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之下》麦片儿捞

9、余下一人

　　我不知道自己跑了有多久，更是提不起丝毫勇气回头看一眼，凉风从口中灌进胸腔内，心脏砰砰砰紧张又快速的跳个不停，我几乎是慌不择路的，只有看到可以走的路和比较多的人群就冲过去，借着路人们的身影遮挡着自己。

　　耳边是呼啸而过的风声，呼吸也逐渐粗重，嗓子是火辣辣的疼痛感，两条腿像是灌了铅一样的沉，这种拼了命的跑法让我严重的透支了体力，可是我不能停下歇息一分一秒，我怕一旦我有了些许松懈，再看到李婶他们追过来的身影，我一定会崩溃的自暴自弃，我只能不断的往前跑，跑的气喘吁吁，跑的筋疲力尽，直到我看到眼前耸立了一堵高墙，预示着前面的路已经不能通过。

　　我才不得不停下步伐，急忙扫向四周的建筑，一眼就看到了一个隐藏在小胡同内的窄门，没有丝毫犹豫便冲了进去，然后反手把门关上，死死的锁住。

　　背靠着门，我骤然停下步伐后的身体有些晕晕乎乎，而眼前也是一片漆黑，鼻息间能闻到的就是一股发霉的味道，无暇顾及其他，疲惫不堪的身体和微微颤抖的双腿终于支撑不住，顺着墙慢慢滑倒坐在了地上。

　　胸腔内心脏的剧烈跳动让我感觉快要窒息了，身体一时的歇息，让思绪也跟着慢慢的恢复，我脑海里挥之不去的除了李婶阴沉的脸，就是和小老虎分开时他奋不顾身的背影。

　　我心里很难受，又害怕又难受，这比之前发生过的所有事情都让我觉得可怕，如果我没有尝过逃跑后自由的滋味，或许不会有现在的感觉，我和小老虎天真的以为我们逃过了李婶他们的掌控，可今天的事实告诉我们那是不可能的，他们会不断的找我们，然后把我们抓回去，继续做骗钱乞讨的工具，可能还不会这么轻易的放过我们，他们会施虐，会打断我们的腿，然后再也别想从那里逃出来。

　　我的想象完全没了边际的无限展开，尽管我知道这些都是阴暗的假象，可我控制不住思想，就是害怕的不行，这也一定是我和小老虎被抓到后最惨的结果。

　　而如果我们成功逃脱了，我仍然感觉不到高兴，因为我不知道我要去哪找小老虎呢？小老虎又去哪找我呢？

　　这一路跑下来我不知道自己拐了多少个路口，跑过多少个分叉点，可能我自己再重新走一遍都不见得会再走到这里来，那小老虎又怎么找得到我。

　　就算我们运气都好的找到了对方，我们又能去哪呢？

　　我们连火车站唯一的栖息地也没有了，兜口里身无分文，没有饭吃，我们又能怎么办？

　　一瞬间我茫然了，好像我们跑与不跑，结果都不是美好的，我有点不懂为什么……这时我想起了在面包店蹲点的那几天，我看到过很多人，他们个个装扮靓丽，脸上挂着形容不出的笑容去挑选精致的面包，很多家长领着他们的孩子，像是那些孩子就是他们捧在手心上的珍珠，就算想要天上的月亮也会替他们摘下来。

　　我此刻明白了那时看到这些景象后心里的感受，是嫉妒。

　　明明我和小老虎也是十岁和十一岁的年龄，为什么别的孩子可以过得那么好，我们却变得走投无路，为什么他们的父母不会把他们卖出去，而我们的父母却让我们骗钱乞讨，为什么大城市的孩子就可以做掌上明珠，我们农村来的小孩就会被当做路边垃圾。

　　这是谁也解答不了的事情，这是天注定的事情，让我觉得心里沉甸甸的压抑着，堵塞着，比奔跑后的窒息感还要憋闷，哪怕谁能在此时跟我说一句“你其实很好”，我的思绪也不会再朝着阴暗面发展下去。

