦又跳，吱哇乱叫。
　　葫芦笑得得意，说：“那是！我可是H市第一单车飙车高手！”
　　我被逗笑得喘不过气来：“哈哈哈哈哈哈哈第一单车飙车高手！哈哈哈哈哈哈哈！”
　　我都笑出眼泪来了。
　　我边抹眼泪，边看不知为何静下来的葫芦，顺着气问：“怎么了？你干嘛突然停下不笑了？”
　　葫芦摇摇头，转过身去锁车，等锁完车，才转回来，笑笑，说：“刚刚，是你第一次在我面前笑。”
　　“啊？”我惊奇了，“真的啊？”
　　葫芦点点头。
　　我笑着拍拍他的肩膀，说：“那我以后会经常对你笑的！一直笑到你嫌弃我为止！”
　　葫芦笑说：“好啊。”
　　我和葫芦一起进的教室，我们进教室的一瞬间，整个教室都安静了。我恍若未闻，泰然自若地走到自己的座位，然后转头对葫芦说：“下课再找你哈。早自修别睡觉啊。”
　　葫芦愣了一下，随后扬起笑脸，说：“啊。”
　　等葫芦回了位置，潘月转过头来，笑得有点蔫坏蔫坏的：“你俩和好啦？”
　　我用力地点头：“嗯！嘿嘿！”
　　潘月“啧啧”两声，说：“瞧这得意劲儿！果然不一样！你从来就没这么紧张我过！哼，没良心的白眼狼！”
　　我连忙抱住她说：“不不！你和葫芦都是一样重要！一样的！”
　　潘月翻白眼：“得了吧，他还能和我一样，就算重要性一样，身份还是不一样的，哼！”
　　我连连保证：“一样的一样的！你们都是我最最最重要的朋友！都是最最最要好的那一级别！”
　　“朋友？”潘月疑惑地看着我，又看一看远处的葫芦，重复一遍：“朋友？”
　　我摇头，强调：“不，是最最最重要的朋友！最最最重要！”
　　“……”潘月看着我，看了好久好久。然后翻了个白眼，说了句：“傻逼。”然后扒开我的双手转回身去。
　　我奇怪了，开始检讨自己什么时候又做了什么蠢事。
　　我的检讨没有持续多久，早自修结束之后就停止了。因为我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换座位？”班主任推一推眼镜，问，“为什么呀，你现在的同桌不好吗？影响到你学习了吗？”
　　我摇摇头，说：“不是他的原因，他很好，是我自己想要换。”
　　“那你想要换到哪里呢？”班主任对我这个班长还是很纵容的。
　　我坚定地说：“我想换到葫芦旁边。”
　　“什么？”班主任脸色一变，然后又变了一变，他转过椅子，正面对我，说道：“何柳啊，最近关于你和葫芦的流言不少，老师一向是相信你的，相信你不会犯错误，你这是，这是为什么想换到他身边呢？”
　　我认真地对班主任说：“因为我想要帮助葫芦学习。老师应该知道葫芦和校长做的那个约定，要他考到年级200位之前，凭借葫芦自己的实力是不可能完成这个约定的，而劝葫芦去和校长谈的人是我，所以我想要负起责任来。”
　　“只是这样？”班主任问。
　　“不只，”我说，“更重要的是，葫芦是我的朋友，我想要帮助他！”
　　班主任穿透镜片的目光打量着我，我坦然地迎着他的目光。
　　班主任闭上眼睛，捏捏鼻梁，说：“好吧，我答应你这事。前提是帮助葫芦提高成绩的同时你自己的成绩不能掉。你也知道，再过两个半月就是中考了，千万不能掉以轻心。这样吧，你先去换好位子，下次月考，若是葫芦考到200位之前，而你能进年级前3，你就可以继续和葫芦坐在一起，若你们两个任何一人没有达到要求，就立即换回来。”
　　我振奋地应道：“是！谢谢老师！”
　　走出办公室时，我听见班主任轻轻对其他老师说：“真是老了啊……”
　　我一路小跑回了教室，然后在全班包括葫芦的注视下，把桌子搬到了葫芦所在的那个角落。
　　葫芦瞪着我，问：“你干嘛？”
　　我把桌子和葫芦的并拢，说：“监督你来了！”
　　葫芦跟傻了一样，保持圆鼓鼓的眼睛死盯着我。我不理他，又跑回去搬椅子。我对潘月说：“潘月我先去那边坐几个月哈！你放心你在我心中一直是最重要的！”
　　潘月翻了个漂亮的白眼，说：“傻逼。”
　　我乐呵呵地把家当搬了过去。
　　我在葫芦身边坐下，向他伸出右手，说：“你好，我是何柳！很高兴和你成为同桌！”
　　葫芦傻了一会儿，然后愣愣的伸出手，说：“……很高兴和你成为同桌。”
　　我们俩个郑重其事地握了手。
　　然后一起笑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