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狐狸眠冢上》斯人笑

10、阿懒

　　少年阿懒故作心痛，老气横秋地叹道，

　　“现在的狐后生啊，真是越发不懂规矩了，连长辈都敢欺骗，世风日下啊……”

　　百落顿时意识到了荒诞可怕的事实，身子一哆嗦腿一软，就跪了下来，

　　“狐家长老在上，请受小辈一拜！小辈有眼不识泰山，还望长老赎罪。”

　　“啊呀呀，快点起来，我这店里还有客人呢，别在这门口磕头啊。”狐家长老连声劝。

　　百落觉着有道理，就起身作了个揖，只听见长老嘀咕了一句，“果然缺心眼……”

　　阿懒招呼了药房里面一个闲着的伙计帮忙站着柜台，便带着他们进了药铺后面的院子。

　　百落眼前一亮，在这京城繁华之地，竟有这样别致的院落，绿茵芳华，亭榭楼阁，无一处不显得雅趣横生，不由连连恭维，“长老，您家真有格调！”

　　阿懒轻咳一声，“咳，快别叫长老了，说来我并不是您这一族的长老，你倒也不必如此客气。”

　　“欸？”百落无比困惑。

　　阿懒倒不急着说，先是招呼着他和成名在庭院间的八角亭里面坐下，又慢悠悠地给他们各沏上了一壶从药房里伙计那儿刚端过来的茶，这才开始解释，

　　“是这样的，我其实是银狐一族，多年以前，跟你阿爹祖上的红狐族长老还有你阿娘祖上的白狐族长老呢，是发小。所以我并不能算是你族上的长老啊。”

　　和族长老是发小……百落觉得自己要昏过去了，“那……那你岂不是活了很多很多年了？”

　　“是啊！”阿懒惆怅地不得了，

　　“转眼间竟然已经这么多年了呢。看着当年一起长大的狐们遭受天谴的遭天谴、渡劫失败的重修炼、投胎化人的转轮回，我真的是好生伤感。时间过得久了，沧海桑田的事情见得多了，对好多事情都提不起兴趣来。唉，老了，老了，老的我都不知道自己现在多少岁啦……”

　　百落肃然起敬的同时，迟钝的脑回路却意识到了之前听见了什么不对劲的事儿，

　　“等等，长老，你之前说的那些……你怎么知道我阿爹阿娘是哪族狐？”

　　“啊，你阿爹阿娘这十年来常常到我这药店里面，有时候送点药材过来，有时候拿点药材走，当然最重要的是，他们很是挂念你，常常托我写信给你们兄妹，问问你们最近的情况。”

　　长老阿懒有点不好意思地瞥了一眼百落，愧疚地继续说道，“不过嘛，你也知道，我这个人有点懒，时间概念也不强，所以呢，我隔个两三年才会想起给你们写封信。咳，别怪我，别看我长的这么年轻俊气，我毕竟是个老家伙了……”

　　阿懒唠唠嗑嗑的，这一点还真是像个老头儿。

　　“阿爹阿娘……”百落很是感动，原以为阿爹阿娘是对自己和妹妹不闻不问抛下不管了，没想到还是惦记着自己的，

　　“不过，他们为什么不回来看我们？为什么不自己给我们写信？”

　　阿懒努力地想了一会儿，“呃，我有点记不太清楚了，貌似是他们有什么事情一直没有彻底解决，这些年都在外面奔波，居无定所，即使给你们写信，可能也收不到你们的回信吧。”

　　“什么事情呢？”百落眼巴巴地盯着阿懒，阿懒被盯得不好意思了，只得努力再想了一下，挠了挠头，

　　“唉，实在是记不得了，百落呀，真是对不住你……”

　　百落连连摆手，“别别别，完全没有什么对不住的，我还要谢谢阿懒长老，之前都不知道这些信其实都是阿爹阿娘托人给我们写的，还一直抱怨他们不关心自己，现在得知这些，我已经很开心了。”

　　阿懒松了口气，“啊，那是再好不过了。”

　　成名一直在一边默默喝茶，不做声。这会儿阿懒终于闲下了功夫，揶揄道，

　　“哎哎，这次小百落醉的不轻吧，都露了原形啦，你可开心？”

　　成名噙着笑意看了一眼百落，“多亏阿懒您相助。”

　　小狐狸嗅到了一丝隐情，跳起脚来，“这是怎么回事？跟阿懒长老是什么关系？”

　　阿懒“嘿嘿”一笑，“啊，雄黄酒的这个药方，可是我开给阿名的呢。恰恰好的分量，不会危及生命，也正好让你露出狐狸的原形，哈哈哈……”

