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之下》麦片儿捞

18、同桌赵鹰

　　上学的日子来的很快，我好像还没有闲几天，曹陆就说要去上学了，让我自己把书包收拾好。

　　我说不上来什么心情，内心非常纠结，明明我知道上学是个好事情，可总是安不下心，直到曹陆领着我走到了学校门口，我还拉着他的手不肯放，门口那个来接应的女老师不明白的看了看曹陆，曹陆跟她打了个手势道了歉，然后拉着我站在一边。

　　曹陆沉着脸，挺不高兴，他问我：“你个小崽子闹腾什么呢？不敢上学啊？我告诉你你别浪费我时间，老子大早上送你过来，一会还得赶着上班，没空跟你这耽误，听见没有？”

　　我抓紧他的手，踌躇不安，我不想让他烦我，也不是害怕去上学，我觉得我现在没什么可怕的，让我干什么都行，唯一怕的就是曹陆会把我撇下，我怕他是故意把我扔在学校。

　　“你什么时候来接我？”

　　我仰着头，看他。

　　曹陆低头盯着我的眼睛，沉默半晌，才说：“你下了课我就过来，还在这个地方，成不？”

　　我下了很大勇气，才点头，攥着他的手因为太用力而有些僵硬，缓了好一会才松开。

　　曹陆拍拍我的后背，冲着老师的方向说：“去吧。”

　　我一步步往前走，走的很慢，可还是非常快的就到了门口，那个戴着眼镜的女老师对我笑了一下，朝我伸出手说：“以后我就是你的班主任老师，季祥。”

　　我看着她，又回过头看了看不远处站着的曹陆，脸上早就不耐烦起来，他冲我摆摆手，示意我赶快进去，我才扭过头来把手放到女老师的掌心上。

　　低着头，踏入校门后我就没再往后看了，其实不用看我都知道曹陆不会多在这里停留的，他因为要送我来上学，上班时间比平时都迟了五分钟，按照他每天踩点上班的习惯，今天必定是会迟到的，让我稍微放心的是他答应放学来接我，这就可以了。

　　这所小学离曹陆住的地方不是很远，教学楼六层高有两大栋，刷的是红色的漆墙，学校外面的操场上和走廊里，很多穿着统一校服的小孩跑来跑去，他们躲得远远地看着跟在老师身边的我，好像因为我并没有他们的校服，而变得与众不同了。

　　一路上，女老师给我讲解了很多有关学校的知识，她说她姓柳，以后很长一段时间都是她教导我语文课，我默默跟在她身边，时不时点下头，但是始终没有说话。

　　直到柳老师领着我上了二楼的一个教室，这时上课的铃声也响了起来，楼道里的孩子全一窝哄进了各自的班级。

　　然后柳老师拉着我站在讲台上，下面黑压压一片仰起的脑袋和好奇的黑眼珠子。

　　我整个身子都僵了半边。

　　幸好柳老师简单的说了我的名字和年龄后，就指向第三排的一个空位置，说道：“坐那吧，赵鹰，好好和新同学相处。”

　　我背着书包走了过去，尽量忽略掉周围奇奇怪怪的眼神，坐在了那个叫赵鹰的旁边。

　　那时候我还不知道，身边这个个子矮矮的长得黑黑的，体型和我一样是个蔫豆芽的赵鹰，是我在北京市里认识的第一个朋友，也是后来初中对我有颇大影响的人。

　　第一天上课，时间总是漫长的，我完全听不懂讲台上老师讲的每一个字，也看不懂崭新的书本上那些繁琐的方块字，听不懂也看不懂，我只能选择无休止的发呆，胡思乱想着些什么，比如想想晚上曹陆会带我吃什么，想想梦里面小面包的香甜滋味，有时候思维跳脱起来，再想想小老虎现在正在哪混的风生水起……反正东想想西想想，没多久一节课就过去了。

　　可是每到十分钟的课间，我都会莫名的变成被观赏的猴子，桌子周围一群人围着我看，然后问很多我根本不想回答的问题，好像我变成了他们的新玩具，身上挂满了未知的问号。

　　“诶你叫季祥是吗？哪个季哪个祥啊？”

　　“你喜欢□□熊？就是你衣服上印的那只。”

　　“你妈妈是新疆人吗？你眼睛好大啊。”

　　“你为什么转学过来？以前在哪里上学？”

　　“你居然和赵鹰一样矮，这下他就不是班里最矮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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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被各种问题轰炸的我完全不知道说些什么，就像我不知道我的名字是哪个季哪个祥，也不认识衣服上的什么□□熊，更不是新疆人，以前也没上过学，所以我只能选择沉默的坐在凳子上，什么话也不说，那时候的我已经隐隐有些感觉，我和他们是不太一样的。

