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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Chapter Three.坠入地狱 ...

  •   “一定有人泄密,”卢西恩振振有词地说,在审讯室里踱来踱去,似乎有一块巨石堵在他心口,而他要把它甩开一样,“而且这个人一定是布丽姬特——我就知道那个老巫婆不会给我甜头吃。想想看吧!我真傻,竟然没有看出来。
      “她根本不准备让我找到那一股‘烈风’,因为她无需费心思打败对手。我去见布丽姬特的时候,就已经考虑过类似的问题。根据《新纽约时报》,她的支持率已经攀升至49%左右,而我们都知道工党和改革党互相对立,所以剩下任何一个党都无法达到51%的支持率,而支持率最多的才能胜任总统。所以她没有任何动机真正支持我的计划。但同时,我知道她巴不得除掉我,因此她策动我启动这个计划,只能是因为这一点。那么她如何做到呢?啊哈。我在谈话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第二手准备,就是设法利用我的人脉,使陪审团中属于工党和自由派别人士弃权或反对,这样一来她就束手无策。就目前情况而言,她是清楚这个后果的,于是她想了一个新的妙招:用我对自身理论的狂热性,让我自取灭亡。
      “她让我到伊甸,故意放出风声,说明今日有动乱。但是这反而刺激到我,就像被红布蒙头的野牛一样,不顾一切冲了进去。同时,这也能让工厂本身提高警惕性,你瞧那个警员,在袭击之后,他第一眼就识别出了我。现在她就可以完全放手了,只留下我一个人,孤独、绝望地呆在这个活地狱里,直到皮肉腐烂为止。”
      “你的被害妄想症有一点严重了,卢西恩。”亚当表示怀疑。
      卢西恩翻了一个白眼。“就我所看,亚当,你才是有妄想症呢。不过您那个叫‘友善妄想症‘,你总是以为,任何人类都对你和关于你的一切友善。这可是大错特错,不信你回头想想:还有谁知道这项任务?我、你、昆西、布丽姬特!你一直跟我呆在一起,而昆西就是一个除了女儿谁也不管、什么也不知道的蠢蛋政客,所以只剩下她了——简单的排除法。”他没好气地反驳,接着扭过头,不说话了。
      亚当沉默了,他花了几秒时间仔细观察卢西恩的脸,提出了一个愚蠢之极的问题:“您生气了吗?”
      “废话。”
      “那……我很抱歉。”亚当低下头,盯着自己光洁、白皙的手,“整件事都是我的错。”
      卢西恩又翻了一个白眼。堵在心口的巨石开始有一点松动了。“不是你的错,亚当。都怪昆西,另一方面而言——他犯毛病了吗,竟然在这么危急的时刻,还要为着这些小事大吵大嚷。”
      亚当沉默着。他抬起头,目光穿过环绕着他们的、微微扭曲光线的透明力场防护墙,投射如昏暗的外围走廊里,似乎在搜寻着什么。
      “你为什么要加入这个行动?”最终卢西恩放弃了抵抗,因为他发现,只要没人陪他说话,他就浑身不舒服。
      “我相信你的理论。危机要来了,而人类必须存活下去。”
      “得了吧,别装圣人。一定是布丽姬特给了你什么好处。”
      亚当短暂地把目光放在他身上,困惑地摇摇头,然后又开始盯着力场防护墙。
      真是好极了。卢西恩冲着亚当的后脑勺呲起一排牙,表示最大程度的不屑。让你继续做你的“正义化身”吧,栽了跟头之后,可别对着我哭哭啼啼。但是在更为隐秘的层面上,他却非常羡慕亚当,因为他能把世界想象成一个友好的家族,而不是互相算计的角斗场,至少他可不会为此感觉到憋屈——也难怪总是那么心平气和。
      “809治疗室,”亚当发出了一声低低的梦呓,“809……”他的瞳孔放大了:“卢西恩!卢西恩!”
