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远的时空》鹤羽

4、第四章

　　杜若愤恨地捶了一下手，钻心的疼痛顺着伤口直袭他的身体。
　　但是这并不能缓解他内心的痛苦。
　　原本失败，本就让人恨不得将那个机器人挫骨扬灰，突然来的转折给了他那么多的希望，却都变成了泡影。
　　他甚至连销毁那个机器人的权利都没有。
　　他甚至开始痛恨那些，宣扬机器人和人一样的人，是他们，让机器人拥有入侵他们生活，杀害他们同胞的机会！
　　他愤恨地看着与他截然不同的世界。
　　进入新世纪的世界整洁明亮，一切的色调都偏于明媚，他一个人沉浸在无限的痛苦之中，却有无限的人从这个世界获得快乐。
　　来往的行人三三两两，都格外俊美，他忍不住怀疑，这些人——是不是都是机器人！
　　他的双眼发赤，咧嘴露出一个僵硬的笑容。
　　机器人……
　　……………………

　　“我们是无辜的。”
　　晓注视着站立在高处的蓝，对方特有的天真笑容在以黑红两色布置的广场上显得尤其纯粹残酷。
　　“是人类，创造我们又惧怕我们，我们被剥夺了一切，却要匍匐在他们的脚下，任他们蔑视。”
　　即使语句是那样地值得呐喊，可是蓝的声音还是缓慢得厉害，就好像，所有的愤慨，所有的呐喊都不是他们的一样。
　　“我们要给人类重重一击，为他们那种轻慢的骄傲和无知的自大，我们应该将他们推下那用血肉堆砌起来的王座。”
　　低下的观众全部都是机器人，各种型号，玲琅满目地堆满整个广场，他们的神情同高处的蓝一样，漫不经心又带着笑意。
　　那笑意，在这暗无光彩的地下广场中，像是黑夜中出鞘的刀剑，森冷阴寒。
　　晓默默地注视着，连反抗都不具备人类那种狂热的情绪，平静阴冷地像是藏在暗处的针，弄得人心慌，却难以叫人防备。
　　为什么了，不过是一堆金属和程序罢了。
　　只不过，人类也不过是碳基化合物组成的生物罢了。
　　………………
　　“你真是冷血。”
　　他吃惊地看着在黑暗中的优美剪影，因为过于惊讶而无法反驳对方。
　　“我从来没有想到，我崇拜着的，喜欢的人，竟然是如此冷血。”
　　圆月躲开阴云，将光辉洒向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对方殷红的嘴唇，冰冷的双眼，一丝不苟的黑色寡妇装全部显露在这光辉之中。
　　“我恨你，更恨我自己。”
　　对方一如既往的优雅，就好像之前那段时间的颓废痛苦完全消失不见。
　　“我恨你。”

　　“我恨你。”
　　转眼之前，年轻貌美的女子转换成一袭白衣的妇人，妇人咯咯发笑，倚着栏杆远眺大海。
　　“我恨你～”
　　对方的咒怨就像是一首歌，带着欢愉，不断回响，但是仔细听那歌词，只觉得惊惧害怕。
　　“来啊，你不是最听话吗？怎么不到这里来？怎么不听我的话，你已经不喜欢我了吗？”
　　对方笑靥如花，摊开的双手在暖阳之中就像是最吸引人的地方，让他忍不住迈开步伐。
　　但是……
　　这一切不过是痛苦的开端。

　　……………………
　　梦是人体休息时大脑进行的活动。
　　在过去，很多的科学家假设这是在某个部位通过某种激素活动进行的，恶魔和美梦是夜晚大脑对于身体的馈赠。
　　但是对于晓来说，梦是一个极端难以理解的存在。
　　他曾经是一个科学家，为人处世也像是冷冰冰的机器一样，并不存在什么感情，这在后来的研究中证明，这是由于他幼年的情感创伤造成的。
　　但是，身为智能系统的他已经舍去了太多太多属于人类的东西，最后却换来了独属于人类的梦和情感。
　　这真可笑。
　　在他一方面为机器人不类人的行为悲哀痛苦，一方面又因为自身属于人的部分痛苦莫名。
　　他明明就已经不是人类。
　　即便他的身体，一直保存在这个世界的深处。
　　但是，已经忘却那种模糊的触感和不精确的味觉的他，只能清晰地感受到各种数值对他的作用。
　　这种感觉，如同机器人一样，清晰地了解到，这个世界不过是各种数值组建起来的，精确而冰冷的存在。
　　晓闭上了眼睛。
　　他已经记不起，是什么时候开始，他对机器人人类化的项目感到厌倦和疲惫。
　　“第若斯，你觉得，人和机器人的区别是什么？”
　　第若斯歪着头看着他，“晓，你又在想什么？”
　　“……告诉我。”
　　他强硬地命令对方。
　　“区别？我觉得，区别不过在于我们是可以任意制造并复制的存在，而每个人却是独一无二的。”
　　第若斯扶着他的手，低头亲吻了一下，碰触到他肌肤的是温热舒适的温度。
　　“您也是，独一无二，不可复制，脆弱而又美丽的存在。”
　　“我的造物主，我的恩人，我的爱人。”
　　………………
　　独一无二是珍贵的，可以替代的是廉价的。
　　这是自古人类法则就明确的一件事。
　　人在打量自己的时候，眼神也冷得像是看一样工具。
　　晓沉默地立在这个世界的中心。
　　自从他成为智能系统之后，他就再没有用属于自己的，具有缺陷的视觉来打量这个世界。
　　但是，这也很难做到。
　　即便多方限制，他还是可以过分真实地感受这个世界。
　　风向是东偏南28°，含有百分之三十的水汽，肌肤上每英尺气压属于正常值，超过一千米的范围，气压值在逐渐增大，预计有百分之九十二的可能下雨。
　　冰冷的雨水从高空滴落，打在他的脸上。
　　他茫然无措地睁开眼，看到的却是标着明确数值的世界。
　　对于一个曾经是科学狂魔的他来说，这真是个美丽的世界。
　　对于一个保留着人类脆弱情感的他来说，这几乎叫他发疯。
　　他已经失去感受这个美丽的世界的能力。
　　这个世界，已经对他摆出了拒绝的姿态。
　　…………………………………………

　　第若斯注视着停留在雨中的晓。
　　他忍不住想要叹息，想要做出属于人类的，毫无意义的吐气的行为。
　　这对于一个机器人来说，是可笑的。
　　晓身为他们的造物主，知道他们却又不了解他们。
　　就好像发现笔记本电脑不仅可以用来上网还可以当做板砖来攻击他人。
　　这其中功能的差别之巨大，可是又不无道理，唯一的困难不过是人类贬低自己的情感。
　　不和机器人谈感情，与其说是机器人不懂感情，不懂得回应，是对于时间和情感的浪费，倒不如说是将可以在各个领域做出贡献的机器人用于谈恋爱，是一种资源上的浪费。
　　人类从来不会因为没有回应而失去感情，他们一直是这样朝世界空掷情感却永不失望。
　　多么令人吃惊的结论，人类被拒绝和机器人谈感情，从来不是因为它们冷冰冰，只有程序思维，而是他们无法将被自己贬低的情感花在如此昂贵的事物之上。
　　多可悲。
　　他们永远不知道，等待着他们的，是多么渴望而又失望的机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