　　旁边黑黑的赵鹰突然伸手指着我，脸上带着得意的表情，大声说道：“他根本是个笨蛋，连字都不认识！而且他比我矮！矮很多！”

　　我整个人都愣住了，然后旁边围着的很多人也愣住了，但还是有不相信的脱口就问：“你怎么知道的？”

　　赵鹰冲着我嘿嘿笑，他拿起我桌上的课本，问我：“你知道刚刚讲的是哪页吗？”

　　说实话，我不知道。

　　看着赵鹰那副“我就猜到”的表情，我还是不可制止的僵硬了身子，一句话也说不出口，而周围那些一双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却一瞬不瞬的盯着我，那瞬间我觉得自己就像个异类，脸也慢慢憋得有些烧腾。

　　上课铃声响的非常及时，周围的人全部一哄而散，赵鹰也把手里的书撇到了我的桌子上，那时候我才觉得自己可以喘口气了，同时心里也对赵鹰有了反感，这都是相互的吧，就像不知道为什么他好像很讨厌我一样，我对他也完全没有了任何好感。

　　在之后的每个课间，我桌子周边围着的人再也没有了，他们都在各自的座位上偷看我，然后还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的，又和别的人小声讨论着什么。赵鹰也没再跟我说过话，但我能从他的举动和表情上知道，他在嘲笑我。

　　这一天的时间，既漫长又煎熬，熬到最后我的脑袋都是放空的状态，好不容易等到放学，我觉得自己像是从水里刚刚捞出来的一样，疲惫的脱了层皮，说学到了什么？其实什么也没有学到，这一刻我知道，学校并不如我想象中的那样美好，尤其是听不懂课本又遭到排斥的时候，我就觉得自己好像不该来这里，因为再一次的，让我体会到了我和其他人的差距，我和他们的不同，我对自己有一种深深地无力感。

　　或许我一直想错了，我自以为自己变成了以前羡慕的那些光鲜亮丽的路人们，而现实是我仍旧是个丑小鸭，只是勉强披上了一张天鹅皮，混在其中遮掩自己，但只要仔细看，就会发现我和他们是不同种类。

　　我背着书包，里面有新的课本，有曹陆给我买的新铅笔和练习纸，不管哪一个都是干干净净的，我一个字都没有写上去。低头一步步走出教室，走出教学楼，听着耳边那些和我差不多大的孩子笑着跑着，叽叽喳喳说一些我听不懂的话题，然后走到校门口，各自朝着父母的方向奔去，挥手说明天见。

　　我站在人群纷杂的校门口，周围全部是人，一直堵到了马路上，我只能透过密密麻麻的人堆寻找着曹陆的身影，可不管我怎么眺望，都没有发现他，耳边嘈杂的声音逐渐扰乱了我的心神，我一边慌乱的找着，一边有些说不出的焦急，就在我又要控制不住胡思乱想的时候，终于看到了远处不起眼的阴影角落里闪着一抹红光，一个高大的身影穿着单薄，叼着烟有些缩着肩膀的靠在那里，他一直低头看着手机，根本没有注意眼前乱糟糟的人群。

　　我朝着曹陆的方向跑过去，走过去喊他：“小鹿叔。”

　　他闻声放下手机抬起头，把嘴里的烟头也吐了，看见我后直接拽着胳膊就走，他边走边说：“你怎么这么慢，老子偷溜出来接你的知道不，妈的，外套也没敢穿，冻死老子了。”

　　我任由他拽着，心里还是挺高兴的，曹陆走的很急，我得一路小跑才能跟上他的脚步。

　　路上的时候，他有一搭没一搭的问我：“学校怎么样，好不？”

　　我含含糊糊没说话，只是点下头，心里还在考虑着要不要把学校的事情说给他，可转而看他匆忙的脚步，我还是没有开口。

　　“我一会还得回店里，你是自己回去还是跟我一块去店里？啧，你去店里也只能待着，自己回去吧。”

　　曹陆一路叨叨叨自言自语似的说个不停，我听到后先是一怔，反应了好一会才想起他口中的店里就是那个面包店，想到面包的香味，原本萎靡不振的心情都有了些好转，我拽着他说：“我跟你去。”

　　曹陆低头看了我一眼，最后还是啧了一下：“随你便吧。”

　　我跟着曹陆一起去了面包店，站在面包店那条街的时候，我内心还有些小小的伤感，因为这里太熟悉了，我知道拐过这个街角，就能看到远处北京西站的大楼，在火车站露宿的日子还历历在目，好像就是昨天发生的一样，可转眼就变的不同了，连小老虎都不见了。