      卢西恩抬起眼。“又怎么啦,圣人君子?”他不耐烦地问道。
      “对面,对面第五间就是!”亚当指着力场后面的昏暗走廊,而卢西恩可以发誓他什么也看不到。
      “那是你的幻觉。”卢西恩厌倦地回答。
      “我是一个特工,记得吗,卢西恩?我的视力并没有衰退。我百分百肯定那就是我们要找的地方。只需要……只需要出去就好。”
      “我可不记得特工有切割力场防护墙的工具。”卢西恩讥讽。
      “我们是没有……等等。”亚当把手放在外眼角皮肤上,开始轻微向外拉扯。这个姿势卢西恩很熟悉:他读中学时,看不见黑板就这样干,因为能让视野更清晰。
      “没有。”
      “没有什么?”卢西恩问。
      “没有机器。什么也没有。空空荡荡。”
      “你确定?”
      “百分百。”
      “噢。好极了,真是太棒了。最后的稻草没啦:我们只好怀着绝望死去。”
      “且慢。且慢。我看到人影了。”亚当伸手按住卢西恩,后者正准备踢力场防护罩泄愤。
      “一定是来审讯我们的。”恶毒地,卢西恩想打击他,撕烂那一副温和的嘴脸,“我们就别想有什么好下场了。我们会遭到杀害——被电击棍活活电死。”
      “我的正义感是不会让你遭受伤害的,因为你是一个活生生的人类。”卢西恩万分认真地回答,他转过脸来,灰绿色的眼睛里发散出一道直勾勾的目光。
      “除非你能在他们进来的那一刻,就扭断他们的脖子,否则我看不出的保证有任何价值,”卢西恩讥讽道,恶意地又补充了一句话,“但是他们也是人类,我想你单纯的‘正义感’可没法子在伤害两派对立的人类之中做出选择:要么杀死他们,要么看着我毙命。”
      力场防护墙似乎发出了一阵尖锐的嗡嗡声,以此抗议卢西恩作弊一样的话语。亚当似乎呆愣在了那里,就像一个五岁小孩对着微积分方程式发呆一样,似乎连呼吸也停止了。
      “束手无策了吧,亚当。要我说,你该给你的正义感提升一个层次:以全体人类的利益为原则。这样处理不是好多了吗?我的‘危机理论’能避免人类走向覆灭,而他们却要在理论诞生前扼杀它。你就会选我。”他转了转眼珠,得意洋洋地认为自己又说服了一个人。
      亚当花了几乎一个世纪的时间才完全消化了卢西恩的鬼话。“以全体人类利益为原则……”他喃喃地说,手指僵硬在空中,最后就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耷拉下来。
      真是一个傻瓜。卢西恩的心情不知道为什么好了许多,不禁露出一个微笑,但下一秒却僵在脸上,最终裂开成不可见到的碎片。
      力场防护墙外站着两个警卫,还有昆西。绝望地无力感刹那间灌满了他的胸膛,可是命运再一次和他的情绪开了个玩笑。
      “你们可以走了,”那两个人类说,满脸通红,带着忸怩与不自然,“对给阁下造成的不便,我们表示深切的歉意。现在请你和梅内劳斯先生一起,我们将把你们护送回星舰。”

      他们坐在“真理号”里,而只有卢西恩瞪大着眼睛。“你怎么把我们弄出来的,昆西?”
      “我用了一点‘权术’,卢西恩——我和伊甸的高层非常熟。你是研究历史的,对吧?我女儿很喜欢……”
      “是的。“卢西恩赶紧打断他。
      “我女儿说,在古代神话里,我的姓氏的使用者是一个国王。所以我才那么擅长‘权术’。她非常……”
      “噢,这可太棒了。”卢西恩再一次打断他,“真的,我是说。对了,亚当,那份关于A-901的资料,我们带着吗?”他赶紧岔开话题,避免昆西再谈到他的女儿。
      亚当看着他。“我……我想应该是……”他摸索着口袋,与此同时,环境里响起轻微的咔哒声,是飞船着陆前的信号。
      卢西恩心尖一凉。糟糕。
      “……没有。真奇怪,明明在‘审讯室’里,它还在……”不知道是不是幻觉,卢西恩听出了一丝惊慌的端倪,在勉强的冷静里冒出头来。
      “可你还记得内容吧!”他说,努力压下心头的失望。
