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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第 5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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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末,京里充满了过节的喜气,紫禁城中处处张灯结彩,宫人们忙着缝制新装,扫除贴窗花. 御厨房内镇日炊烟缭绕,烹食的香气弥漫着整个深宫后院,原本死气沉沉的内廷,总算因此生了点活力,多了些人味. 腊八过后,送走了灶君神,便至一年当中最重要的时序. 除夕当天,乾清宫丹陛上下各安设了两座万寿天灯,皇室家宴便于此处隆重举行,世称的转宴大席自未时开始,美馔酽酒祭舞颂歌未曾停息过,持续的年夜守岁仪式直至天明才完全告歇.
初一一早,乾隆身着冠服,摆驾养心殿东暖阁举行开玺典礼,当场并赐予众八旗子弟,宫女太监们各式精巧的如意荷包.
"德兰没回来?" 没想到开口钦点的第一人竟不在场,乾隆有些意外.
札兰泰一步上前: "启禀皇上,德兰正留守于喀什噶尔,无法抽身返京."
乾隆勉强点点头,提笔在事先备好的方形大红丝绢上,落下一个福字,再取来一只绣有五彩麒麟的锦缎绣囊: "你且将这张春福与荷包转交于他,说是朕新岁的赏赐,慰勉他一直以来对大清的忠肝赤胆." 顿了口气,他继续说道: "原本还想让永琪紫薇在太和殿筵宴上好好向他道声谢呢. 打从南阳回来,才没多久,他竟又匆匆离宫而去,实在搞不清楚他到底在忙惚个什么?"
接下恩赐,札兰泰一脸无奈,不知如何答话.
乾隆苦笑: "二月初二,总该会回来了吧?"
"二月初二?" 一时没搞清楚,札兰泰有些茫然.
"为了永琪紫薇,他在朕面前费尽心思唇舌,可总不会要朕连下十二道金牌,才追得回他参加永琪的婚礼吧?"
笑声中,无人能体,二月初二的回宫观礼,对德兰而言,简直比连死十二次还要痛苦.
如同往例,皇上于正月初一午时设宴太和殿,席开二百一十桌,烹羊百只,赏酒千坛,酺宴各王公侯爵功臣使节.
"五阿哥?"
才向太后请了安拜了年,永琪四人离开慈宁宫,一脚踏出永康门,便听得有人高声唤道. 四人猛一回头,永琪首先露出笑容: "索伦图?" 小燕子与紫薇虽不识这名身材壮硕,体格魁梧的年轻武官,但见他身后跟着札兰泰,心里大概也有了个谱. 索伦图连忙奔向前来,倾身一揖: "参见五阿哥!"
"真的是你!" 一把握住他的臂膀,永琪笑问: "怎么会在这儿?"
"我与大哥正要前往太和殿参加皇上的赐宴."
"好久没见,咱们真的好久没见了!" 永琪兴奋地转身揽过小燕子: "来,小燕子,我给你介绍,这是兆惠将军的三公子索伦图."
小燕子眨着眼打量了半天,恍然说道: "哦,您就是.... 那个小时候常欺负永琪的索伦图啊!"
索伦图爽朗的笑声回荡在高耸冷峻的宫墙之间.
"没想到竟然有人从小就敢找咱们五阿哥的麻烦." 露出促狭的表情,小燕子挑眉笑说: "我还以为自己是唯一不怕阿哥的人,没想到索伦图大人技高一筹,十年前就将永琪给撂倒了,哈哈哈...."
大伙儿笑得开怀,索伦图大剌剌地丝毫不在意遭人调侃,反倒是永琪,一时之间显得有些尴尬,难为情了起来.
"咦,兰将军没回来?" 小燕子看看索伦图,又看看札兰泰,独不见德兰身影.
才提起,紫薇便慌了神,想知道,他是否也回京了.
索伦图中气十足,一副乐不可支的模样: "二哥今年主动表达了留守的意愿. 这么多年不曾返京贺岁,此番我倒乐得清闲,总算可以放怀逍遥一回了."
主动留守? 为什么? 就这么厌恶回宫? 紫薇失望的神情,倒教永琪瞧得一清二楚.
"那日听何太医说起,德兰回喀什噶尔后,曾受了一次很重的伤,差点儿就性命不保? 究竟怎么回事? 现在如何了?" 尔康想起几天前,带着受伤的侍卫就医,正巧听见几位医官闲聊,其中便包括了随德兰返戍的何太医.
紫薇大惊,他怎么又受伤了?
索伦图耸了耸肩,两眉一晾: "谁晓得怎么回事儿? 皇上寿诞隔日一早,他老兄就不知哪根筋不对,说什么前夜睡不安稳,硬是要去骑马,后果当然可想而知...."
