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人的夜上海》离陌沫

20、生命之重

　　我对自己的身体果然特别有自知之明。
　　睡觉前我就意识到我感冒了，果然当九点钟手机闹铃大作的时候，我已经没力气到连眼睛都睁不开了。过了好一会儿，我感觉到有人爬上了我的床，帮我掐掉了闹钟。
　　“安安、安安，快醒醒，上午有金融法的课。”我拼命睁开眼睛，眼前是模模糊糊的韩祎的脸。
　　我用连我自己都听不太清的声音说道：“一一，我有点儿难受……”
　　韩祎的手附上了我的额头，然后小声惊呼了起来。
　　我听到开门又关门的动静，梁雪琛的声音慢慢靠近：“我给你们买了食堂的豆腐包子回来，待会儿吃好了就去上课。不过这节课的内容比较简单，如果太累的话不去上也没关系，我把笔记拿回来共享……”
　　“嘘……”我听到韩祎轻声说道：“安安的额头好烫，好像发烧了。”
　　韩祎下了我的床，听不清她和梁雪琛说了些什么，很快我的耳边有有了动静，但这次是梁雪琛的声音：“安安，快醒醒，你吃几口包子，然后把药喝了。”
　　我挣扎着睁开眼睛，果然看到梁雪琛的脸出现在我面前。她的双眼红肿，脸色苍白，看上去应该也比生病的人好不到哪里去。我点点头，咬了一口梁雪琛送到我嘴边的包子，尝不出什么味道，便胡乱地吞了下去，再也吃不下第二口。
　　梁雪琛也不勉强我，把一颗速效感冒药塞进了我的嘴里。
　　“你好好休息，我帮你跟老师请假，等你恢复精神之后再帮你补上今天的课。”我躺下，意识逐渐模糊，梁雪琛的声音也越来越远：“如果中午我们下课回来你还发烧的话，我带你去医院……“

　　我很快进入了梦境。
　　我知道那一定是梦。在梦里，我整个人站在水下抬头看，岸上的人身影模糊。她们的故事在我头顶的岸边一幕幕上映，梁雪琛的、韩祎的、和方雨婷的，她们又哭又笑，人生过得轰轰烈烈——这一切都和我无关，我是个快要窒息的看客，每当想呼唤她们，便被水呛得喘不过气。没有人注意到她们的身边还有我这样的人存在，我在她们的故事中无关紧要。
　　接着远处脚步声渐行渐近，终于一张熟悉的人出现在我头顶，他认出了我，而我却怎么也想不起他的名字。他站在岸边望着我，笑容凝固，表情变得狰狞。最终他冷漠地转过了身，慢慢地走出了我的视线。
　　“沈毅楠……“我无意识地喊出他的名字，水将我包围，让我彻底失去了呼吸。

　　我吓出一身汗，猛地睁开眼睛。
　　环顾四周，还是我熟悉的地方，整个宿舍安安静静的，她们应该都去上课了，宿舍楼在学校饮食广场边上，窗外是每天不变的热闹，阳光从窗帘缝中漏了进来，将我从梦境拉回了现实。
　　我拿起手机想看时间，几乎是同时，手机振动起来，来电显示三个字：方雨婷。
　　我猛地坐起来，接起手机，眼前一片晕眩。
　　“安安……“电话那头传来我熟悉的声音，只叫了一声我的名字，便泣不成声。
　　我硬撑着虚弱的身体一遍遍地回叫方雨婷的名字，她断断续续地说些什么“安安，我不想死“之类的话，哭声越来越大。
　　我无意看向窗帘，窗子应该开了一个逢，秋风吹进来，窗帘飘起，阳光漏进来越多，我却越觉得窒息。
　　我从未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不安，即使头靠着墙，这个人都缩进被子里，阳光正好，也觉得仿佛有什么东西一下子落入了深渊中。

　　电话那一头似乎是失控了，我听到有许多人的哭声，过了好一会儿换成另一个我不太熟悉但听得出来的声音传过来：“安安，我是雪婷……“
　　方雪婷的情绪也并没有好到哪里去，她啜泣着压低了声音说道：“安安，雨婷说很想见你，你现在可以过来吗——我们在医院，雨婷得了脑瘤……“
　　我只觉得脑子轰的一声接着一片空白，什么叫做脑瘤，方雨婷为什么会得脑瘤，那么可怕的词汇为什么竟在我身边出现？
　　“安安，你还在听吗？”方雪婷深吸好几口气，让原本的哭腔听上去正常了些，“前些天雨婷的情绪越来越焦躁，甚至出现了幻觉，我们已经来医院好几天了，今天确诊了……“
　　方雪婷是临床医学的学生，像许多医生一样，她说出了普通人很难理解的名词：“根据切片结果，雨婷是……胶质母细胞瘤……安安，雨婷很害怕，她想见你，你可以过来吗……”

