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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送福利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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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道歉,并没有回音。
那之后的一两天,男人继续之前的生活模式,朝九晚五的上班,只是这次他没有再忘记回来给我带吃的,而且每天中午的饭也会在晚上买好放在桌子上。
这两天来,我除了吃喝拉撒便再没什么事情做,也没有踏出过房间一步,之前沉重的心情终于在这个时候得到了些缓和,虽然每天只是发呆,但我的心情比之前放松了很多,每天最期待的事情就是等男人回家,确切的说是等男人手里的饭回家,尽管我吃东西从来不挑食,可还是期望着男人能拿那些好吃的面包回来,可惜一次也没有过,而我不敢也不可能提出任何要求,完全把这件事埋藏在心底。
我看得出来,男人一直在等周末,他并没有打算长期收留我。
终于在星期五的晚上,临睡觉前,男人提到了这个事情,他的心情好像很不错,这明显的表现在他没有爆粗口的骂我,而且语气很是平稳也不火爆:“明天早上早起,你跟我一块去福利院。”
我仍然是侧躺在床沿边上,听到这句话后说不低落是不可能的,我只能是抓住重点,带着疑惑不解和一丝害怕的情绪,开口问道:“那是哪?”
男人好像一时不知道怎么解答,黑暗中我隐隐看到他胡乱的挠了挠头,才说道:“哪那么多问题,就是一堆跟你一样的小屁孩待的地方,条件可比老子这强百倍,哼,去了你就知道了。”
我似懂非懂,不想去三个字憋在嗓子眼吐不出来,我很清楚就算说了也没有用,男人一定会把我送过去的,我只能期望那个地方好人多一些,不要像李婶那些人一样逼迫我去做我不愿意做的事。
思及此,我内心是越来越忐忑,无忧无虑的时间总是那么短暂,明天之后又是一片未知,觉得迷茫无助,有些憋闷的心情更加让我睡不着,侧过头本想鼓起勇气再询问男人有关福利院的其他问题,可耳边已经响起男人均匀的呼吸声,让我不得不闭紧嘴巴等待未知的黎明。
这一晚上,我几乎没有睡着,满脑袋都是福利院三个字。
早晨男人起来的时候,破天荒的带着精神不济的我早早出门,去吃了一顿路边早点,那也是我来北京第一次吃到所谓的煎饼果子,也就是摊煎饼。
那是一个不大的三轮车,车子后面有个方形的透明玻璃棚,棚子内并不干净,透明的玻璃毛毛糙糙都是油迹斑点,油糊糊的贴着红色的煎饼两个字,虽然我还不识字,但这些有关吃的东西总是能让我猜得到。
男人花了八块钱买了两个,递给我的时候煎饼的热度烫在手心也不想松开,我把热乎乎的煎饼捧在胸前,胸口好像都被捂热了,原本并不高兴的心情因为它变得稍微好了一些。
小口吃着烫舌头的煎饼果子,吃了几口后就有些停不下来,对我来说,这可能是除了香喷喷的面包外最好吃的东西,我也知道这或许是男人给我的最后一顿早餐。
另一边男人三两口解决掉了煎饼,他没有看我,也没有跟我说一句话,而是皱眉专注的盯着公交车站牌,我们站在那里等了很久,一辆辆公交车路过,男人都没有带我坐上去,我手里捧着煎饼,一边瞥着男人的一举一动一边慢吞吞的吃着,同时心里也不禁存在些幼稚的侥幸心理,是不是男人并不想把我送走呢?不然为什么这么多车过去他都不上去。
然而很快,我的侥幸心理就被打破,男人烦躁的表情在看到一辆暗红色的公交车过来后,终于露出了一丝不耐烦和焦急,他拉着我第一时间冲了过去。
我想我的心情在这个时候又跌落了谷底,就算我再不想过去,也只能跟在男人身后。
我们乘坐上了公交车,开往到一个我并不知道的地方,手中吃了大半的煎饼也食之无味了,我把剩下的煎饼重新放回塑料袋内,抓紧在手中。