"什么意思?" 永琪担心地问.
"我是不相信一个驻边将军还会因睡眠不足这种笑死人的理由而摔马啦,不过,他确实是摔得差点儿一命呜呼. 当时,是连阿玛都已经交代府里要为他准备后事了...."
紫薇心里一阵痛,每年秋狝,他不都是身手最矫健的那一个,怎么还会摔马?
"这么严重?" 永琪面露惊色.
小燕子跟着急急追问:"后来呢?"
索伦图睇了尔康一眼: "何太医难道没说,他自己都不知是如何将二哥从奈何桥上拽回来的? 这事儿到了如今都还是个谜,什么手痛骨痛头痛心痛,反正就是没人想得透!" 他撇了撇嘴,露出两个完全不符粗犷形象的酒窝: "嗳呀,终究还是醒过来了不是? 倒是那个高烧不止又昏迷不醒的漫漫长夜,确实把咱们额娘给吓坏了. 后来,为了助二哥尽快复原,额娘还天天去房里为他弹琴解闷呢."
"我只知德兰摔马,倒不晓得还有这么多故事." 札兰泰一脸挂虑,沉忧说道.
"大哥待在京里,不知道的事儿可多着勒." 索伦图一副没什么大不了的口气: "如今,人都救起来了,也没啥好提的. 咱们过去在战场上,水里来火里去的,若是每道伤疤子都要交代清楚,恐怕三年三个月也说不完."
尔康眼中闪过一道兴味: "德兰爱听琴?"
"是呵,真不知那有什么好听的?" 索伦图嘴角往下一挂,显得不以为然: "二哥卧床时,每天都要听一首叫什么.... 观鱼的...."
"观鱼?" 小燕子忍着笑,觉得这曲名真滑稽.
"我也记不清了,听说是寇准填的词儿."
紫薇心头一震,是阳关引? 寇准的阳关引? 那首德兰离京返戍前,她为他弹唱的曲子?
"呔,躺在床上动弹不得已经够闷的了,还要听琴,换成是我,一刻也挨不过来!" 索伦图又是豁朗畅笑,直言道: "别尽提那怪人了,倒该听听正逢喜事的各位,是如何快意的吧!"
"那个...." 像是想起了什么,尔康突然开口问道: "德兰接到了我们差人送去的喜帖么?"
"差人送喜帖? 去喀什噶尔?" 索伦图惊讶地提高了声调: "这么费功夫? 交给我阿玛或大哥不就得了? 喀什噶尔可是远在新疆的最尽头哪!"
尔康笑得莫可奈何: "紫薇坚持这么做.... 这是咱们的一点心意,也算是我与紫薇对德兰深重情义的感念及铭谢."
"原来如此.... 我是不知二哥是否接获福大人的喜帖,不过,五阿哥的婚礼,他总会排除万难回宫参加的. 听说,二位的婚礼亦是于同日举行? 倘若如此,就不必担心了,反正那日他一定会出现,喜帖这种形式上的礼俗,倒也无所谓了." 如此不拘小节的回话,令尔康又是一楞,索伦图一个手肘撞了过去,露出揶揄的笑容: "福大人看来红光满面,果然有新郎倌的气势呵!" 话停半晌,他望向紫薇,态度忽然持重了起来: "想必.... 这位就是紫薇格格了?"
"索伦图大人请多指教." 紫薇优雅地福了一礼.
连忙退了一步,索伦图抱拳欠身: "格格怎么这么说,下官担当不起,应是下官先恭见紫薇格格才对."
"大人千万别客气...." 面对德兰的兄弟,她的笑容竟显得格外温柔.
"紫薇格格果真是恬静婉约清丽动人,难怪...." 索伦图一哂,欲言又止.
尔康看似淡然却又隐藏不住地在意: "难怪什么?"
"何曾听我二哥谈论过哪一位姑娘,唯独漱芳斋的格格,竟还让他主动提及...."
"索伦图,不得无礼!" 札兰泰低声斥责了一句.
尔康干涩的笑声听来极其别扭.
小燕子跟着笑说: "兰将军可是漱芳斋的贵人! 他留宫疗伤时就一直很照顾我们,后来更是多亏了他,否则咱们现在可能还在往大理的途中流浪呢! 若非兰将军,咱们这一路上所受到的伤害,一定更加惨重. 你说是不是,紫薇?"
紫薇怔着,脸上一阵绯红之后又突然转为惨白,索伦图的话让她悸栗,怎么回事? 德兰? 难道德兰....
慈宁宫中大佛堂内传出礼佛的清脆铃声.
