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狐狸眠冢上》斯人笑

14、陪伴

　　“其实，陈兄早就已经知道百华是狐了。”

　　百落惊愕了一下，“他是怎么知道的？”

　　“那日，我们在阿懒处聊天，陈兄来接百华妹妹时，在门帘后听见了我们之前讲的我阿爹阿娘的故事，还有我们之间的讨论，他就意识到你跟百华妹妹是狐族了。”成名解释道。

　　“原来如此啊，可是就算知道了，这跟他对百华始乱终弃又有什么关系呢？”百落愤愤不平。

　　成名怅然回忆，“那日你跟百华妹妹离开京城，我与陈兄豪饮夜谈，一向酒量很好的陈兄，竟然喝得酩酊大醉，靠在我肩上就哭了。我想，他也是对百华姑娘用情至深。”

　　切，假惺惺的，小书生真是老好人，明明是陈莘始乱终弃，我妹妹明明是受害者。小书生果然太善良了，被陈莘这兔崽子的表象欺骗了。百落在内心止不住吐槽。

　　“人生苦短，而狐妹可以长生，如果陈兄当真娶了她，等数十年后陈兄归天，留狐妹一人苦守思念，确实不大好。”成名若有所思。

　　百落受不了小书生对陈莘的各种开脱，忍不住反击，“知道狐族可以长生，那他还有什么顾忌？跟他在一起，也不过数十年光景，等他去了，我妹妹难道不能过日子了？花个几年，还不是要把他忘干净了？本来在一起，还不就是图个你情我愿，至于这么才开始就想太多以后？”

　　成名“哦”了一声，平淡地说，“想不到落兄竟是如此洒脱，对待感情真是条拿得起放得下的汉子，狐生那么长，还不知道落兄要与多少人推心置腹、互诉衷肠，待道别后重新再来。”

　　“我……”百落怎么听着都觉得自己被形容成了薄情寡义之人，却想不出法子反驳。成名却已轻飘飘地岔开了话题，

　　“落兄思量的倒是不错，不过陈兄并不这么想，他觉得自己是个武将，常年要征战沙场，管不定哪天就命丧边疆。若是一般女子，娶回来以后，还可生儿育女，转移点念想，不至于常常为夫婿牵肠挂肚。但是陈兄恰巧听见了我阿爹阿娘的故事，知道狐女为人类诞下子嗣极其危险又需照顾，所以也不愿娶了百华妹妹，让她这年轻时的几十年过得不舒心。长痛不如短痛，想来相处时间还不长，当断则断吧。”成名语气十分单调。

　　百落绞尽脑汁，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哼”一声作罢。

　　“时候也不早了，落兄早点休息吧，明日还要早起带姨到坟上扫墓呢。”成名起身就走。

　　什么鬼？这月头刚升起来一个时辰，就时候也不早了？百落觉得很郁闷，他还想跟小书生多呆一会儿呢。难不成，自己刚刚说了什么让小书生生气了？

　　百落回想了一下，估计是小书生觉得自己是个薄情寡义之人。冤枉啊冤枉！我百落是如何重情重义之人！自从对小书生一见钟情之后，自己是多么一心一意地寻找一切机会接近他啊！就因为自己一时气话，小书生就要误会自己吗？

　　百落委屈极了，没精打采地坐在原位，耷拉着脑袋，却被一个温暖的身形揽在怀里。

　　“让你早点休息，你又乱想些什么？不要闷闷不乐了，我虽托阿娘的福，这一世为人，然而既然是狐，那到底不像陈兄那样要转世轮回，所以以后陪伴你的日子长着呢，何必念念于一时……”

　　小书生的声音！他是特地回来安慰我嘛！

　　百落心花怒放，抬起头来，看见小书生宠溺地冲他一笑，走出房间，“吱呀”关上门。百落“嘿嘿”的傻笑，回到自己的客房，躺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

　　迷迷糊糊到了早上，成名早已去翠林接过了姨，这边叫起了百落，一同去坟头给阿爹阿娘扫墓。一路上，百落阿娘心事重重长吁短叹，成名在一旁敛目收笑一言不苟，落得百落一个人无所事事百无聊赖。

　　百落终究还是耐不住寂寞，凑到成名身边，窃窃私语，“名哥，我还记得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就是在这条路上。”

　　“哦，是吗？”成名一挑眉。

　　“是啊，那时候，我阿爹阿娘刚抛下我跟百华，我们在家饿坏了，百华饿得直哭，我只好出来觅食。那时候清明，这山里头到处都是上坟摆出的饭菜香。我爬上山，在这边就望见了你在坟前磕头，真是好看，活脱脱一个清落落的小书生，啧啧啧……”百落自顾自回忆。