　　我不知道我是怎么挣扎着起床的，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毫不犹豫地出了门。当我反应过来的时候，我已经坐在了上海到杭州的高铁上了。
　　列车驶出车站时我才想起来在宿舍聊天群里发了一条消息：“雨婷确诊了脑瘤，她想见我，所以我现在去杭州。”
　　消息才发出去不到一分钟，韩祎的电话就打了进来。我跟她简单说了方雨婷方雪婷与我的通话内容。
　　“你为什么不等我们一起去？你不是还在发烧吗？”韩祎的声音很无力，却似乎强忍着怒意。
　　她不问这句话还好，一问我才想起来此时自己头痛得随时可能晕过去。我强装笑意让韩祎放心，不想再跟她多说其他，只想快点儿挂了电话。
　　“安安，你自己注意安全。”
　　我不知道韩祎现在是什么心情，方雨婷就像是她的劫，无论是怎样的感情，这辈子注定有了最深刻的牵绊。她的声音太过老道，懂得隐忍，我不知道自己是否能体会她感情的万分之一。
　　挂电话前，我忍不住问了一句——问韩祎也问我自己，虽然我已经知道我们都不可能知道正确的答案：“胶质母细胞瘤，会致死吗？”
　　韩祎的声音颤抖：“我不知道……安安，我不知道……”

　　挂了电话，手机界面停留在浏览器网页上。我查了几十个网站，没有一个网站对“胶质母细胞瘤”有任何乐观的描述，出现最多的是“患者确诊后平均存活期为12个月”。
　　我的双手颤抖着，泪水很快模糊了眼眶。
　　车窗外阳光明媚，带有秋天特有的温暖，列车却像是带我驶向了地狱。
　　“我叫方雨婷，从杭州来的，未来四年就要和各位朝夕相处啦，希望我们能一块儿创造最美好的大学回忆。”
　　——入学第一天方雨婷自我介绍的场景清晰地在我的脑海里重现。同样是江南女孩儿，她身上比我多了太多甜美。
　　如果要用一个词来形容方雨婷，我只能想到“太阳”。她全身上下充满了热情，愿意对身边每一个人交出真心，爱憎分明，富有同情心，对讨厌的东西也从不加以掩饰。在和韩祎闹翻之前，她的脸上更是从没出现过悲伤。这样的方雨婷活得很纯粹，比如对我们从不吝啬表达喜欢，所以对关磊的爱恋也不会隐藏，和这样的人在一起，从不需要花费力气猜测她的内心，她就像赤子一般将最热忱的心摆在所有的人。
　　这样美好的人为什么会变成现在的模样？难道上天创造美好的事物出来就是为了毁灭吗？
　　手机弹出电量只剩百分之二十的提示，我知道不管怎么上网查资料，也不会查出一个结果来了，于是关上手机，靠在车窗边呆呆地看窗外景色在倒退。

　　直到我走进病房前，都还觉得也许我现在是在做梦，在做一个非常真实的噩梦，但梦终究会醒的，醒来之后也许方雨婷就坐在我对面的床上冲我笑呢。
　　多希望都是梦，方雪婷说的一番话是梦，方雨婷被诊断为臆想症是梦，方雨婷和韩祎之间有了隔阂是梦。
　　甚至，多希望关磊的出现都是一场梦。
　　多希望我们仍是初见时的四个人，对未来充满的美好的想象，每个人都过得简单而美好，平凡而踏实。

　　医院刺鼻的消毒水味道让我反胃，走到方雪婷发给我的病房地址门外时，听到里面有好几个人的哭声。
　　我轻轻地推门进去，一下子和坐在病床上的方雨婷对上了眼。
　　她比被父母从学校带回去的时候更加憔悴了，原本及腰的长发剪掉了大半，只稍稍过了肩。她的脸上早已失去了曾经的红润，眼眶凹陷，眼神里更是没了光芒。这样的方雨婷让我觉得害怕又心疼。
　　“安安……”她一见到我，便用她因为生病而暴瘦的双臂紧紧地抱住了我。
　　她只是哭，一开始小声哭，声音慢慢变大，最后似乎把所有的委屈一下子都爆发出来了。
　　我回抱住她的身躯，除了跟着哭，一点儿其他可以做的事情都想不出来。
　　过了好一会儿，方雨婷的妈妈才将我们拉开，她的双眼红肿但又勉强对我微笑道：“安安辛苦赶过来了。你瞧这叫什么事儿啊，一来就哭，都还没开始治疗，又不是治不好，怎么就开始哭起来了呢？”
　　方妈妈话刚落，自己就忍不住抹起眼泪了。方雨婷的爸爸站在一边无奈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好了，雨婷，你不是说你现在最想见到安安吗？”方妈妈深吸一口气，又露出了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对方雨婷道：“你最好的朋友安安来了，她也陪在你身边呢，咱们不怕，很快就没事的……”
　　“安安……”方雨婷抬着头看我，就像一只无助的小猫，“安安，怎么办，我想活着……可是这一次，我真的会死掉的……”
　　方雨婷喃喃道：“你还记得任光晞吗，他也是脑瘤，他活下来了，可是我和他不一样，我没有梁慕橙，所以我会死掉的……”

作者有话说

　　国庆快乐。给pad配了一个键盘，想着国庆回家的路上可以随意写东西了，结果居然难得的在高铁上睡了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