　　我跟在曹陆身后，进了飘香满屋的面包店，这个时候店里的人并不多，货架上还摆放着很多没有卖出去的面包，一个个放在透明的罩子里，即使这样也盖不住面包满满的香味。

　　进去后曹陆直接把我按在了角落的椅子上，他随手拿起了挂在墙上的白大衣和高帽子，一边穿一边说：“你坐这等着，别给我乱跑。”

　　我看着他换衣服，傻愣着点了点头。

　　这时不远处数着钱的收银员大姐姐朝着我们的方向看了过来，我顿时有点窘迫，因为我认识她，好像不能说认识，只是曾经我花的五块钱买的小面包，就是她给我结的账。

　　有些怕被认出来的我，赶快低了头，而那个大姐姐已经惊讶的扬声问道：“曹哥，这孩子是谁家的啊？”

　　原本还在害怕的我听了这句话顿时放松了身子，我抬起头来小心翼翼看她一眼，才发现对方好像早就把我忘记了，完全一副陌生的表情。

　　“长得真好看，曹哥你是把亲戚家孩子带来了？”

　　曹陆转过头看了我一眼，有点奇怪的说：“好看？我家的。”

　　那大姐姐立刻脸色震惊：“曹哥你二十三孩子都这么大了？”

　　曹陆已经不耐烦起来：“我说是我家的又没说是我的种，去去别跟我这贫，老子上里头干活去了。”

　　说完曹陆就进了内间的烘焙房，我抻直脖子从透明窗户往里看，还能时不时看见曹陆忙碌的身影，还有他头顶晃来晃去的高帽子。我觉得他穿上这身衣服和帽子变得和平时很不一样，我更喜欢看这个样子的曹陆。

　　曹陆一进去，外面更是没什么人了，然后那个站在收银台的大姐姐，看了看四周，见人少就朝着我这边走来，我看着她肆无忌惮的坐在我对面，一边冲我笑一边说：“小朋友，你叫什么？告诉我曹陆是不是你爸爸？”

　　我摇摇头：“我叫季祥，他是我叔叔。”

　　“那我比曹陆小两岁，你叫我箐姐吧。”她说着脸上好像是占了便宜的表情。

　　我点头，眼睛继续往烘焙房的透明窗户里看。

　　旁边箐姐又跟我说了什么，我并没注意听，总觉得她的话比较多，有时候说了一大串，我都不知道要怎么回答她，然后就走神了。她好像很清闲的，店里一来客人，她就站去收银台，客人走掉，她又跑过来和我说话，来来回回很多趟也不觉得麻烦。

　　我坐在面包房里，闻着熟悉好闻的香味，时不时朝着里间晃动的白色高帽子看去，不知不觉就过了一个多小时，竟然比坐在教室里上课过的还要快，抬眼看着窗外，天色早就完全黑了下来，店里原本稀稀疏疏的人也逐渐变得空荡起来。

　　直到曹陆再次从里间出来，箐姐也换下了服务员的衣服，她拿着一个圆圆的小面包走过来，放到了我面前，笑道：“小吉祥，来吃个面包。”

　　我有点惊讶的看着桌上的圆面包，不敢相信前两天还在做梦想吃的东西，今天就摆在了眼前，这种喜从天降的感觉反倒让我犹豫了一下，抬眼朝着曹陆的方向看去。

　　箐姐转过身打趣：“曹哥，你家小孩这么乖呢，你看看我给他吃的人家还得看你一眼，你不同意他都不吃。”

　　在一旁换外套的曹陆抬头看过来，脸上没什么表情，他随口哼了一下说：“是他胆子小，猫胆儿都没有，哪特么像个男孩。”

　　“这你就不懂了啊，现在的小男孩都羞涩听话招人喜欢，小女孩才爱调皮捣蛋。”箐姐一边说，一边把圆面包直接塞我手里：“吃吧吃吧，这些都是你曹陆叔叔做的，你吃光了都没事，叫你叔叔再做。”

　　我拿着面包，软软的触感让我都不敢用力捏它，同时心里也很开心，白天在学校发生的不愉快和压抑感都因为这个面包变得愉悦了很多。

　　小小的咬了一口，在口中不断咀嚼，直到香甜的味道全部散去才慢慢咽下。

　　“走了。”

　　拿着面包，我抬头，看到已经换好衣服的曹陆站在面前，脸上些许不耐的看着我。

　　我笑了一下，跳下椅子，抓紧他的手。

　　那时候我想的是，在北京这个冷冰冰的大城市里，能让我遇见曹陆，是件多么幸运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