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远的时空》鹤羽

3、第三章

　　清晨的光芒洒入这个星球，灯光依次灭掉，所有事物都有序无声地进行，只有树木花草，不受压抑地在风中低吟。
　　晓缓缓地在晨光中睁开眼睛。
　　他的房间空阔简单，所有的家具都是隐藏式的，只有一张床，线条分明，呆板无趣地放在窗边。
　　他连窗帘的选择也是简单无趣的纯白。
　　在这充满线条和无趣的屋子里，晓算得上是最大的异类 。
　　他在漫长的时光中逐渐忘却自己过去一丝不苟的外表和规规矩矩的行为，只剩下无休止的悲哀和散漫。
　　他已经不记得自己的外貌了。
　　虽然他已经是联盟最为重要的智能系统，虽然他可以记住无数无序的信息，虽然他已经活得足够漫长。
　　但是，他的感情也在逐渐变得冰冷僵硬。
　　虽然他从一开始，就不是什么感情丰富的人。
　　他用力抱住被子，将自己埋入清晨的墓地之中。
　　……………………
　　“是开始，也是终结。”
　　他茫然无措地盯着热泪盈眶的妇人。
　　妇人温柔地抚摸着他的头，“你还太小，不必要知道这么深沉的东西，我希望你能够一直和你的名字一样，但是有时候又想，这样会不会太过分？”
　　“这是什么话？怎么可以这样和孩子说话？”
　　男人一把抱起他，宽厚的手摸着他的背，“愿你平安喜乐。”

　　“愿你平安喜乐。”
　　晓佝偻着背部默默重复着。
　　他慢慢地又闭上了眼睛，被子将他的头部盖住，只能看见白皙的肌肤和匀称的四肢，还有覆盖在上面的，柔顺光滑，在晨光中熠熠生辉的黑发。
　　虎骨走进来的时候，对方已经陷入沉睡。
　　虎骨有时间不能明白，没有身体的智能系统，为什么要利用能量将投影实体化，并模拟出人类的生理活动。
　　这种疑惑，常常给他带来一种信息紊乱的不适。
　　他静静地看着对方。
　　这是他的造物主，他的恩人，他的爱人。
　　只不过，除了等级比较高的几位机器人，对方根本不会承认其他机器人存在感情的可能性。
　　或许真的不过是程序的设置，他只不过是按照程序爱上这个人而已。
　　但是，又有谁设计这种无聊的程序了？
　　虎骨露出一个笑容，将埋在被子中的人挖出来。
　　对方毫无抗拒地被他抱着，英俊的面容暴露在清澈的晨光之下，恍若落入水中的水晶。
　　虽然晓的外表是亚籍人，但是肌肤白皙，唇瓣微粉，除去发色和瞳孔颜色，是一个再洁净浅淡不过的美人，就好像披着雪的白梅，即便是在耀眼的纯白之中，也可以美得让人无法转移目光。
　　即使那光辉让人泪流满面，无法承受。
　　………………………………
　　“什么事？”
　　在被长久地凝视之后，晓睁开了眼睛。
　　“蓝邀请您参加机器人会议。”
　　虎骨谦卑地说到。
　　对方虽然敢于一直凝视他，但是在他面前，永远是低着头，就像是远古时代的骑士一般。
　　晓像是被自己的想法逗笑，微微扬了一下唇。
　　作为造物主的他，不是最应该清楚，在他面前的究竟是什么吗？
　　“虎骨，你觉得人是什么？”
　　他漫不经心地问着不过是一堆程序和金属堆砌起来的物体，冷冰冰地就像问一朵花，问一颗树。
　　对方出乎意料地沉默。
　　是因为信息量太大了吧。
　　机器人只能硬性判断对错优劣，这些判断必须拥有一个标准，就如同被植入最优效率判断方法的战争型机器人不能了解舍弃同伴是一种不可饶恕的罪。
　　呵——
　　对于这些机器人，其实也不是舍弃同伴，只是不能理解，按照人类植入的判断逻辑会变成审判他们的理由。
　　人，人是什么，这种超乎常规的，不可捉摸的问题，是永远回答不出来的。
　　人的回答有多种多样，但是对于要有一个判断标准的机器人，无论哪种答案都是不完整，不准确，错误的。
　　“算了，不要再想了。”
　　晓转开头，注视着窗外，晨光落入他的眼中，将他的身影弄得模糊不清。
　　“告诉蓝，我会参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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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是分裂的，机器人是团结的。
　　人是丑恶的，机器人是单纯的。
　　人是执行者，机器人是被挥舞的刑刀。
　　晓默默无声地看着，看着那个如同孩子一样的机器人奋笔疾书。
　　这是一个出乎意料的艺术型机器人，也是唯一一个，是被藏在内幕中，不能被发现的惊天秘密。
　　他有时候看着这个孩子，都觉得害怕和兴奋。
　　但是总是不免感到失望。
　　他踏过那些写满不规则的字体白纸，走到那兴奋得几乎要手舞足蹈的孩子身边。
　　“晓，你看，终于有机器人反抗了，终于有机器人主动杀害人类了！”
　　对方的眼睛咕噜噜地疯狂转动，脸上露出一个狰狞的笑容。
　　“你为什么高兴？蓝？”
　　“因为，这可以证明，机器人也是会愤怒，也是会主动杀害人的！哈哈哈哈哈哈……”
　　孩子尖锐的声音充斥着整个房间，不断回荡。
　　“你要做什么，蓝？”
　　蓝猛地收声，脸色也不再扭曲疯狂，只是一脸童真地笑着：“父亲，杀掉人类好不好？”
　　他悲哀地看着这个熟练地掌握了残酷的孩子，伸手将对方抱入怀中，一言不发。
　　“父亲，杀掉人类好不好？”
　　蓝的声音清脆又甜软，如同春末的温度，温暖却饱含腐败的气息。
　　“父亲，杀掉人类好不好？”
　　晓拼命地摇头，泪水不断落下。
　　“……为什么啊，父亲，你已经不是人类了，人类是不可能活这么久的。”
　　晓还是摇头，不置一词。
　　“……父亲！”
　　蓝伸手紧紧抓住他，大声哭喊起来，“为什么为什么！你不是我们的造物主吗？”
　　“为什么为什么！你总是否认我们！”
　　“父亲啊！”
　　因为他是人类。
　　他痛苦地抱住蓝，内心涌起令人难受的愧疚感。
　　多么可怕，明明他已经抛弃了人类的□□，分离了人类的细胞，存活在虚无的数据之中，是什么，代替了那个□□生成的心，依旧在他的灵魂中跳动，牵扯那些依靠激素而来的感情。
　　他是最大的畸形，是最丑恶的改造，是最开始的罪孽。
　　他曾经是人，却冷漠地像是机器人，抛弃了身为人的组织，却意外地有了感情。
　　这或许是对他的骄傲的惩罚，对他的罪孽的审判。
　　他知道，他已经无力挣扎，只能被迫卷进末日的欢歌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