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人的夜上海》离陌沫

19、怎么唱情歌

　　梁雪琛一直是个很能控制好自己的情绪的人。
　　在我的印象中她并不常哭，比如在看文艺片的时候，当我们仨被男女主角的爱情感动得稀里哗啦时，她会不解地看着我们，偶尔还会说这么一句泼人冷水的话：“世上真挚的爱情多了去了，我哪有那么多眼泪为他们而流？“
　　如此索然无味的女生，她的世界除了理智，别的什么都没有。
　　——当然，这是我在这两个月之前的想法而已。
　　原来我这位学霸室友也是有血有肉的凡人，她的世界里有凡人的不幸，有凡人的哀伤，有关于亲情或是爱情的不愿向别人倾诉的故事。
　　她趴在桌上哭，韩祎在身后轻轻拍着她的背。
　　我站在一旁，伸手递过去一张纸巾，想起她趴着自然看不到我的手，于是又放下，一时间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该如何安慰，甚至不知道我应该站在哪里、用什么姿势告诉她我也在陪着她。
　　突然想起沈毅楠曾经因为我迟到五分钟导致他错过了最期待的那部电影的开场时，气急败坏地这么说过我：“景安安，你是我见过最自私最冷漠的人了，你根本不知道周围的人需要什么，看上去是好相处的人，实际上是你根本不打算和人交心，甚至是和我交心。“他的怒气堆积了很久，也堆积了许多，终于一个小小的迟到成为了我们第一次吵架的导火索。
　　或许他对我的评价确实一语中的，我总觉得梁雪琛无味、韩祎神秘、方雨婷太白，也许真的是因为我对她们的关心实在太少。

　　梁雪琛哭了好久好久才慢慢抬起头，她的双眼无神，整张脸哭得涨红起来。我手中的纸巾终于有了用武之处，往前一递，她对我露出感激地眼神，将纸巾接过去，用力把眼泪擦干。
　　“雪琛……“韩祎紧紧抓住梁雪琛的手臂，深吸一口气，故作平静道：“如果你不想告诉我们，就不用勉强去回忆。”
　　梁雪琛微微转身，抬头看了韩祎一眼，又转过头来看了我一眼。
　　我附和道：“是啊，雪琛，一切都过去了，如果不想提起，就不要往下说了。”
　　“如果我告诉你们，我和洪雅文曾经交往过，你们会觉得我肮脏吗？”梁雪琛幽幽开口。

　　我一直都知道她和洪雅文的关系没那么简单，从方才小花园里她们的对话也能猜出一二，她们吻甚至比我看过的所有文艺电影更让人动容……可“交往”这个词汇真正从她的嘴里出来时，我承认我还是感受到了巨大的冲击。
　　从小到大我们接受的教育就是这种禁忌关系是如此肮脏，是一种心理疾病，这种心理疾病跟精神分裂一样让人避之不及。哦，不对，如果精神分裂让人同情的话，这种“心理疾病”却只能让人唾弃。
　　我不知如何回答，想向她承认我的真实想法，又不想让她感到难堪。正当我犹豫时，韩祎温柔地笑道：“雪琛，你既不是小三，又没有劈腿，这样的爱情怎么会肮脏？安安，你也是这么认为的，对吗？”
　　我含糊地应了两句，也不知道她俩会不会感受到我的不真诚。
　　梁雪琛没有像往常一样仔细揣摩周围人的心思，而是慢慢开口道：“你们都知道洪雅文的父亲是我从高中以来的资助人，却不知道洪雅文是我爷爷去世之后对我最好的人吧？”
　　梁雪琛娓娓道来，泪水一颗一颗地滴落在桌上。

