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之下》麦片儿捞

13、三次饭店

　　夜晚的北京无疑是辉煌的，但我现在丝毫没有时间去欣赏璀璨的夜景，眼睛紧紧跟随在男人的身后，一路小跑着才赶上男人脚下的步伐，嘴巴里的干燥和胃里饿的冒酸水都管不上了，我很怕男人走的太快，稍不注意我会跟丢。

　　我们走过的路途弯弯绕绕，钻了不知道多少个小胡同，好像也路过了无数个街口，小摊儿和人流都从身边匆匆而过，短短五六分钟的时间就走了很远的路，等到我环顾四周的时候，已经明显不知道自己在哪了。抬眼看到男人高大宽厚的背影，心里才不再担忧。

　　眼前窄小的胡同内有很多小平房，每家上面都挂着五颜六色的牌子，这些小饭馆生意火热，尽管现在天已经黑了，这里还是有不少人进进出出说说笑笑，我紧跟在男人身后，只来得及看到门口贴了张大碗面条，就进了一家不知叫什么的小平房里。

　　男人明显熟门熟路，他很随意的坐在了一个木椅子上，然后看了我一眼，伸手指了指对面的椅子。

　　得了指令，我立即坐在了男人对面，然后一动也不动的看着他。

　　这时一个穿着脏围裙留着小胡子的老大爷走了过来，他拍了拍男人肩膀，熟络的说道：“小陆啊，吃点啥，你可有些日子没过来了啊。”

　　老大爷说完抬眼看到了对面的我，那双笑呵呵的眼睛顿时眯了起来，被人盯住的感觉让我浑身僵硬，脑袋里努力回想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我吃过了，给这崽子来碗清汤面，别搁肉少放油，再来个大杯凉白开。”

　　男人话刚落，老大爷就哎呦了一声，笑着说道：“这谁家小孩啊，长得挺俊儿啊，小陆你这么欺负小孩可不行，怎么着也得来碗牛肉面不是，你看这小家伙瘦的，你还给吃清汤面呢。”

　　男人啧了一声，面露不耐的摆摆手：“捡来的，给他吃不错了，老胡赶紧着做，完事我还得回去。”

　　“得得得，这就做。”

　　老大爷转身走远了，耳边隐约还能听见他又和不远处的服务员们开玩笑的声音。

　　我继续正襟危坐在椅子上，看着对面男人从兜里掏出一包烟，抽出一根点燃，一边皱着眉一边抽着烟，男人的这幅样子我已经看了好几天了，现在的我早就已经把脑袋里美好的幻想打破，完全的区分开了生活中的男人和做面包时的男人。

　　尽管他表现的很烦，我心里还是有丝高兴的，因为我怎么也没想到，男人会带我来饭馆吃东西。

　　在来了北京后，我只去过的饭店真是屈指可数，一共就两次，第一次是李婶他们带着去吃的西餐馆，食物是美好的，代价是惨重的，第二次是我和小老虎在西站的肯德基吃的儿童套餐，味道是诱人的，心情是沉重的。

　　而男人带我来的，这是第三次，食物虽然还不知道怎么样，但我现在是高兴的。

　　我发现每次去饭店吃饭给我的感觉，都是那么截然不同。

　　所以当那碗清汤面摆放在我面前的时候，肚子里那只馋虫终于还是忍不住了，我从来没这么像个傻子一样吃东西，几乎是立即扑了上去，完全不管不顾的食指大开，张开嘴巴就用筷子把面条往嘴里刨，刚出锅的热乎劲儿烫的舌头麻木也不舍得松口。

　　啪啪——脑袋上让人拿筷子敲了两下。

　　我才有些回过神，想起来男人还在对面看着我，心里又开始后怕起来，嘴巴里的面条也不敢嚼了，塞得鼓囊囊的慢慢抬头看向男人。

　　男人抽着烟，满是嫌弃的眼神：“你是猪不，死猪才不怕开水烫，慢点吃你能死啊，噎死你老子可不管。”

　　听了男人的话，我不得不放慢了吃面的速度，可还是吃的囫囵吞枣，这种本能的东西我总觉得自己控制不了，可能真是饿的狠了，直到大半碗面下肚，才有了自己又活了的感觉。

　　“操，你不就一天没吃饭，至于吃成这德行么。”男人把烟头撇到一边，伸手又抓了把头，他表情更烦了。

　　我赶紧撂下筷子，男人这表情模样肯定是生气了，虽然我不知道他为什么生气，但十有八九是因为自己我还是很清楚的，嘴巴里回味着面条的滋味，碗里剩下的一点再也不敢吃了，如果因为吃完一碗面让男人生气的把自己扔在外面，那我宁愿这面不吃。

　　男人看着我：“饱了？”

　　我摇下头，又点点头。

　　“妈的，你到底饱没饱？”

　　我赶紧点点头，没饱也不敢说了。

　　男人迅速的结了账，那位胡大爷临走的时候还冲我挥了挥手，我没敢理会他，急忙的跟在了男人身后。

　　回去的路上，我其实也发现了吃太快胃里不是那么舒服，只是那翻江倒海的感觉比饿的感觉要好忍耐多了，嘴巴里继续回味着清汤面的滋味，头一次吃相和小老虎有的一拼，回想起来感觉没那么美妙，胃疼让我明白大快朵颐并不适用于每个人。而对于之前男人骂我是猪的事情，这才有点明白应该是为自己着想，他虽然说话不好听，可貌似也没做什么不好的事情，甚至给我饭吃，让我睡床。