铃声....
小铃? 坠地的小铃!
那天.... 皇阿玛寿诞的隔日,算算时间,她受夹棍刑时,他莫名地摔了马,夜里发烧病危时,小铃断了绳,他亦是性命垂危.... 这一切,真的都只是巧合? 还是,上天早已有了安排? 她几乎站不稳脚,全身微微颤抖着,甚至连向来灵澈的眸子,也因此恍惚了起来.
"紫薇,你还好么?" 尔康一把将她搂进了狐白斗篷内: "冷么?"
"啊,真是抱歉!" 索伦图这才反应过来,愧疚说道: "咱们在边塞早已习惯了恶劣的气候,竟让格格这样的金玉之身陪着在风中受冻...."
"咱们快回去吧!" 尔康轻柔说道,贴近的面容就快吻上她的脸颊.
索伦图被尔康亲昵的举动惹得笑出了声: "福大人心疼啦? 真是对不住,新郎倌! 回去赶紧好好暖惜暖惜您的新娘子吧!"
"这个索伦图,怎么还是同过去一般就爱吊嘴?" 尔康口中说着不满,却是喜不自禁地面生春风.
斗篷内的紫薇脸色更加憔悴,眼神愈发地迷惘,她张惶了起来,分不明胸口那股炽热究竟是什么? 心跳,怎么忽快忽慢地踉跄了起来? 永琪目睹着过程,明白这一切,终于起了变化,不在德兰,而在紫薇....
宫城内外年节喜庆还在火热地进行着,太和殿里早已开堂朝会.
常朝结束,刻意赶往停满官员驹座的箭亭前广场,永琪急唤了声: "明瑞大人!"
"五阿哥?" 转身见永琪神情凝重,明瑞感到不解.
"可否借一步说话?"
明瑞轻怔,突然忆起数月前慈宁宫花园中,几近相似的对话,只是问答者调了位,再看永琪一脸烦忧,猜想便是要谈德兰的事,他悠悠一笑: "五阿哥请!"
二人一路向箭亭内走去,天色晦暗不明,影映着永琪的面容看来更为沉郁.
"五阿哥婚期已近,该是正忙的时候,特意前来,定是有相当重要的事了?"
永琪叹了口气: "是啊,婚前.... 这事总得有个了结."
明瑞笑了笑,淡定说道: "该来的总是要来,我想他心里早有准备...."
永琪吃惊地看着明瑞: "大人怎知我欲言何事?"
"这个宫里,人人不都要经过这一遭?" 明瑞笑得沧桑.
永琪心揪着,竟为自己完满的爱情感到罪恶.
"五阿哥请别在意,幸福本该属勇于争取之人,若是一再地游移踌躇,瞻前顾后,还能怨谁呢?"
"倘使这事只停留在德兰的游移踌躇,瞻前顾后,倒还容易排遣...."
"难道不是?" 明瑞脸色一变,惊问道: "您是说...."
"感情的事,一夕之间翻天转地也不是没有可能!"
明瑞大骇: "五阿哥的意思是?"
永琪叹了一口气: "这阵子,我发现.... 紫薇...." 话停半晌,他止住了脚步,眉头沉重地倾压上那双深秀的眸子: "我担心,事情再走下去,会一发不可收拾!"
才知道事情似乎有了变化,谁会料到,失控的竟是紫薇格格,明瑞跟着长叹一气: "他们在一起,非但不会幸福,而且.... 牵扯太大!"
虽然痛恨自己的冷酷,永琪依旧沉痛答道: "所以.... 德兰必须去做个了断,他们之间才有可能得到各自的幸福."
了断? 明瑞感到一阵刺心,当初就是没能好好了断,后来才会连日子都不知该如何过下去. 他瞅着永琪: "五阿哥希望下官怎么做?"
永琪无奈一笑: "这种事,旁人也很难做什么说什么,他总得自己解开这个结."
"我无法证明给你看,它明明存在...."
明瑞突然想起紫薇婚期初定那日,内右门前,德兰曾心痛地这么说. 当时还觉得奇怪,现在总算明白,也许德兰心里早已有所感应.
永琪缓缓问道: "明瑞大人可知德兰何时返京?"
"估计五阿哥婚礼前两三日便该回来了."
"眼前,踏入景阳宫只会让他忆起心痛之事,他绝不会主动前来...." 沉吟了好一会儿,永琪再问: "可总会去见大人您吧?"
没答腔,明瑞仅是默默点头.
"倘若德兰去找您...." 永琪神情黯然,哑着嗓子说道: "请转知他,二月初二前,务来见我一面...."
殿前流风回雪,芳春才至,怎的却愁煞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