公交车内并没有座,人满为患的车厢连呼吸的空气都带着焦躁的味道,我只能用另一只手紧紧抓着男人衣服的下摆,然后踮着脚透过人挨人的缝隙朝着公交车的窗外看去,一路上,都是象征着北京繁荣的川流不息的车辆,还有这几个月来我看到过的形状各异高耸入云的高楼大厦,但现在的我对这些已经没有了任何新鲜感,它们就好像是一个个用铁做的大笼子,我打不开也进不去,只能把那一丝的憧憬和向往存留心底,变成一个遥不可及的梦。
公交车走了不知多远的路,长长的拼凑在一起的两节车厢在马路上东拐西拐,穿越大街小巷,路过一个个站点,开了一个多小时我都没有松开过男人的衣角,不管周围上上下下换了几拨人,我一直紧随在男人身旁,在人群里害怕走丢的心情时刻让我松懈不得,我已经不知道这是不是自从丢了小老虎后形成的心理阴影了。
其实站在公交车里姿势都不动一下的挤着是非常难受的,可我又希望公交车永远不要停,一直开着不要到站,或许事实总是与希望相反,我的念头才在脑海里回荡,公交车就停了下来。
终于在坐了一个半小时的车后,男人带着我下了公交车,我们到达了传说中的北京儿童福利院。
漂亮的房子,干净的院子,和挂着字的牌子,一切都是那么陌生。
站在福利院的门口,我此刻的心情是紧张的,无比紧张。
男人义无反顾的走在前面,我拖着沉重的步伐,只能抓着他的衣角低头跟随。
“松开,拽那么紧干嘛?拖着你走我不累啊?”
男人回过头来呵斥我,我甚至没有抬头看他,他的话让我更是抓紧了那片衣角,怎么也不肯松手。
“啧,小屁孩子跟我这闹什么脾气,送你来好地方不愁吃不愁穿还给我甩脸子?真是不知好歹。”
男人一边自言自语的说着,一边毫不停留的向前走,我仍然是垂着头跟在他身后,另一只手里抓着装有煎饼的塑料袋好像都嵌进了肉里。
我们走进了福利院的大厅,我听到了男人和这里的人交谈,他说他要找这里的院长,还咨询了这里的生活条件,我并没有仔细听那些人的回答,始终低着头跟在男人身边,完全忽略掉了这里的其他人,尽管他们一个个都表情友善面带微笑,可我内心的抗拒告诉我——
我不想待在这。
很快,男人领着我进了院长的办公室,我抬头扫了一眼,这里的院长是一位身体发福的卷发女人,她穿着黄色的上衣,黑色的裤子,衣服上印着和外面那些人一样的花纹和字样,院长在见到男人的时候,两人都客气的握手称好。
男人更是直插主题的说道:“我这次来是打算送一个孩子过来,院长你看看都得办什么手续?”
院长看了看我,然后问道:“就是他?”
男人点头,宽大的手掌直接把我推了出来,一时毫无防备的我突然靠近道那个女院长面前,完全是下意识的,吓得立刻后退缩回男人身后,手上始终没有松开男人的衣摆。
男人不耐烦的啧了一声,那位院长好像被我夸张的举动勾起了兴趣,她转而蹲下身子看着我,脸上还挂着好笑的表情,她问我:“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
我抬眼看着她,闭紧嘴巴并不打算回答。
男人推了我一下:“说话啊。”
我低头,不动弹,也不张嘴。
男人小声咒骂了一句,我没有听清,他张口说道:“这小崽子叫季祥,他一直不爱说话,要死不活的。”
院长站起身点下头,她好像也不在意的说道:“曹先生,这孩子是你的吗?”
男人一愣,立刻摇头:“不是不是,捡来的。”
院长继续点头盘问:“什么病?”
男人又是一愣,反问道:“什么病?”
院长看到男人反应也怔了一下,解释道:“是聋哑?还是智障?还是先天性心脏病?或者是什么其他的病?”
我并没有听懂院长那一系列的词语,反而是男人低头看了我一眼,皱着眉,神色复杂,最终男人摇头说道:“他没病。”
这回变成院长脸上呈现出惊讶的表情,语气不可思议:“没病送过来干嘛?”
男人被这话气笑了,他很不能理解问道:“谁规定的没病不能送福利院?这崽子没爹没妈死活赖在我这不走,我一个打工的自己都养不活哪有闲钱养他?福利院不就是接收没人管的小孩吗?”