　　百落哀怨地瞥了一眼笑的正欢的长老，“长老，我可是跟您一个种族的啊，您为什么要帮助外人对付本族人呢？”

　　阿懒好不容易止住笑，严肃地说，“什么外人？我跟阿名相识多年，相处甚欢，称兄道弟，相伴相游，我好久都没有这么一个投缘的知己了，当然阿名要算我的相熟。而你，我只知道是阿名阿爹坟头住的一直小狐狸，谁知道是不是修炼的邪门歪道，居然能挖进书房找书看，显然是有问题的。我怕你走火入魔，哪一天邪念顿生，加害于阿名。这药方我可是好久之前就给了阿名了，不知为何他到现在才识破你的小狐精身份，才让你逍遥了那些年。”

　　“我……”百落竟哑口无言。

　　成名将两狐调解开来，“好啦，总之呢，现在我们都相熟了，大家都与我有十年的交情了，成某都记得你们相伴的恩情，何必再相计较这些事情呢。”

　　“哈哈，我可不和后生计较这些，毕竟我年长这些辈分了，也不见得与他一般见识。”阿懒听见成名将他与这只狐后生相提并论，一面这么和煦地说着，一面酸溜溜地望了百落一眼。

　　啊，醋着了！这老狐狸铁定是我的情敌无误！百落脑子里头“嗡——”的一声拉响了警报。

　　阿懒似乎是故意在百落面前显露自己与成名的暧昧情深，“啊哟，百落，你可知道我之前是怎么与成名认识的吗？”

　　“怎么认识的？”百落兴奋起来，他对小书生的事情充满好奇，即使这故事是从自己情敌口中说出来的，也愿意去听。

　　成名在一旁笑而不语地听着，假装没有感觉到这两只狐狸明明暗暗斗着的小心思。

　　阿懒绘声绘色地说起来，

　　“哎呀，那天清晨呢，我和往常一样打开了药店大门，等着做生意……”这才开口，百落就从中打断了。

　　“等等，话说，你十年前和现在岂不是一个样？那这京城的人难道不知道这家药材店铺的老板这么多年来年纪没变？”狐疑这个词真是恰到好处地描绘出了百落脸上的表情。

　　阿懒长老很不满，对天翻了个白眼，“哎，连你这么缺心眼的狐后生都能想到的状况，我当然是有对策的了。别打断我呀，要听故事，就要做一个好的听众。”

　　继续绘声绘色，“那天呢，我其实是以一个白发苍苍的老翁的形象出现的……”

　　百落眼都直了，“什么意思？你能变幻不同的人形？”

　　“废话，我当然能，这么多年我精进修为，又不是为了成仙，我可是一直在提高自己混迹人世间不为人察觉的本领啊，怎么，小狐狸，羡慕我嘛？你可要再修炼好多年呢——”阿懒长老非常得意，然而，

　　“——不对，我讲到哪里了？我说，小狐狸，你不要打断我的话啊，唉……”

　　其实那天，年纪尚幼的成名刚刚抵达京城，就带着父亲误食而亡的那一株草药到京城最负盛名的药材铺子求教，碰见了装作白发翁的高人阿懒。阿懒对成名手中的冥草很是感兴趣，也相当同情成名的遭遇。

　　之后交情越来越深，成名益发佩服阿懒的学识渊博、见解独特，有一次偶然透露了和一只知恩图报的小狐狸的奇遇，阿懒意识到这只小狐狸已经有些修为，怕对成名不利。

　　正好时间恰逢阿懒需要重安身份呆在京城，便顺势慢慢暗示了成名自己是只修仙的狐狸。成名也是读过一些奇闻异志的，惊讶了一些时日，倒也放开了。阿懒又慢慢诱导起成名对小狐狸的揣度思量，这回借机终于是揭开了百落的身份。

　　成名也是觉得有些有趣，这些年陪伴自己的，原有两个不是人类。

　　这边阿懒絮絮叨叨讲了好些往事，百落听得两眼发直，醋意顿生，闷闷不乐起来。成名当做他是带困意了，便起身与阿懒告辞，带百落早点回去休息。

　　“行，回去吧，这几日可要多过来坐坐啊！”阿懒挥挥手送他们出门，心中很是愉悦。

　　唔，这个狐后生有点意思。想我阿懒也是好多年没有动过情了的狐，他竟卯足了劲要与我吃醋，真是可爱啊。我要多醋醋他，想来会给我这百无聊赖的狐生日子添点光景呢。

　　阿懒心中盘算着，不动声色地笑了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