　　除了性别，这个故事似乎就是在各种青春读物里面随时都能看到的一样，无非就是贫穷的女主爱上了资助自己学习的长腿叔叔的孩子而已。洪雅文一家人对于梁雪琛而言是救世主一般的存在，于是自然而然地爱上了那个真心怜惜自己的人。
　　她告诉我们，从她五岁起身边的人总是用同情的眼光看着她，他们给她捐钱，给她送来冬日保暖的旧衣物，原本是大恩大德的事儿。
　　“我没资格说那些善人的不是，可他们的确让我困扰……你们一定不知道被那些高高在上的眼光盯着，是多么难过的一件事。”梁雪琛厌恶这种感觉，却又不得不笑着体会这些感觉，在贫穷和饥饿面前，她没法不为五斗米折腰。
　　然后在提到洪雅文时她的目光变得柔和：“只有洪伯伯一家人不一样，他们是真的心疼我，他们愿意蹲下身来与我平视，只有雅文不一样，她对我的好并不是高高在上的施舍。”
　　一个人在最软弱的时候一旦有人对她付出些许真心，她很容易把整颗心回赠给对方。
　　“我根本没有余力体会你们陷入其中的爱情是什么东西，也不知道我和她之间究竟算什么，我只知道她真心对我好，所以我这辈子都想和她在一起，她爱我，我便也爱她，不管是亲情、友情还是什么都好，我绝对不允许我们俩分开！”
　　“可她也许真的只是把你当成了一个同情的对象而已，她有她正常的路要走，出于好心，她不能那么直接地伤害你……”韩祎靠在书架边，死死盯着梁雪琛的眼睛说道。
　　在大众依然普遍认为同性恋是心理疾病的时代，她们的关系早已超出了正常的范畴。
　　“你胡说，她对我是真心的，我不许你胡说八道！”听到韩祎的话，梁雪琛激动地站了起来，双手忍不住伸向韩祎的双肩。
　　我挡在韩祎面前，握住了梁雪琛的双手，轻轻把她按回座位上，她的手很冰冷，我只希望我手心的温度能让她冷静下来。“雪琛，一一说错什么了吗？这个世上会有很多人对你好的，难道你都要轰轰烈烈地爱一遍？”
　　梁雪琛双眼通红地看着我，泪水不断落下，喃喃道：“你不懂的，没有人会真心对我好的……”
　　要不是她的表情太过悲伤，我真想跟她争论一番。我自认为对朋友不错，尤其是对待三个朝夕相处的室友，总算是真心对待。然而在她的认识里我居然不算是“真心对她好的人”，一想到这里难免觉得郁闷。
　　三个人都不再说话，宿舍里的气氛一下子冷到了极点。
　　韩祎正低着头看着鞋尖，她脚上的白色皮鞋大概在方才拉扯的时候被踩了几脚，有了黑色的污渍。我不知道她是否和我一样对梁雪琛的话感到愤愤不平。

　　梁雪琛眼神呆滞，眼睛一眨也不眨的，只有泪水不断滑落。她的手里还拿着我递过去的纸巾，也不拿起来擦一擦脸。
　　过了良久，她突然轻声开口，语气里满是哀求的意味：“韩祎，安安，对不起……你们可不可以忘记今天发生的一些，就当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好不好？”
　　我生气地看着她，原来每个人都喜欢当鸵鸟吗？一遇到事情便把脑袋扎进沙堆里，仿佛这么做就不需要接受现实了。就像心口被深深地扎了一刀，我们总是习惯把表面擦干净，似乎表面回复正常了，无论暂时愈合的皮肤下是否已经溃烂不堪都不再重要了。
　　我也是一只鸵鸟，却对身边的人当鸵鸟这件事气急败坏。正要开口将她骂醒的时候，我听到韩祎的声音柔柔地传进了我的耳朵里：“好，从现在开始，我们一起把这些事情忘掉。”

　　除了逃避，二十岁出头的我们还有什么方法面对无法承受的痛苦呢。

　　夜已深，我听到梁雪琛和韩祎并不安稳的呼吸声，虽然不安稳，但应该是睡着了的。可我却辗转反侧，总觉得压抑得慌。我只想过普通的大学生活，然后完成我普通的人生而已，但是我的室友们都不太普通。
　　手机显示当前已经深夜一点半，我最终还是选择爬了起来，打开电脑创建了一个空白的文档。
　　深夜总是容易文思泉涌，我心中突然构建了一段武侠剧情，大概是一个错将同情当爱情的绝世女侠，被人伤透心后一蹶不起，然后遇到了同样有过一段求而不得的感情经历的隐世高手，最终二人携手快意江湖的披着武侠外衣的恶俗言情故事。
　　我任凭手指在键盘上飞舞，全身心投入这段故事的描写。写了一万多字便来到了结局，当女侠最终找到了一生的知己，我差点儿哭出来。窗帘外透进微光，我这才意识到距离我失眠已经过去了五个小时。

　　我将写好的文字从头到尾看了一遍，女侠的形象渐渐清晰——她的眉眼、性格甚至是说话的语气，根本就是照着梁雪琛的形象来写的嘛！
　　如果可以，我多希望真实的她也能获得一个相伴一生的知己，愿她的知己是真正懂她的人，不会错将同情认成爱情。
　　我憋着笑，却忍不住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入了秋之后天气越来越凉了，我从床上下来的时候还没什么感觉，穿着薄薄的睡衣就这么码了一宿的字，就算感冒了也是自己活该。我把这篇短文作为附件发到了自己的邮箱里，连忙爬上床钻进了被窝里。
　　在连打几个喷嚏然后确认鼻子被塞住之后，我想我大概完蛋了。

　　“你是没睡还是刚醒？”床被牵连着动了动，梁雪琛带着浓浓鼻音的声音在我附近响起。
　　她的自然生物钟是上午六点半点，雷打不动的，除了喝醉酒的那天之外，再没哪天不是六点半准时醒过来的。
　　“今天上午十点才有课，还早。”我又难受又困，喃喃回道：“天那么冷了，你再多睡会儿……”
　　我的意识变得模糊，在隐隐约约听到的梁雪琛起床的声音中陷入了熟睡中。

作者有话说

　　从今天开始恢复更文吧，突然还是觉得要给自己一个故事的结尾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