      “我记得A-901的最后一任主人是谁。那是一个住在原非洲大陆印度的一位居民:本·安南。也许他能给我们提供一些消息,这也是为什么我们在降落的原因。”亚当回答他。
      昆西突然间发出了一声怪叫:“本·安南?”他展露出一副震惊的样子,手臂僵在空中,眼睛里却闪烁着嫌恶的光。
      “你认识他?”卢西恩的注意力被引开了。
      “我在孩童时期,就住在他所在的那个区。但是那并不是很好的回忆。那个区治安又乱又差,而且还有成群的□□。我们把那个区称为‘地狱’。”他叹了一口气,露出一个痛苦的神情:“自从我女儿出生后,我再也不愿意回去了。如果,如果我在那里遭到杀害,她还怎么活得下去呢?我是她唯一的支柱……”
      幸亏亚当及时打断了他。“即将登陆,”他这么说,同时和卢西恩默契一般地四目相交。在对视之中,卢西恩心不在焉地感叹:无论外界殖民星球多么舒适宽敞,他还是宁可为着那一份安心温暖,而选择地球。
      他们一入境,就被熙熙攘攘的人流吓坏了。升降梯四处都是人,像是沙丁鱼罐头。每一个人都有黝黑的皮肤和卷曲的头发,而且留着络腮胡。他们三个人被挤来挤去,最终停在了一扇锈迹斑斑的铁门面前,仿佛是为了关住一个可怕的巨兽。
      亚当首当其冲地推开了门。昆西口中的“地狱”是这座城市露天的一小块地:天空是灰色的,而地上挤满了脏兮兮的平房和被淤泥糊成一团的路标。随着一股酸臭的垃圾味迎风吹来,他们赶紧捂住了鼻子。
      按照昆西可靠性很低的模糊指引,他们在迷宫一样的平房里绕着圈子。亚当会在每一个歪斜的、吊在空中的铭牌前停驻一会,辨认上面的字迹。为此,他们吸引了一群衣衫不整社会青年的注意,他们虎视眈眈地尾随着他们一会儿,随后却突然停止了跟踪。卢西恩对此只能感受到一阵令脊椎酥麻的危机感。
      他们终于磨蹭到了正确的位置。“本·安南”的木牌挂在一个狭窄、黑暗的巷子尾端。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压抑的诡异气息,但是卢西恩觉得那可能是天气的缘故:浓厚肥软的乌云收拢在一起,挡住了太阳。然而,在下一秒,他的直觉印证了——从左右一下子冒出了十来道条黑影,把他们团团围住。
      为首的是一个壮实的男人。他在阴沉的背景下愈发恐怖,脖子上纹着像一条蟒蛇一样的纹身。他的眉毛被剃掉了,头发只留着右边的那一半,显得极其怪异。他毛烘烘的左臂抓着一根黑沉沉的棍子,一端削尖,另一端是锤子的造型。卢西恩放眼望过去,发现人人都有这钟类型的棍子。
      他站在地上,感觉衣衫被吹拂起来。与此同时,身边的亚当却稳当不已,很有可能是安全局给他配了一对可以很牢固地吸附地面的鞋子。
      风很猛。他想抓住旁边的什么东西,却怕因此被歹徒围攻。但是那些歹徒却站的和亚当一样稳。大概是他们比较重——那些棍子也比较重。昆西颤抖着,黑眼珠发出一阵恐惧的信号,手指狠狠地掐进亚当的胳膊里。
      □□头子抽出了那根棍棒。
      这是开战的信号。起先是两个人从后面走来,想偷袭亚当。他们迅疾地用棍子朝着亚当后脖子敲去;但是亚当更快。他往左一闪,右手一抬,反手扭住了一个人的手臂,导致两根棍子发出了哐当的撞击声,其中一根掉在了地上。昆西早就尖叫着跑开了,只有一个人尾随着他。第四、五个人则负责对付卢西恩自身,他们先是谨慎散开,后来又像急剧收拢的渔网,显然是企图左右夹击。在惊慌的后退中,卢西恩隐约瞥见亚当一蹲,其他人的棍子就架在了一起,而他顺势捡起地上的棍棒,从内部轻轻一挑,三个人就仰倒在地上。“抓住棍子!”他远远地发出焦急的警告,而卢西恩跳了起来,手指朝着飞来的棍棒展开……
      接下来的动作太快,几乎糊成了一片银灰色和暗肉色。他只感觉到云在动,烈风吹动的频率越来越频繁。那黑影轻轻松松地擦过他的小拇指,砸在了后面那个小混混的脑袋上,血液与白色的浆汁从脑壳里崩裂,仿佛旧时人类庆祝节日所用的烟花。对此,卢西恩只感觉膝盖一软,就顺势跪在地上,双手抓住了某两个突出的石头。他本能翻身躲过了一次重击,侥幸地看到歹徒的步伐开始飘飞,因为激烈气流的缘故而没法站稳脚跟。