　　很没出息的，我被一碗面收买了。

　　我现在竟然有些觉得男人骂人的话其实没那么难听刺耳，我想我一定是病了，才会有这么荒唐的想法。

　　晚上回到地下室的小房子，我还来不及消化肚子里的东西，看向男人的架势好像又要出去。

　　他在屋里光着膀子拿了个盆，里面装着香皂和洗发水，男人临出门前看了一眼跟在身后的我，三秒钟后，男人放下盆，对着我唰唰两三下的就把衣服扒光了，我低头看着两-腿-间只剩下一条小三角裤-衩，还有些发呆，而男人双手抱胸，略微满意的率先走在前面去了洗澡间，我急忙光着两条小腿跟上他。

　　到了地方，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可以同时很多人一起洗澡的房间，这里的洗澡间更像是一个公共的大澡堂子，全是喷头，一面墙壁上四五个，墙与墙之间的间隔也很窄，并且没有任何的格挡，洗个澡就是完全的坦诚相见。

　　男人随意的走到了一个喷头下面，又是利落的几分钟就冲刷完毕，他摘下喷头对着我浇了过来，有些微烫的水让我本能的瑟缩了一下，头顶上立即传来男人啧的一声不耐烦，随后水温变得不再那么烫了。

　　我低着头，水流哗哗的朝下流去，男人动作粗鲁，身上被他搓揉的地方都有些犯疼，我不敢言声，只能任由他帮我冲洗，虽然不舒服，心里还是很知足的，好像这是除了小时候父母给我洗过澡后，唯一一个给我洗澡搓身子的人。

　　洗好后，男人低头翻了下盆，骂道：“妈的，没拿毛巾。”

　　我浑身湿漉漉的看着他，其实想告诉他不擦也没事。

　　然后男人皱着眉看向我：“你在这等着，别乱跑。”

　　男人转身就走出去了，我跟在他身后紧追了两步，又急忙停下，一时不知道是应该跟着男人走还是听他的话留在这里。

　　我呆站在澡堂里，心里渐渐升起不安，刚刚还不觉得有什么可怕的地方，现在莫名的感到禁闭陌生，四周哗啦啦的水声在耳边放大，身子也从一开始的温热快速转变成冰凉，细小的鸡皮疙瘩在身上起了一层。

　　我站在原地一动不敢动，瞬间度秒如年。

　　忽然间一个圆滚滚白花花的大肚子出现在眼前，我呆愣的有些没回过神，眼前穿着四角裤的胖大叔指着面前的喷头问道：“小朋友，这有人吗？”

　　我回过神来，小心的往旁边挪了挪，把位置腾出来。

　　不一会哗哗的水声再次响起，胖大叔在紧挨着我的位置开始洗澡，我转过身仍然盯着男人走时的方向，心里却不知道为什么，有了一丝异样的感觉，让我想赶快逃离这里。

　　果然不一会，我就清晰的感觉到身后的胖大叔总是有意无意的触碰到我，他的胳膊和肥腻的身体在洗澡的过程中总要若隐若无的蹭到我的后背，我下意识的又离他远了一点，可不管我离他多远，那种感觉总是在背后紧紧跟随着我，让我整个人都僵直了。

　　我紧张的环顾了一下周围，这里有很多空余的喷头，而胖大叔却是故意的一直紧贴着我用旁边的喷头，我其实不太懂这是什么感觉，就是让我下意识的浑身都不舒服，他每触碰到我一下，我都会感到莫名的恶心，可是又不明白为什么。

　　这种感觉让我极其不安，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那么希望男人赶快出现在我面前。

　　我站在原地，已经不知道浑身鸡皮疙瘩掉了几层，早已冷掉的身体打着哆嗦，身后那完全忽视不掉的感觉愈演愈烈，甚至有一只手忽然放到了我的屁-股上，顿时我整个人惊慌了，无头苍蝇一样拔腿就开始向前跑，再也没法顾忌男人之前让我留在这里等他的话。

　　也幸好在我跑了没几步后，就看到了男人拿着毛巾走过来的身影，那身影简直像是发着光的救星一样，让我立即冲了过去，紧紧抓住男人宽大的背心再不松手。

　　男人被我撞的后退了两步有些没站稳，他一把将毛巾撇到我头上，张口骂道：“你跑个屁啊跑，操，叫你老实待着听不懂啊！”

　　我抬头看了一下他，果然男人火了，可我还是牢牢抓着他的衣服不放，抿着嘴不知道说些什么他才能不生气，庆幸的是见到男人后，之前那种恶心的感觉消失不见了。

　　男人拽着我的胳膊，一手拿着毛巾胡乱的帮我擦着，擦干净水后，我立即跟在他身后往回走，走出澡堂的时候我还偷偷回头看了一眼，在没有发现胖大叔的身影后，心里松了口气。

　　晚上睡觉的时候，男人还在生气着，因为他之后一句话都没跟我说过，连骂都不骂了，我这次很明白他生气的原因，虽然事出有因，但没有站在原地等他而胡乱在大澡堂里跑确实是我的不对，我现在想想也觉得害怕，因为这个地下的构造是个非常不好辨别方向的地方，弯弯绕绕很容易走丢，如果没有男人带着我去澡堂我也认不得路，并且这个地下的出口还非常的多，每一个出口都通向地面上不同的地方。

　　我也不会多想，男人生气一定不是怕我走丢，而是单纯的因为我不听话。我明白，大人总是喜欢听话的小孩。

　　我现在很理解男人的想法，他一定想的是我既然不肯听他的话，干脆自己跑丢了算了吧，本来也不是他捡来的我，而是我非要粘着他不走。

　　想明白了自己的错误，还是很诚恳地，对着男人面前墙壁的宽厚背影，小声的说道：“对不起。”