　　蹲坐在冰凉的地上，任凭思绪无限飘散，缓了很久我才抬眼打量着四周，鼻间发霉的味道好像更加浓重了，这个大概只有五平米的小杂货间内陈放着很多落了灰的物品，眼睛慢慢逐渐适应了黑暗，才发现这里没有窗，四周是围墙，而唯一的一堵门就在我的身后却不能打开。

　　恐惧的感觉一直深深埋藏在我心底，让我一动不敢动的坐在地上，这间漆黑的屋子就好像我逃不掉的处境，在心底逐渐埋下了颗黑色的种子。

　　我不知道自己在这里蹲了多久，久到我已经听不清外面嘈杂的车流声，也听不到有人路过时脚步的声音，外面变得越来越静谧，我才敢慢慢站起身子，站在原地等着两条麻痹的双腿恢复知觉。

　　小心翼翼打开门的时候，我紧张的心脏都提到了嗓子眼，非常害怕开门的瞬间是李婶放大的身影。

　　我一点点的推开那扇小门，当橘黄色的灯光顺着门缝照进来时，我才发现已经是路灯皆亮的夜晚了，更幸运的是，门外什么人也没有，只有远处川流不息的车鸣声。

　　我立刻跑出了阴暗的小屋，按着白天模糊的记忆往回走，每走几步都会格外注意周围的人和车，好像抓自己的人就在某个角落等着一样，可我必须走这条路，因为我要找小老虎，这好像是我唯一能做的事情。

　　凭借着记忆力，我走了很久，终于成功回到了我和小老虎分开的岔路口，也远远的看到了北京西站的大楼，我站在这个路口不敢随意乱走，生怕小老虎回来会看不到我。

　　可是很快十分钟过后，我没有见到小老虎，又很快设想到小老虎会不会跑到我在的方向没有找到我，就回火车站的哪个角落等我呢？

　　我立即动身走去火车站，这是一个艰险的事情，很有可能李婶他们就等候在那里，可我还是迈开脚步东躲西藏的去了。

　　我尽量隐藏身影又把火车站楼外的每个角落都翻找了一遍，我没有勇气进入火车站里面，如果李婶他们在里面的话，我逃跑的几率要比在外面小很多。

　　花费了几个小时的时间，能找的地方我全部找了，包括小老虎经常去买馒头的那家小超市，还有第一次吃的那家肯德基，都没有发现他的身影。我不禁心里有些慌，慌的我没法静下来停留在一个地方等他，这会让我更控制不住害怕的情绪，我必须动起来才行。

　　而此时我大约已经意识到，我之前想象到的坏情况之一，已经发生了。

　　我找不到小老虎。

　　他在哪？他是去找我了吗？他是不是跑的迷路了？他有没有成功逃走？

　　一连串的问题在我脑袋里蹦了出来，我却只能看着北京西站的大楼茫茫然睁着双眼，夏末初秋的晚风袭过，吹得我凉了半边身子。

　　我久久难以接受这个事实，我和小老虎是一起从村子里出来的，到北京后的这数个月也没分开过，起码不管发生什么，不管走到哪里，我们都可以相互依靠着走，好像两个人在就什么都不怕。

　　现在我才没办法不承认，小老虎在这个相对陌生的城市里，是我的一个小小的心里依靠。

　　站在西站的角落里，我又吹了两个多小时的夜风，根本看不到小老虎的半个影子后，我绝望的想着，我可能得放弃了。我不知道的情况和有可能发生的情况太多了，我不可能用这一个晚上去一一验证，我也可以走遍北京的去找他，可我知道，在我没找到他之前，我会饿死的。

　　我不能死啊，我要活着，然后才能去找到小老虎。

　　茅塞顿开的，我的脑海终于有了一丝清明，好像之前的迷茫一下有了个明确的目标，让我强制压下了自己心底的慌乱和恐惧，一步步的远离了北京西站，我打算去赌一把，赌一把看看小老虎之前说的话对不对，他说好人有很多。