      “暴风雨要来了,卢西恩!”亚当的吼声在烈风中断断续续,“去——本——那——里——”
      但卢西恩还是听到了。他缓慢地匍匐着,踩踏着突出的小石板,感觉膝盖和手肘的衣料破碎开来。皮肤落露珠在空气中,被粗粝的地面摩擦得红肿,热辣辣的似乎在流血。只有阴冷的烈风能缓解这一切,他咬着牙也不忘记打趣,但是烈风也是造成这一切的源头。他抬起头,企图看看天色是否好转,但是唯一能看到的是一根粗壮的木棍,向他砸来——
      卢西恩从来没有思考过死亡是什么样子的。反正他没经历过,活人都没经历过,不是吗?但是这一次他感受到了。他感受到恐惧笼罩了他,他不再能呼吸,也不再能尖叫。他的肌肉、他的血液、他的心跳都被封冻住,唯有阴沉灰暗的、棍子的阴影占据了他的全部神志。他试图模拟筋肉爆裂、骨头断裂、软骨破碎的感觉,但是根本不能。他只是一个历史学家,他没打过架。但是这也不能阻止棍子的坠落。呼呼的风声灌满了他的中耳,堵塞着任何情绪的流泻。他要死了,他要死了……
      他感觉右手一阵刺痛,那是撕裂的痛楚。什么东西掐进了他的皮肉;这太可怕了,就像是在他人体组织里生根了一样。他的身躯移动着,衣料发出窸窣的轰鸣。然而木棍还在坠落,他的左手——
      他的左肩膀一阵钝痛,撕心裂肺的那一种,仿佛有人执意把他的手臂和身体扯开。每一根血管的破裂都发出了哀嚎,和筋骨碎裂的闷响合在一起,变成了响彻全身的死亡交响曲。他的痛觉中枢在发热,有一霎那除了那痛苦他什么也感受不到,接着却是可怕的麻木。他闻到了自己血液的味道,又咸又腥,有一些似乎还灌进了嘴里。阴沉的睡意笼罩者他,仿佛有人在给他唱安眠曲。天色似乎在发亮,他的最后意识发出了垂死的回音,便沉寂了下去。

      卢西恩是被一股恶心的霉味弄醒的。他的手臂缠满了绷带,吊在脖子上。亚当看着他,颇为关切。
      “本……昆西……”他艰难地说,没意识到自己嗓子哑了。
      “昆西再那里。”亚当指着对面的那个熟睡的家伙说,“本死了。”
      卢西恩无法想象谁能用那么平静的话语说“本死了”——不过这可能是特工和他的区别。本对他而言只是一个目标,而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抱着极度的不安,卢西恩挣扎着想要坐起来,却被眼前的画面吓得大气都不敢出。一个印巴人躺在他的面前,四肢横展,胸口爬满了白色的、蠕动的虫子。
      “那就是本。”亚当平静地说。
      “这……这……哦,太残忍……”卢西恩的牙齿在打颤,“噢……”
      “他死了好几天了。我猜他是被人用棍子捅死的。线索到这里就断了,卢西恩。”
      卢西恩尽量不让自己干呕起来。
      “天气怎么样了?”最终他决定岔开话题,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勉强吞下去发酸的胃液。
      “还在刮风。”
      他走到门框边看,发现的确如此。但是天色似乎亮了一些,虽说风还是烈风。“谢天谢地,”他说,伸手想感受那一股野蛮的气流,“它替我们赶走了歹徒和风暴。我希望……我的这股烈风也能够带来相同的效应。”
      “这是必然的,卢西恩。”亚当鼓励他,“那么,昆西……”
      “嘶——”当他伸出手的时候,烈风却突然刺痛了皮肤,差点把他的胳膊和身躯分家。在极度集中的痛楚里,他突然间感觉到到一股强烈的、清晰的不安锥进混沌的意识谜团。就像亮眼的闪电,照亮了一直困扰他的意识谜团。
      “昆西,”他说,虔诚而战栗着,“昆西才是那个叛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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