　　“你是不是当时饿坏了，还叫了一声？”成名忆起来，笑问。

　　“是啊，谁让你老老呆在那里不回去，我都饿坏了，又不敢出来。”百落嘟哝道，

　　“你还尽会念诗，什么日落狐狸眠冢上的，你知道我平日最讨厌这些文绉绉的东西了……不过呢，没想到啊没想到，你居然是狐！嘿嘿，等你这一世圆满以后，你去当了小狐狸，我呢，正好修炼的差不多了，我就去找阎王爷投胎做人，当个小书生。然后啊，我一定要捉到你，养起来，天天逼着你听我念书。”百落想的很是长远，这边自己就觉得美妙地笑起来了。

　　成名一面“孺子不可教也”地摇摇头，一面抿嘴笑了，反问道，“你自个儿不愿意读书，怎么能当好一个小书生？”

　　百落一本正经，“那是因为我现在是只小狐狸，等我当了书生，自然就愿意读书了。”

　　成名也不忍心去拆穿他，就放任他异想天开了。

　　阿娘到了坟头，想起往昔岁月，这回儿回来已是天人两隔，压抑不住内心的悲痛，又嚎啕大哭了一场。成名这么多年过来，对往事倒已经放下不少了，于是在边上对姨是好言相劝，好不容易将姨劝的抽抽噎噎的不流泪了。百落在一边心里看的也是很难过，默默不说话了。

　　成名的药铺筹备了半月，终于是要办起来了。因为是刚开张，药铺需要货源，这边百华主动请缨去了京城，在阿懒家的药铺帮成名先进些药材，顺带给阿懒长老帮帮手，讨教些经验。陈莘已经与纯元公主成了亲，携新妇到边境驻守征战了，所以在京城里也不会撞见，并没有什么尴尬与不妥。

　　百华不是特别喜欢京城的热闹，但是阿懒药铺后面的大院落就像翠林宅子一样清净，呆着倒也不犯嫌。百华跟阿懒本来就是忘年交，两只狐狸在一起有说不完的话，而在阿懒那边，又可以躲过阿娘天天在耳边嘀咕嫁人的紧箍咒，百华其实乐得自在。

　　阿娘这趟回来以后，总是叨唠着好像忘了什么事情没做，因此一时没去狐族那边帮阿爹，而是在翠林宅子里面停留着。最近又迷上了女工活儿，天天捣鼓着一些针线，兴趣大得很，还常去槐远村找大妈大婶们讨教，切磋技艺。

　　百落觉得浑身不自在，以往都是自由自在惯了的，现在家里住着个阿娘管着。父母在不远游，百落都不好意思出远门玩儿了，只能呆在成家宅子里面，帮成名的药铺打点，帮着盘盘货，算算账，觉得狐生简直无聊极了。

　　这样又无聊了半月，眼见着都“荼蘼花事了”了，百落觉得自己快要闷坏了。一日，百落终于忍不住好奇地问，“对了，阿娘，你和阿爹走了那么久了，我跟百华也长这么大了，其实不太需要人照顾了。所以，这么多年没回来，你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回来？”

　　“啊呀！”阿娘一拍脑门儿，十分激动，“我记起来了！唉，我竟然把最重要的事情给忘记了！”

　　反应迟钝且天资愚昧的百落，在听了阿娘极为仔细的一番解释之后，才知道狐族于十六岁这年会遇到天劫。

　　所谓天劫，就是一道可以劈死人的天雷闪电。可能是冬雨暴雷，也有可能是晴天霹雳。躲得过，便能提升修为，幻化人形得心应手。若是躲不过，便要打回原形变成一只傻乎乎的小狐狸，重新修炼。
　　虽然一般狐在十六岁时达到的修为已经可以较为轻易地躲过天劫不被劈中，但阿爹阿娘还是担心儿子，所以这才跟族里长老告了假，让阿娘回来照看着点百落。

　　百落听了奋起抵抗，“我又不是小孩儿了，你们干嘛这么不放心我？”

　　阿娘意味深长，“哦，不是小孩儿了，可你不是才知道天劫是什么吗？幸亏我回来一趟，不然明年估计就得让百华跟照顾婴儿狐一样照顾你了，啧啧啧，那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你妹妹的小拖油瓶呢……”

　　“阿娘！”百落觉得很是恼怒。

　　“别闹了，反正我不走，我呢，会呆在这里，直到你顺利渡过天劫。”阿娘不由分说就躲回屋子里研究她的针线活了。

　　百落长叹一口气。

　　这是什么晦气天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