　　尽管我来了北京以后，几乎没遇上过什么好人。

　　迈开脚步，我朝着一个熟悉的方向走去，路过面包店的时候，我看到里面已经黑压压的关了门，摆放在橱窗里的面包和之前一样好看又好闻，可我没有停留在这里，而是继续向前走。

　　直到我走到一幢很高的楼面前，看着眼前半开的楼门，定了定神后，毅然的抬脚走了进去。

　　我是知道那个男人住在哪的，虽然只跟踪过他一次，但是哪个房门我记得一清二楚。

　　进入楼门后，我没有乘电梯，也没有走楼梯，而是朝着地下室的方向走去，这里的地下是个庞然大物，里面很憋闷，也有着各种味道混杂在一起，我无法形容的难闻味道，他们很多个房门是一排排连在一起的，里面还有不少分岔路口，每个路口的里面又是一排排的房门，整个地下像是座铁锈的迷宫，房门上也区分的写着不同的数字，而男人就住在离厕所不远的那个门里。

　　我站在门口，深呼吸了很多次，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压下了心里的各种害怕和恐惧感，我甚至发现自己的手都有点抖，可还是尽量忘掉了之前男人骂我时的不愉快，然后鼓足勇气的，敲响了门。

　　让我没想到的是，里面的人开门速度非常的快，咔嚓一声响，大门瞬间展开，男人脸色是一贯的不耐烦，他穿着裤衩背心和人字拖站在门口，我的内心随着门的打开渐渐激动起来，可激动的心情还没全部涌现上来，“砰”的一声，眼前的门就又以非常快的速度关上了。

　　然后从门里传来一句咒骂，还有两个字——

　　“滚蛋！”

　　我想我此刻的心情，是非常翻江倒海的，我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却发现自己什么也说不出口，因为我知道说再多，引来的也会是同样的骂声。或许这个男人已经对我手下留情了，因为我记得他上一次的警告，他说他会打我，可现在没有。

　　我不知道我是不是该拿这个想法当做一根救命稻草，但我也没有别的办法了，只有一个很简单的想法：耗在这，直到饿死。

　　我应该是已经有些自暴自弃了吧，那两个字的咒骂让我好不容易支撑起来的勇气瞬间崩塌，我再也不敢抬手去敲那扇门，男人关门的举动就像关闭了我唯一的一条道路，然后我只能继续站在悬崖边，眼前的漆黑让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我也不认为自己一个人从这里出去可以多活几天，既然在哪都是死路，不如就在这耗下去吧，也许会有转机，虽然我根本没报什么希望。

　　我坐在男人家的房门口，把脸埋在膝盖里，什么也不去想，就这样坐着。

　　我也不去管那些同样生活在这里的人们看我的眼神，门内的男人不理会我，我也没有主动和他说话，一个晚上安静度过，让我判断出已经是第二天早上是因为男人开门走了出来，他穿戴整齐拿着包，完全忽略掉我的身影，然后去上班了。

　　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有那么大的毅力一直饿着肚子坐在那，像是石头一样一动不动，也不说话，我饿的不行，可是没有办法，我没钱买吃的也不想去乞讨，就这样又从白天坐到了晚上，直到男人再次出现在门前，我知道这是他又从面包房下班了，因为他身上还有着面包的香味和几缕烟味。

　　他看到我的表情好像有些惊愕，我明白他的眼神，他觉得很不可思议我竟然还坐在这里。

　　男人又皱紧了眉头，他没有急着打开房门，而是从兜里掏出一根烟，点燃叼在嘴里，狠狠抽了一口，然后才看向我，他抬起脚踢了我两下说道：“小崽子，你挺行啊，你不就是想要钱吗，老子给你，拿着这钱，你给我有多远滚多远。”

　　他从兜里掏出一张红色的一百块，我看着那张钱，明明我现在是很需要它的，可我没有比任何一刻更加厌恶现在这张钱了，就好像我蹲坐在这里，又变回了曾经的小要饭的，只知道拿陌生人的钱一样。

　　“我不要钱。”

　　我声音不大，却足够清晰。

　　男人愣了一下后——

　　“操！”

　　他揣起钱，再也没看向我，打开房门进去后，直接将门摔上了，那声音震的我身子都跟着颤了一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