院长抬手示意男人先缓一下情绪,她脸上挂着微笑,非常和善的解释道:“曹先生,我想您可能是不太了解我们福利院的情况,我们院现在接收残疾儿童都已经排满了,所以像这样身体健康的小孩还是希望大人能领回家教养,这对孩子本身的身心健康发展也是有好处的,而且他一个正常的孩子,和残疾儿童在一起生活对他自己也不好。”
面对院长的解释,男人的表情越来越阴沉,我都能明显感觉到他生气了,而且气的不轻。
“你先别解释院长,我就问问你这孩子你们院收不收?别跟我扯一堆什么身心健康不健康的事,福利院能接收残疾儿童怎么就不能接收普通儿童了?你们院又不是专门给残疾儿童设立的,怎么着你也得给我一个合理的理由,你说是吧?”
男人强硬的语气,让院长脸上原本的微笑也收了起来,院长沉默了片刻,然后叹口气说道:“那你跟我过来看看吧。”
说着院长就率先走出了办公室,男人黑着脸色,也尾随而去。
而完全听不懂他们交谈内容的我,只能莫名其妙的跟在男人身后,手里还是拽着那片衣角,我能感觉到都被我攥湿了。
院长带领我们走过长长的走廊,然后推开了一扇米黄色的门,门上还贴着可爱的老鼠贴纸,那扇门打开后,就好像是进入了另一片世界——我看到天蓝色的壁纸,白色的地砖,和一群比我还小的孩子,数不清是多少个,他们有些在地上乱跑,有些站在窗口发呆,有些坐在小木床上掰弄手指。
我想我看到的,男人也都看到了,因为我看见男人原本阴沉的脸色变得怔愣。
是啊,因为那些在奔跑的小孩,匍匐在地上,一边拖着残缺的腿,一边大声的笑,站在窗口发呆的小孩,半边脸颊凹进塌陷,表情麻木,坐在木床上的小孩,两眼失焦唱着儿歌。
宽敞的房间内,充斥着各种不同的景象和声音,我看到一些穿着黄色上衣的工作人员们帮这些小孩换尿湿的裤子,一口一口的喂他们吃饭,还有一个穿着红毛衣的小女孩,是第一个发现我们的,她跑到院长身边,两只小手在胸前不断比划,然后院长也微笑着用两只手比划着什么,我看到小女孩笑了,那笑声像是枯了水的古井,让人心口都感到不舒服。
我有些发呆的看着这些小孩,我或许是震惊的,因为第一次见到这么多身有残疾的孩子,不管是没了胳膊还是没了腿,他们都能在地上摸打滚爬无忧无虑的笑着,我不明白他们是怎么笑出来的,换做是我,肯定会崩溃的吧,仅仅是在北京乞讨的生活就让我觉得这个世界是黑暗的,是走投无路的,如果再加上身体残疾,我会怎么办呢?
我不知道,我又很佩服那些孩子,佩服他们的笑容,而那时候的我还不知道,福利院的孩子是铜墙铁壁里的残花,他们听不见也看不见外面的世界,因为这个院子里就是他们自己的世界,他们不用在乎一些其他的人和事,或许有一天他们长大了,探索到了外面,发现了自己的残缺与不足,原有的世界被真实世界打的支离破碎,撑过去的就会继续生活,打趴下的也就站不起来了吧。
院长和几个孩子亲昵的打过招呼后,走回到门口,看着男人,缓缓说道:“他们几乎都是亲生父母送过来的,有些是从生下来知道小孩有病就不想要了,可孩子生下来又不能弄死,只能送到福利院养着,还有一些是养到了四五岁,检查出病症,父母没钱给孩子治,然后送到了福利院不管死活,还有些是出了意外事故,腿或胳膊断了注定一辈子残疾的孩子,父母就趁着他们年龄还小撇到了福利院。现在这个世道,没几个人想花大钱养残疾孩子,北京生活压力那么大,谁都要为自己考虑,所以福利院接收的几乎都是这种情况,我们院早就已经满了小孩,可那些送残疾孩子过来的父母不肯养活他们,也不能眼睁睁看着这些孩子被扔在外面,这种情况什么时候能得到改善,我们也不知道,只能尽人事,听天命,让他们在这个院子里,能快乐一天是一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